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盈观。

    “刘直长,他没事吧?”

    钟盈急急问道。

    刘直长叉手道:“殿下放心,徐司直是急火攻心,牵了旧伤,待服几剂药无事的。”

    “之前王奉御开的药也要记得服用,千万不可断了。”

    钟盈这才松了口气。

    “多谢直长。”她走近几步,叉手一礼,“麻烦您了,除夕夜还出城,辛苦了。”

    “殿下气,是臣应当的。”刘直长拱手。

    随后他似意识道什么,面露几分难色。

    “怎么了?”钟盈不解,“是徐安还有什么问题吗?”

    “关于徐司直的病症,臣曾遍寻典籍也不得法。但昨日臣去东市时,忽而想起一件事,”刘直长看了眼里头昏迷的少年,“臣出生碎叶城,幼事曾听闻,西域有一种虫,食公虫之后容貌尽换,但却有一代价。”

    “什么?”钟盈问。

    “食虫者在此前,需自毁容貌,保证脸上无一好肉,才能服下此公虫,在此其间,需经历整整一月的皮肉重组,”刘直长声音低了下去,“之后便得容貌大变,但却有一致命点,就是以全身经脉皆断为代价。”

    钟盈呼吸急促起来。

    “但这不过是西域的传说,臣没未曾真正见过这类病患。”刘直长叉手一礼,“也不知徐司直是否也是这般原因。”

    “那可有解救之法?”

    “据西域的老者说,若是想恢复原貌,便需服母虫,也要经历相等的痛苦,”刘直长眉头皱起,“但也未有人真正这般做过,所以……”

    “我知晓了,”钟盈抬手,她视线低下,神情肃穆道,“此事,你还需再查下去,但记住,绝不得告知任何人。”

    “殿下放心,臣昔日蒙受殿下恩惠,臣绝不会透露一字。”刘直长叉手。

    “辛苦了,”钟盈招手唤来茗礼,“寻人送刘直长回去。”

    待室内又安静下来。

    屋里的流光微微晃着,钟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年。

    在他身侧缓缓坐下。

    如果找不到治好他的法子也没事,他只要好好修养,定然不会有任何事。

    ……

    过了除夕,便是春日。

    荀安未休息几日,便又回大理寺处理公务。

    哥舒垂与柴邯皆于狱中服罪自尽,钟谦大刀阔斧,以此为线整改朝中世家官员,诸多朝臣皆怂着脖子,惶惶不安。

    这其中,荀安立了不少的功。

    他通晓人心,知道什么时候人最能滋生恐惧,以此手段,处理了不少钟谦看不惯的朝臣。

    桐花开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荀安调离大理寺,任为侍御史。

    他回观里的次数便愈发少了。

    除却这个,倒是又有一好消息。

    杨娘子从凉州回来了。

    钟盈听闻此消息,便与钟谦提议让杨娘子入弘文馆教习算术。

    初初那些眼高于顶的学生们还看不上女子任学士,钟盈听闻后,便在杨娘子开课第一日,亲自登弘文馆听课,至后半段,连钟谦也来听了一段。

    自此下来,杨娘子便在弘文馆站足了脚跟。

    钟盈心中对杨娘子有莫名的喜欢,因而得了空便会去与她说话。

    “娘子喜吃浓茶?”钟盈坐在席上,看着身前的杨娘子,好奇道。

    “闺中时喜欢,后来便是习惯了。”杨娘子把茶推了过来,“殿下喜欢清淡些的,这碗正好。”

    这些日子相处来,钟盈对这位女子满心敬佩。

    她所知晓的天文,数术,讲得通俗易懂,生动形象,比她以前的地理老师的课要灵活许多。

    她便寻了空,日日来听课。

    “我之前与娘子不熟,但心中实在敬佩娘子,还好,娘子最终还是回了邑京,我很高兴。”钟盈对自己的表露很坦白,“我很喜欢娘子。”

    杨娘子的手却微微一顿,然后抬头看向钟盈,女子冷静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讶异:“殿下对谁都这般直白吗?”

    这话问得钟盈先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心中怎么想便是怎么说的。”随后她认真道。

    “那殿下的直白,可有被人拒绝过?”杨娘子问得坦然,她抬头等钟盈的回答。

    “应该……应该没有,”钟盈蹙眉回响了片刻,“即使拒绝了,那也是人之常事,我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但,若是有人欺骗殿下呢?”女子继续追问。

    甚至身体也向前凑了片刻,似乎是在质问。

    钟盈被杨娘子忽如其来的凑近往后仰了些许,随后才迟疑道:“骗我?”

    “为何骗我?”钟盈露出不解,“喜欢与否,直言便是,我又不会如何,为何要骗。”

    杨娘子往后缩了缩,唇角淡淡勾了勾,端起茶,抿了一口。

    “殿下是真诚之人。”她唇间沾了水渍,整个人气质复沉静下来,“是有些人不配罢了。”

    “殿下要不要听一个故事。”她问道。

    她话题转得快,钟盈未曾反应过来。

    未等钟盈点头,杨娘子先开了口。

    “在一个叫乌有国的国家里,有一位姑娘,她与另一个姑娘是手帕交,二人自小一同长大,亲密如同姐妹一般。”

    杨娘子的视线往外望去,那里有一株槐树,葱葱翠翠的,很是繁茂。

    “那位姑娘性格温柔,是整个乌有国里最受男子喜欢的女子,但这位姑娘独独心系驻在边疆的小将军,”杨娘子声音柔了下来,“小将军最后一次出征前答应那位姑娘,等凯旋归来,定要娶她为妻,姑娘便满心欢喜地等着……”

    “然后呢?”钟盈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只能继续追问道。

    “姑娘等啊等,却等来小将军因叛国而被杀的消息。”

    “原来是乌有国里的权贵们嫉妒小将军家战功赫赫,便设下诡计,安给小将军叛国的罪名。姑娘肝肠寸断,想要替小将军洗清冤屈,却被她父亲逼迫着嫁给另一位害死小将军的男子。”

    “姑娘不甘受此屈辱,抱着小将军的铠甲,自刎身亡……”杨娘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另外一个姑娘呢?”

    “另外一个姑娘,”杨娘子还望着院中的槐树,沉吟了片刻才道,“另外一位姑娘随阿耶阿娘回了故地,知道消息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死了……”杨娘子声音低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再然后呢?”钟盈见她不再说话,追问道。

    “就将到这里吧,”杨娘子抬手,将茶饮尽,“杨贞潆是我闺中的名字,殿下以后唤我贞娘吧。”

    “好。”钟盈见她不愿在言,便也不多问。

    方才那大概是和她过去有关的故事,既她只想讲到这里,她便听到这里。

    “我也很高兴认识殿下。”杨娘子温温笑道,但笑意并无明媚,似还有些苦涩,“殿下总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贞……”

    钟盈的话还未落,外头骆丰急匆匆跑了进来。

    “殿下,大理寺寺丞葛栎求见。”

    “传他进来。”钟盈道。

    葛栎与周砚皆升了官,她与他们偶也有往来,但今日葛栎亲自登门,却是头一遭。

    “怎么了?”钟盈看着葛栎满脸焦急,大喘着粗气,“先吃口茶再说。”

    “殿……殿下……”葛栎摇了摇头,手指着外头,“殿下,徐御史进了临王府一日一夜了,至今都未出来。”

    钟盈一拍案面,站起身道:“什么!”

    “前些日子,周公查出哥舒垂府搜索出的半角信上面的字是临王的,此案是圣人亲自交予三司查办,且由徐御史负主责,大理寺辅助。徐御史得知消息,便亲自带了些武候进临王府去了。”

    “然后呢?”

    “外头的侍从们等了半日,徐御史却还未出来,我便去问了临王府门口小厮,他们说,徐御史未得圣令便私自搜查王府,是公然蔑视齐律,冒犯了临王,非要御史台和大理寺给一个说法,不然绝不放他们走。”

    “卢寺卿前日因公去了剑南道,我便跑去御史台,御史中丞昨日偏醉了酒,如今还不省人事,臣实在无头绪,便只能直接来寻殿下了。”

    “你是说,徐安进了临王府?”钟盈几乎从牙缝里咀嚼着这句话,“临王扣留了徐安?”

    “正是,殿下。”

    “这些日子,徐御史大刀阔斧将朝中所有牵扯哥舒垂一案的大员全部搜查,朝中诸多大臣对徐御史已然是多有厌恶。我也劝过徐御史,无论如何,这临王不同,临王是三朝大臣,在朝中素有威名,且我齐以仁孝治天下,即使是圣人,对临王这个长辈也是以礼待。如今徐御史这般进去临王府,可不是被临王抓住了把柄。”葛栎担忧道。

    钟盈听闭,皱眉思索,钟谦用荀安这把利剑如今斩杀太过,世家根基撼动,便定会引来他们反扑。

    如今借用临王的手,荀安怕是会作了两方相争的棋子。

    “茗礼!”钟盈回头吩咐茗礼,“你进宫去见杨公,与他说明此事,他知晓怎么做。”

    茗礼点头,

    “骆丰。”钟盈又道,“你立刻将府里能用的部曲全部带来,在临王府门口聚集。”

    骆丰叉手刚要走,又被钟盈喊住。

    “记得,去甲胄,着常服。”

    “是。”

    待人皆走了,钟盈对葛栎道:“你与我,一同去临王府。”

    “是,殿下。”葛栎叉手。

    “贞娘,今日先告辞了。”钟盈回头道。

    倒是杨娘子起身额首行李,也没再多话。

    看着钟盈远去的背影,杨娘子又回头看了眼方才她推给她的茶。

    如今已没了热气。

    人走了,茶便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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