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没想到,平安庄的军属自觉性这么高,大队主动提供的上班机会,每个月都能挣到现钱的好处,大家都拒绝,这更让她坚定了照顾好军属生活的决心——这么好的战士,这么好的军属,不能因为他们的觉悟高,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是钢筋铁骨,啥困难都由他们自己抗着。

    夏菊花一家一家又走访一遍,说明三个厂子现在接的订单太多,正要扩招人手,而军属们的觉悟有目共睹,所以大队优先从军属家里挑人。做这个决定,也是为了让孩子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心在部队训练的意思。

    自己家人去不去厂里上班,竟然关系到孩子能不能在部队安心训练,军属们不由自主的答应下来——平安庄的战士已经服完三年义务兵役,都被留在部队训练,表明他们很可能选上志愿兵。

    志愿兵和义务兵可是两个概念,就算退役后,国家也给安排工作,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虽然平安庄的工分值现在已经完全不比城里工人工资低,可人们的思想里,有成为城里人的机会,端上国家的铁饭碗,还是比靠天吃饭的农民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从平安庄走出的二十一名战士,谁家的孩子能真的选上志愿兵,又有几个,得重新回到平安庄的土地上生活。

    给军属安排在厂子里的岗位是头一步,第二步夏菊花与大队干部正在开会讨论:前两年每名战士的亲娘,可以减半扣工分口粮,夏菊花知道那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过不了两年,大包干就要实行,那里大家独立耕种,不再以工分换粮。所谓的照顾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还是得想一个长久之计。

    所以她的意见是,两个厂子(编织厂是平安庄生产队财产,并不算大队的厂子)的盈利会逐年增加,不如以后直接每年给每户军属一百元的现金补贴,免得几个生产队工分值不同,有的军属得到的多,有的军属得到的少。

    如果以后大家生活更好了,金额可以随着生活水平上涨跟着调整,咋也不能让军属吃亏。这笔钱由大队直接出,不用各生产队负担。

    对此大家都没啥意见:一来大队直接出钱,等于间接节约了生产队的开支,各生产队长更容易向社员解释。二来谁知道下年还会不会到平德县招兵,万一他们家或是亲戚家的孩子当上兵了,有这次讨论决定,他们也能同样领补贴。

    只有李长顺在讨论通过后,看了夏菊花一眼,大家散会之后把她叫住了:“你是不是觉得……”

    夏菊花不太记得战争开始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二、三月份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二月下旬,估计很快会有报道传到平安庄了——这个时代电视并不普及,信息传播还是以报纸和广播为主,消息传递的不如上辈子快。偏平安庄没有几台收音机,夏菊花自己得的那台,拿回来后没开过几回,一直搁在柜顶落灰。

    她向李长顺摇了摇头,哪怕有上辈子的记忆,有这辈子的种种蛛丝马迹,这个消息还是不能从她嘴里传出去。

    李长顺瘸着腿在地上转了两圈,看着夏菊花问:“咱们的孩子们……”

    夏菊花眼圈有些发红,还是向李长顺摇头。老人轻轻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米国鬼子天天看不得咱们好,上回还没把他们打老实!娘的,老子恨不得再去跟他们打一仗。”

    可能他对战争有些什么误解,夏菊花没有出言纠正,在她心里千骂万骂有错骂的时候,米国鬼子亡我之心不死却不会骂错。

    “别的事儿你都不用操心,把粉条厂和方便面厂看住了就行。方便面厂现在一天能生产多少袋,能供上部队用吗?”李长顺骂完一声,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问起方便面厂的产量来。

    夏菊花也乐得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跟他说了方便面厂的产量,也说了常春芽经过一年多的锻炼,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方便面厂也不用她操多少心了。

    李长顺却觉得只有夏菊花看着两个厂子,平安庄社员才能踏实干活,又把自己让她别操心其他事的建议,重提了一回。

    对于两个厂子,夏菊花自然是上心的,毕竟酸辣粉的订单生产要做调整,方便面的需求也一下子加大不少。不过她明白,现在两个厂子各有厂长与组长,她只要从旁查漏补缺就好,不能事事插手,免得两个厂长失了。

    陈秋生与常春芽没让夏菊花失望,把厂子里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年后突然招进了厂子二十一名工人,两个厂子一家分了十个,也给安排的不落痕迹。

    只有刘四壮,两个厂长都不大想要,最后还是陈秋生怕常春芽年轻,压不住刘四壮,把他安排进了酸辣粉厂。

    其实他们有些多虑了,刘四壮这些年,已经被平安庄的社员折腾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一点懒也不敢偷了:平安庄生产队现在管着地里活计的,是刘三壮,对于曾经打破他头的刘四壮,他能气得了?

    每次派活,刘四壮分到的都是最重最累的一份,偷懒?刘三壮在地头就把每个人的任务都细分了,谁锄哪条垅、谁收哪块地、多长时间干完,都是大家的平均水平。你刘四壮干不完,好,可以安排其他人帮着你完成,不过应该一天记十个工分的活儿,别人帮你了,那就按帮了多少记到别人身上好了。

    刘四开始也吵了两回,刘三壮直接告诉他:觉得累,觉得不公平,都行,你自己挑活吧,也说说自己啥时候能干完。但是有一条,低于大家的平均水平不行,耽误了农时也不行。

    刘四壮自己挑了半天,才发现现在的平安庄,真说让人累得脱层皮的活并不多——小麦子、玉米、高粱这些大庄稼,都用播种机与收割机,人能累到哪儿去。红薯倒是得人工收种,那才用几天工夫——对于农民来说,更说不上有多累,以前都是大家抢破头的轻快活儿。

    他挑不出更轻松的活,那就得完成自己的定量:一直把自己该得的工分记到别人身上,一贯偷懒的刘四壮也觉得肉疼:孙桂芝自从自己少扣一半口粮工分之后,便觉得自己比刘四壮赚得多,骂起他来花样翻新,他也不愿意天天被骂,迫切的希望在挣钱上重新压过孙桂芝。

    可惜光完成量还不行,刘三壮还要看质。锄地锄歪了苗,扣工。收地落下的粮食多,扣工。浇地时跑水,还是扣工。有时刘四壮都纳闷,自己已经把水给堵回去了,刘三壮是咋知道的?

    后来才发现,全平安庄的社员,只要下地干活的,都用眼睛盯着他,巴不得他出错呢——刘三壮说过,只要发现刘四壮活干得不好,达到扣工标准,那么从他身上扣下的工,就记到揭发他的人身上。

    一折腾就是几年,再会偷懒的人,也学会了小心翼翼干活,尽量不让人挑出毛病,好保住自己的工分。因此进了粉条厂之后,刘四壮还真不敢偷懒,更不敢不听招呼——他跟孙桂芝因为谁进厂上班,又在家狠狠打了一架,他险胜。

    被孙桂芝挤兑了两三年,终于有了超过她的机会,刘四壮觉得自己要把握住。哪怕陈秋生给他安排进最累的搬运组,他也一句怨言不敢有,一点懒不敢偷,就怕自己抱怨一句或是偷点懒,厂子直接把他开了,回家让孙桂芝笑话。

    没错,这两口子现在已经不敢在平安庄公众面前表达任何不满,只能靠在家里相互鄙视,保留一点生活的乐趣。

    夏菊花等人只要刘四壮在厂子里不作妖,都顾不上管他与孙桂芝之间如何。因为战争开始的消息,已经通过报纸、广播,传遍了平安庄的个个角落。

    直到确切的报道传来,夏菊花才给林宏亮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平安庄的战士,是不是上了前线。她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夏菊花长吁了一口气,转脸看向围了一屋子的军属们。

    军属们都是一脸庆幸的表情,他们已经想明白夏菊花最近一系列照顾军属的动作所为何来,以为自己家的孩子拉上了战场。

    现在听说孩子还好好在西北训练,无一不跟夏菊花一样,松了一口气。不过夏菊花知道,他们这口气松的有点早,虽然最激烈的战斗是在今年的二、三月份,可是一直到一九八/九年,小规模的局部冲突都存在,全国很多军人都参加了轮战。

    平安庄的战士们,除非今年退役,否则还有上战场的可能。她同时理解军属们的庆幸,并不因他们流露出这种表情,看不起他们:

    做爹娘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平平安安,谁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战场,便是生命收割机,谁也保证不了每一颗流弹的轨迹。

    到现在平安庄的军属没有一人哭闹、报怨,也没有一个人向她或是部队提出,要去探亲看望战士,更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让自己家的孩子退役,夏菊花觉得他们已经很坚强了。

    现在有了战争的消息,粉条厂与方便面厂便实行了两班倒,工人们同样没有怨言,他们全都相信夏菊花所说的,自己生产的酸辣粉或是方便面,可以送到战场上,为战士们填饱肚子,让他们有力气守护家园。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苦点累点怕啥?

    加班还有加班费,又光荣又得利,工人们高兴着呢。

    大家都觉得没过多长时间,就听到西南的战争趋于缓和的消息,夏菊花却知道,真正残酷的对峙战,拉开了序幕。

    部队下的订单,随着战争缓和的消息,直接减半。林宏亮特意跑了一趟平安庄,告诉夏菊花他们,剩下一半产能生产出的方便面,跟酸辣粉一样可以供应普通群众了,而小麦、油以及红薯,部队还是能帮助协调。

    对于这种近乎补偿性质的协调,夏菊花是拒绝的。她觉得部队的精力,不必放在平安庄的小事儿上,着眼于他们应该着眼的东西便好。

    林宏亮笑了:“夏大队长,你不用太气。毕竟现在你们的产品还供应部队,协调一半是协调,全部协调也不费啥事。”

    听他说得恳切,夏菊花不得不点头同意,不过还是告诉他,红薯就不用部队操心了,承平地区自种的红薯,现在一收获都想送到平安庄大队来,他们自己收购的就足够生产。

    林宏亮听了点头:“正好,我可以跟人少交接一样协调单位。”

    夏菊花听了心头一紧:“你不在后勤工作了?”

    林宏亮向她摇了下头说:“我还在后勤工作,不过单位要调动了。领导觉得我这几年协调各项物资能力还行,要给我换个地方。”

    “去哪儿?”夏菊花一脸紧张的问他。

    林宏亮默默指了一下南面的方向,夏菊花眼圈猛地一红。她让林宏亮在大队部等一会,自己回家拿来几副鞋垫就往林宏亮的手里塞,把林宏亮闹愣了,马上清醒过来,紧紧攥住还带着少许寒气的鞋垫。

    他努力向夏菊花笑着说:“夏大队长,你不拿鞋垫我还忘了告诉你呢,你们平安庄大队今年寄到部队的包裹,可算是出了名了。”

    夏菊花见他转移话题,自己也努力轻松有笑着说:“都笑话我们寄的东西太不值钱了吧?”

    “哪能。”林宏亮摇着头否认:“不光没人笑话,大家都羡慕着呢。平安庄的战士们拿到鞋垫,一个个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孩子们能用上就好。”夏菊花轻轻感叹了一句。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可林宏亮听清楚了,脸上带着笑,眼角也有些发潮:“我当时听说也羡慕的够呛。你知道我们那胶鞋,结实是结实,就是有点捂脚。有个鞋垫垫进去,吸汗防潮别提多得劲了。”

    听着他故做轻松的语气,夏菊花的心更沉重了。哪怕林宏亮只是后勤干部,可上了战场哪儿分得那么清楚?部队的惯例一向是上了战场,指挥员牺牲下一级直接冲上去替代指挥,依次类推,直到战至……

    “只要对你们有用就行。如果你垫完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做。就是你的战友们有要用鞋垫的,你也可以告诉我,平安庄虽然能抽出的人手不多,可能做一双是一双。”夏菊花能说的,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林宏亮并不觉得夏菊花做得少。据他所知,部队这一次所以把他这个西北的后勤干部调动到前方,就是因为酸辣粉与方便面,几乎是他替部队发掘出来的,还与平安庄一直保持联系,如果真有需要,由他与夏菊花联系,要比别人减少好些沟通环节。

    做了这么多的夏菊花,却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这让林宏亮对她的尊敬再上一个台阶,说出的话也比以往少了些套:“你要是真能给大家都做些鞋垫的话,大家可就太高兴了。你知道,有时候,不是一双鞋垫舒不舒服的问题,而是战士们知道有人在牵挂他们,鼓舞士气的问题。”

    夏菊花点了点头,告诉林宏亮,他到南面之后要及时把地扯提供给她,她会多组织些人纳鞋垫,直接给他邮寄过去。

    这一次的告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夏菊花在自己家里准备了十分丰富的晚饭,李长顺与五爷、陈秋生等人做陪,与林宏亮话别。

    虽然没上酒,可大家吃到最后都有些微熏的感觉,林宏亮更知道了平安庄战士当成宝的那包黄土,是五爷替他们准备的,向老人家竖起了大拇指:“您老人家想的周到。我听说平安庄好几个战士,收到后都掉了眼泪,还有好几个第二天就交了参战书。”

    “出息,看到点黄土哭啥。”五爷回了下头,顺手抹了把脸,转回头时神色里带着点嫌弃说:“那帮臭小子,在家时候看黄土还没看够,至于为那么一把黄土掉眼泪?”

    至于不至于,桌上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谁也不说破,第二天全都一张笑脸,高高兴兴的送林宏亮离开。

    得知方便面也能对外出售,齐卫东又是头一个跑来下订单的。别说现在他现在算是半个平安庄人,就算普通找上门来的人,只要手里有介绍信,方便面厂也一律笑脸相迎。

    现在再走进方便面厂下订单的,就不是只出加工费,而是真金白银的付人民币,是平安庄的财神爷,不笑脸相迎不是把财神爷赶跑?

    平安庄可没有国营挂面厂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他们尊重每一位拿钱来下订单的人。尊重归尊重,价格还是要谈的。借鉴了酸辣粉外售经验,方便面的对外售价订了三个档次:

    一次性下单一万箱以上的,每箱售价十五块钱,合三毛钱一袋。

    一次下单位五千箱以上不足一万箱的,每箱售价十六块钱,即三毛二分一袋。

    一千箱以上五千箱以下的,每箱售价十七块钱,即三毛四分一袋。

    一千箱以下没再划分,都是十九块钱一箱,仍然比酸辣粉那边一袋少了二分钱。

    所以这样订价,是因为方便面是初次与大家见面,要搭着酸辣粉的渠道销售。等到销量上去了,如果大家对方便面的选择更多的话,再降酸辣粉的价格不迟——酸辣粉现在还是半自动生产,调料包也比方便面费事些,人工成本比方便面高。

    对于这样的定价,齐卫东是满意的。别忘了他在方便面厂入了股,方便面厂挣得多了,他能分到的红就跟着增多,他是傻了才不愿意方便面比酸辣粉卖得好呢。

    以前给酸辣粉下过订单的单位,都接到了平安庄寄送的方便面样品,请他们试吃后自己做出决定。方便面的销路一下子打开,当月盈利近万元。

    常春芽看着帐上的数目字,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指一个数一个数点着又念一回,才发现没看错,不由看着自己的亲爹问了一个让他无可奈何的问题:“爹,你没算错?”

    一年多来已经沉稳不少的闺女,竟然质疑他这个三十几年的老会计,常会计气愤又无奈:“你爹算了这些年的帐,还没算错过。”

    常春芽轻声笑了一下,看着帐本上的余额咋也看不够,眼睛一直盯着不动,不过还知道跟亲爹解释:“我不是不信爹,是觉得咋一个月能盈利这老些。这还只是一半的产量呢,要是……”

    “你想也别想。”常会计十分严肃的看着女儿说:“那一半的产量是干啥的,你当厂长还能不清楚?你要是敢打那一半产量的主意,大队长可饶不了你。”

    常春芽冲亲爹缩了下脖子,搞怪的说:“我就是这么一说,还能不知道?”

    知道就好,常会计可是知道夏菊花对供应部队的事儿看得多重。再说他是大队会计,对两家厂子的原料如何来的心里清楚着呢,没有人家部队帮着协调,方便面厂从哪儿弄那老些面粉和油去?

    没有原料,你东西做得再好吃,也不过是画饼充饥,没人买帐的。

    哪怕粉条厂与方便面厂只有一半的产量往出卖,到年底的收获还是让所有大队干部都不淡定:今年有了收益,集资款的利息就要支付给社员们,还有社员用集资款入股方便面厂的分红,同样兑现。

    集资最多的夏菊花,连利息带分红,足足到手四百三十块钱。集资最少的七奶,也能分到四块三毛钱,整个平安庄的社员,光是利息与分红加起来接近八千块钱!

    哈,当年的集资,等于是让大家养了一只会下蛋的金母鸡嘛。

    而大家的收入,可不止两个厂子的分红,还有厂子工人的收入,地里庄稼的收入,以及养鸡的收入,各生产队养猪的收入……林林总总算下来,绝大部分人家的收入,都超过了两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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