青唯也说不清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累极了,连沐浴都是谢容与帮她的。水中一番痴缠,捞起来时精疲力尽,恍惚,她记得谢容与拿被衾将她裹了,小心放在了坐塌上,唤留芳和驻云进屋收拾床榻。

    青唯其实很容易惊醒,尤其房中有人走动,或许是驻云和留芳的动作很轻,或许是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疲惫,仿佛一只河鱼误入江海,海水涨了『潮』,澎湃的浪头一阵一阵拍过,浑上下被下了软骨散,很快便睡了过去。

    起初是浅眠,她想起去脂溪,谢容与寻了吉,把他们的事告诉父亲母亲。岳红英葬在辰阳的山中,牌位还来得及立,温阡的尸后来被朝廷找到,埋在了崇阳县的“罪人邸”,青唯无法将其带出,谢容与于是请专人刻了牌位。牌位搁在香案,青唯和谢容与双手持香,谢容与说了什么她在梦记不清了,依稀是娶她为妻,就会一辈待她好的意思,倒是岳鱼七立在一旁,吊郎当的一句话让她至今记忆犹新,“这野丫头管束不住,这几年流落在外,自作主张嫁了人,连我都知会一声,您二位若不痛快,只管教训,偶尔托梦,梦中拿鞭把她狠狠打一顿,我绝不拦着。”

    青唯被他这一句话激得愣是一句话私心话说出来,心『毛』『毛』的,跟着谢容与拜了三拜,匆匆说了些“女不孝”等礼数周到的话就退下了。

    可是今夜在梦中,她忽然回到了三月,她给温阡和岳红英上香的祠堂,祠堂有专人照看,案上的瓜果是新鲜的,周遭打扫得一尘不染,只是牌位的香快断了,青唯顺势取了一根新香,在烛上引了火,恭恭敬敬地拜下,“阿爹阿娘,上回阿舅在,小野怕他笑话,和你们说,你们莫要怪罪。你们不用担心,小野这几年虽然吃了点苦头,也长了许见识,做了许曾经意想不到的事,挺开心的。我还遇到了一我很喜欢的人,他也很喜欢我,阿舅说得错,我把自己嫁出去了,因为我觉得只要有这人在的地方,我就能扎下根来,我觉得有比他更让我安心的人了,就好像这天底下除了辰阳的家以外,我了一永远可以去的地方,所以我不是仓促中做的决定。对了,这人阿爹认识,他姓谢,容与……”

    手中长香上青烟浮动,烟雾很快凝成一片,遮去了眼的一切事物。青烟浮上来,缓缓沉下,等到彻底褪去后,祠堂还是方才的祠堂,可是香案,却坐了一鬓发微霜,眉眼依旧干净清隽的读人。

    青唯怔,“阿爹?”

    温阡笑了,声音也青烟似的,“小野,过来,让阿爹好好看看你。”

    青唯立刻快步上,在温阡膝头蹲下。

    岳红英过世时,她是守在边,为她尽孝送终的,可是辰阳山中一番争吵,她和温阡别离匆匆,她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温阡抚着青唯的发,笑着:“小野长大了,模样倒是一点变。”

    青唯仰起头,“阿爹,我适才跟您和阿娘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温阡,“你的夫君,小昭王,阿爹知。”

    他说着,似乎在回想很久以的事,“当初在辰阳山中,我第一回遇到他,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公,谦和有礼,好学上进,聪慧博学,模样也跟谪仙似的。可惜慧极易伤,后来到了柏杨山,他和我说,来此督工洗襟台,是他第一回出远门,我反倒有些怜他。少年男该当周游四方,拘在深宫算什么理,何况中州谢氏的家风本来不羁,他是谢家的小公,应该秉承他父亲和祖父的脾气。看到他,我就想起你,你一小丫头,倒是被你阿舅带着,自小就去过不少地方,最远横渡水,远上凌州也是有的。起初和他说起你的事,一为解闷,二也是看他向往山水,与他提两句,后来……渐渐就有了私心,那年你正值豆蔻之龄,再过一两年就要及笄,虽说你是阿爹的心头肉,在此之,阿爹从未想过要把你嫁出去,遇到这谢家小公,总难免要想,如果我家小野能嫁给这样明玉般的人该好。我直觉小昭王应该会喜欢你的『性』情,只是你二人份天差地别,如何相识相知?直至洗襟台修好,我都在踌躇此事,想着等洗襟台修好了,让你与他见一面,甚至一度与他提起,洗襟台修好的当,你会来看的……哪知这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你二人冥冥中自有缘分,不需要谁来刻意安排……”

    温阡这一番话说完,独属于这一场梦的青烟弥散开来,将温阡整人和他下的座椅都沉入水月镜花的虚幻中。

    温阡在这虚幻中再度抚了抚青唯的头,温和:“好了,眼下你有人照顾,爹终于可以安心了。”

    他说完,站起,往祠堂门走去。

    祠堂门有院落,那盛放着柔和的光,仿佛相连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俗世中人到不了的异域。

    梦真美好,可以连通阴阳两端,弥补一切缺憾。

    青唯追了两步,“阿爹,您还会来看我吗?”

    “阿爹已是方外人,有你娘相伴边,只是不放心你,赶回来与你见一面,见你过得好,便安心了。你在俗世中的路还长,阿爹在六合之外,若无事,今后该是不会来了。”温阡说着,辨出青唯眼中的不舍,在踏入那片光,俯下,“你过来,阿爹告诉你一秘密。”

    青唯依靠近。

    “阿爹在地府,偷偷翻过阎王的生死簿,上头说,你和容与,余后一生都会过得平安顺遂,恩爱头,相携到老。”

    罢,他挥了挥衣袂,“去吧。”

    幻影消散在光中,青唯追了几步,高喊一声:“阿爹——”却被涌来的光『逼』退,祠堂中的青烟再度浮起,漫过整屋舍,模糊了青唯的视野,也将这梦变得模糊。

    周围只剩茫茫,青唯闭上眼,堕入更深的无梦之境。

    -

    青唯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缓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在何方。帐外的天光辨不出时辰,她本想坐起来,可是刚一用力,下就一阵一阵发酸。帘外留芳驻云听到动静,打起帘,为她端来清茶与水盆,扶着她坐起,伺候她净了脸,清了。

    时值深秋,屋中已焚起了小火炉,留芳端来一碗姜汤,“早膳在小灶上温着,少夫人先用汤。”

    谢容与正在桌看案宗,闻搁下册过来,“我来。”

    留芳和驻云依将碗勺递给他,悄然退出去了。

    谢容与舀了一勺喂给青唯,见她吃得无声,眼帘低低地垂着,“在想什么?”

    青唯犹豫了一下,“我好像……梦到了阿爹。”

    谢容与低声问:“岳父大人可有训诫?”

    青唯摇了摇头。

    真是奇怪,这些年她不止一次梦到过温阡,然而这一次梦中的人非常真实,真实得就好像他昨夜真的出现在她眼了一样。可是,本该清晰的梦,在她醒来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拼命去回想,只能想起一点细枝末节,“阿爹说,他知我们成亲了,他和娘亲一切都好,让我们不必挂心。”

    谢容与:“我已私下跟官家请过旨,等京中事结,就带你去陵川,把岳父的尸骨迁去辰阳,与岳母合葬。”

    青唯点点头,将参汤吃完,忽地意识到什么,不由问,“你怎么在家中,今不必去衙门么?”

    谢容与搁下碗,“起晚了。”

    青唯怔了一下,从他只有起得早与更早的分别,居然也会因迟起耽误上值。

    却也不怪谢容与,昨晚他回来还不到亥时,几番痴缠,等到沐浴完,把熟睡的她抱上卧榻,已快寅时了。青唯累,他也不是铁打的,合眼睡了一来时辰,醒来就误了点卯。好在朝廷有人查他的值,连着半月彻查案情,一切办事章程都走上正轨,所以早上他打发朝天跑了一趟衙门,把待看的案宗取回来,这几都在家办差。

    虽然房中焚着暖炉,秋凉还是无孔不入,谢容与见青唯只着薄纱中衣,倾过来,为她披上外衫。他的气息靠近,青唯问:“那你今是不是就在家陪我了?”

    青唯这话本来别的意思,谢容与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目『色』隐隐流转,“是啊,你待如何?”

    青唯愣了愣,刚反应过来,他就靠过来了。

    他当真是做什么会什么的能人,经一夜修炼,到了眼下越发精进,唇齿已能醉人,手上动作也愈加熟稔,轻的时候发痒,重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灼热与欲望,床榻很快有喘息声如浪『潮』一般弥漫开,若不是西移的光洒了一束进屋,唤回了青唯的神智,她今该是起不来了。

    她咬了咬谢容与的下唇,“天还亮着呢。”

    谢容与稍稍退开,“娘还介意这?”

    虽说无知者无畏吧,上回在脂溪,光天之下都恨不能一试的人是谁?

    “倒也不是。”青唯,“我刚回来,江家上下除了驻云留芳一概见,这就这么在房中关上两天,这像话么?”

    谢容与莞尔,“好,那等天黑。”

    其时正午已过,青唯刚起,留芳和驻云就把午膳送来了,谢容与一直在等她,陪她用了一会膳,正说话,留芳在屋外禀:“公,家来客了。”

    德荣是警醒的,若是寻常来客,早打发了,着留芳来禀,来人定然不一般。

    “谁?”

    “中州顾家老爷。”

    谢容与听闻姓顾,还想了片刻,念及是中州来的,忽然反应过来,“顾叔?”

    “是呢,把朝天和德荣都高兴坏了,想到能在京中见到顾老爷,顾老爷称是有事相求于公,奴婢只好来禀。”

    谢容与看向青唯,“我去见见顾叔。”

    青唯点点头,目送他出屋。

    说起来,青唯就是借着顾逢音的东风上京的,然而昨夜重逢后,痴缠到今,她还有许事来得及跟谢容与说。她这一程为了自保,骗了顾逢音,心中始终十分内疚,眼下顾老爷既然登门,等他与官人说完正事,待会她得过去赔不是。

    青唯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不过这顾老爷找官人,到底有什么事相求呢,这一路上都听他提起有什么难处。

    青唯思及此,脑中忽然浮起顾逢音说过的一句话,“老朽这两亲人,眼下跟在京中一位贵人边伺候,谢家相公的事,如果这位贵人肯出手相帮,江姑娘就不必愁了”。

    “江姑娘”的脑懵了一瞬,把竹箸一扔,坏了,她那“被冤枉入狱的谢家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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