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的要求合情合理,并祭出了“为鬼舞辻家子嗣考虑”的王牌,成功拉拢到了鬼舞辻无惨身边那位资深女房(相当于鬼舞辻家内宅总管了)的赞同,终于让无惨同意了让老医师过来为她调理。

    如果你以为这是无惨的退让,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比起后嗣,当然还是现任少主人的康复更重要啦。

    天晓得月子能喝上手里这碗黑糊糊的汤汁,是老医师多少次向无惨大人再三保证绝不会耽搁他的病情治疗,才顺利出锅的。

    于是他俩当天晚上就成了一起端碗喝药的“病友”。

    谁叫鬼舞辻家唯一的继承人是个药罐子,这栋宅邸从很早之前开始,从各类基础药材到各种珍稀补品,就是常年必备总也不缺的。

    老医师为月子简单诊断了一番,便从鬼舞辻家的药材库存里现抓现熬,效率奇高。

    月子眉眼抽搐地喝完了味酱汤碗大小的药汁。放下碗的那一刻,她对鬼舞辻无惨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因为对方端着的碗不但容量更大,散发出来的味儿也是一言难尽。

    好容易抑制住面部肌肉没有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嫌弃表情,如果那碗药现在能读空气配合氛围地冒上几个泡泡,月子就有更充分地理由去怀疑那是不是一剂不科学的魔药了。

    就这,对方此时都还能够把那碗该打马赛克的东西喝得优雅从容、面不改色,仿佛那就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水。

    不愧是你,鬼舞辻殿!

    然而这些都只是表象。月子没有注意到的是无惨手腕上的青筋,在他喝药的全过程里都是根根突起的。

    漆碗是不重,但药汁还是分量不轻且烫手的,加之薄薄的碗壁几乎没啥隔热效果,尽管端得吃力端得难受,鬼舞辻公子敏感的自尊心还是不允许他示弱,用他自己的原话说就是:“等我连拿碗的气力都无时,再令人为吾侍奉汤药不迟。”

    真真是又傲又丧。

    好容易喝干碗底最后一滴苦涩非常的药汁,刚准备放下药碗,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无惨的面前。

    鬼舞辻公子不由愣了愣。

    随后那只手原地晃了晃,示意他“碗拿来”。

    无惨扭过脸,怔愣的同时却也十分顺从地就把碗底边缘放到了那只手上。

    月子的眼里清楚明白写着“给我吧,我来把它拿出去就好了”,不知怎么的,他就从了。

    接过大汤碗的月子,左手一只小碗右手一只大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身大行头单衣的重量,她之所以选择杂技表演般、双手平举两只碗、缓慢起立的根本原因是,她真的弯不下去腰。

    比旁人高二三十厘米需要承受多少额外的衣服重量,谁穿谁知道。

    月子甚至很负责任地猜想过,平安时代的贵族女性如此热衷于“恋爱”的理由之一,是不是就是和意中人啪啪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脱掉这幅“盔甲”,尽情释放自我。

    望着月子端着俩碗小碎步跑远去转交给隔扇外的侍女,无惨眼睑微垂,看在她替他省了呼唤下人进来收拾的麻烦,鬼舞辻公子可以勉为其难地加给她001个好感度。

    月子:……我谢谢你了啊。

    由于身体不适,月子今夜就打算借宿鬼舞辻宅了,反正这座宅邸那么大,一两间打扫干净长期备用的空置殿总也是有的。

    什么?你问月子明天就要开始当上门媳妇儿了,鬼舞辻宅怎么连个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都没有?

    这当然是风俗的问题啦!

    平安时代的贵族婚姻就是这样,男方上女方家里同居三天,再和女方家里人吃一顿年糕,见见女方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算礼成了,亲朋好友乃至整个贵族社交圈就正式承认这段关系了。之后夫妻双方就又可以各宅各家,彼此恢复快乐的独居生活了。

    对月子来说,就是有需要的时候登门睡一睡自家病弱的美貌夫君,没需要或者需要别的小鲜肉来安慰寂寞的时候,都可以理所当然地避开正牌夫君的视线,毕竟是分居啊,已婚贵妇在外抛头露面的禁忌比未婚贵女少太多!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爽的婚姻模式吗?!

    那必须没有了啊!母系氏族残余板载!

    是的,你没看错,在月子的眼里,这就相当于是一段开放关系的形婚。用不着投入太多的情感方面的牵扯,也没有哪怕是政治婚姻也仍需要一定程度维持住夫妻之间表面融洽的关系,基本就是后世带一点生理需求的形婚模式。

    侍女们在女房的指挥下紧急布置着月子姬君今夜的寝殿用具,新的寝台、新的被褥、新的竹枕、新的屏风、新的烛台乃至更换新的御帘等等的一切必需品的更换,都是很费事费力的。

    不然怎么叫领导动动嘴,属下跑断腿呢。

    女房小褂和女子细长的衣袖和裙角在廊道上往来翻飞,但她们的忙碌丝毫不影响月子端坐于她摆满四菜一汤的用餐小案前,举箸慢悠悠地品尝鬼舞辻宅索然无味的标准贵族套餐。都是些腌渍物和鱼,烹饪时还没有恰当的调味,吃的时候需要自蘸盐醋等调料,就很难吃得舒心。

    反观鬼舞辻无惨的菜品,月子惊讶地发现,他的菜品里居然是有红肉的。不过转念一想,他都当病人当了这许多年,靠吃标准贵族套餐,怕不是早就营养不良死翘翘了。时下虽然贵族除了鱼之外很少吃别的肉,但病人需要靠禽肉兽肉补身的理念还是为世人所接受的。

    既然在别人家吃得不舒心,月子姬君选择不委屈自己。她招来了自家随侍的女房,去牛车上取来了自备的旅途解闷小食,涵盖肉脯果脯和糕点,每一种虽量少,但架不住品类多啊,这一排儿地摆开阵仗,十几个带桌腿的小食盒在面前铺开,就充分让无惨见识了一番自家未婚妻在传闻中的“靡费良多”究竟是何等场面。

    什么?你说隔壁家的熊孩子都馋哭了?

    拜托!无惨少爷是不会乱吃任何不在他病人菜单上的危险零食的好吗!吃死了算你的吗?

    所以你让一个根本不知道那些零食点心滋味的人,如何去馋哭呢?

    于是,本着想同未来夫婿打好关系、主动伸手献上一小部分甜点的月子姬君,得到的就只是鬼舞辻殿轻描淡写的一句:“姬君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正餐之外的东西,我是从来不吃的”。

    啊,拒绝的同时,还不忘刺一刺月子那不守进餐规仪的劣行。

    只可惜月子的接收器比较迟钝,别人拒绝的话她听在耳中就是字面意思——有不爱吃零食的人也很正常吧。

    刚咽下嘴里肉脯的月子果断收回手里的小食盒,拈起一小块糯米糕,继续放进自己嘴里咀嚼。

    嘛,好好相处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是吗。

    零食起不到刷好感的作用,一定还有别的可以起作用的。

    翌日,天蒙蒙亮,月子就自然醒了。婉拒了鬼舞辻家侍女的穿衣服务,月子姬君还是更习惯自家仆妇,毕竟她的起床标准流程,她们都捻熟于心。

    然而今天等了五分钟了,还不见人进来。顶着一头睡毛糙了的姬切发的月子歪着脑袋,正准备出声询问,就听见自家女房和侍女们在屏风外的窃窃私语。

    “真伤脑筋啊,月子姬君的替服都在宅邸并没有带来,”屏风外的侍女以袖掩口,小声向顶头上司女房汇报道,“妾昨夜便已派人回一之宫(月子从亡母内亲王处继承来的)宅邸取了,但是否来得及尚未可知呢……”

    一旁另一名侍女同样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总不能让姬君还穿昨天的单衣吧,会被夫家小瞧的……”

    难怪等了半天都没人把衣服给她拿过来,扁着眉的月子当下化身无语子,干脆假咳一下表示自己已经醒了并且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啊!姬君醒了!真是非常抱歉!”屏风外的三人闻声立马纷纷土下座,口称罪过。没有准备好主人的衣物确实是她们做女侍的失职了。

    “没关系,”月子清了清嗓子,“先行将昨天那套里面的单衣和五衣取来与我着上,待我晨练结束,想必那时候新服也到了,更换之后再与鬼舞辻殿共进朝食即可,这样就没有什么会被耽搁的。大家都请安心吧。”

    嗯,月子每天早上的晨练是跳操跳舞,这就是她“别的技能”以及日常健身运动项目之一。大概是曾经的身体记忆或谋生技能或家学渊源或兼而有之,所以哪怕魂穿了都刻入骨髓带了过来。

    在这个可能是平行时空的世界,月子特别喜欢团圆旋动作和各种展臂飞跃动作。在这里,重力似乎比她曾经的世界要小,不需要调动全身力量便能轻轻一跃,能让人有种短暂飞起来的轻盈错觉。

    她跳起来是很随意地把那些记忆里残存的各种动作尽量合理顺畅地串联起来,边跳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没有什么既定舞曲名称应有怎样的标配动作(也想不起来),一直到累了或者饿了为止。

    如果出汗少就热水擦擦身,出汗多就继续发扬奢靡作风烧水泡澡,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一番,通常也就到该朝食的时辰了。

    当今贵族女子的生活无聊,随侍她的一票女房女侍们也同样无聊。虽无需为生计奔波,但日常生活重复而乏味,期待中的有趣日子一年到头屈指可数,也无非就是那些盛大的节日祭典。众人能每天清晨看看舞蹈,哪怕没有乐曲伴奏提升格调,也是一种乐趣啊。

    但是仆人家家的,也不能白看主人提供的乐子不是?

    于是乎更多的女侍们从廊下涌来,暗地里争抢有利观赏位之余,也不能忘记拍主人的马皮。

    “不愧是姬君大人,您传承自斋宫大人的神事舞才能,越发出彩了啊!”

    这是侍奉过月子那便宜老妈的中老年女房的夸词,谁叫她是从头到尾陪伴了前主人任斋宫的全部六年里硕果仅存的老人呢。周围资历浅的女侍们马上连连称是,高呼是啊是啊,卖力当好捧哏群众。

    什么?你说女主一般唱歌跳舞都是给男人(先不管是不是男主吧)看的?

    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这么俗套的剧情,还有人写吗?

    好吧不管别人写不写,我是不会写的。

    所以无惨就那么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寝殿里,从他寝台的位置360°都看不见殿任何一隅屋角,但架不住寂静的清晨那不远处飘过来的一群女人嘻嘻哈哈声吵到他了啊!

    鬼舞辻少主人的额角青筋直蹦蹦,虽然还没达到未来鬼化后几条小蛇提拉眼角那样的程度,但也相去不远了。

    “阿菊!”无惨低声怒喝。

    屏风后立刻就传来了那位原本对月子印象颇好的资深女房颤颤的告罪声:“非、非常抱歉!殿下!”她夜里就宿在离无惨很近的和室内以便就近照顾少主人的起居,清晨听到殿的大动静时为时已晚。

    深知鬼舞辻无惨脾性的老仆妇只得匆匆穿上衣物,赶来挨骂。

    果不其然,刚轻轻合上隔扇,屏风里就传来了自家殿下饱含愠怒的点名。

    “你是因何道理没有告知她们,鬼舞辻宅的清晨必须要是寂静无声的呢!”

    别看无惨大人心平气和的时候,连对待下人们都能彬彬有礼,可一旦有什么事情踩到他的爆点,那真是分分钟让人见识到什么叫上位者明晃晃的怒火,不吐脏字不骂娘,也能盛气凌人地把属下训到躲出去生闷气还觉得领导说的都对的程度——详见猗窝座。

    但是阿菊女房照顾无惨多年,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模版,就算不能完全让少主人息怒,但至少能保她自己不受大的责罚。她把头埋得低低地趴伏于地,小声却快速地说道:“妾这就前去令她们息声,并把鬼舞辻宅的各种规矩都一一相告,恳请殿下息怒,勿要为意料之外的事而烦忧……”

    其实屑老板的脾气就和绝大多数职场上真正的屑老板们大差不多,在他气头上问你“这事儿咋解决”的时候,给他个低成本、能解决或者看起来能解决问题的初步意向方案,大概率也就过了。

    最怕就是下意识回避领导问题的关键并且只会叨叨“我今后一定努力工作”、或是哭着喊着向领导要求追加投资,那真是必死无疑。

    阿菊女房爽快认错抓紧改正并且悄咪咪甩锅的一系列操作,行之有效地略微捋顺了一点自家少主人的火气。

    是啊,这谁能想得到呢!无惨皱眉。

    对月子的好感度又-1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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