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已经85岁了的继国缘壹借助手中镜面的反射,凝视镜中从外表看来与自己30岁时几无任何差别的脸,再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比起镜面所呈现的“假象”,他双目之中通透视界所揭示的“真相”,无疑才是更为真实的“现实”。

    两相对比之下,今晚的继国缘壹望着窗外夜空之中高悬着的一轮血月,忽然就开始回忆起了自己过去人生的种种。

    在继国缘壹即将年满30岁的那年,月子为了给他庆生、再次带他去了全霓虹的政治心脏、最为繁华的京都,不曾想却遇到了战国时代真正的起始点、那场史称“应仁文明之乱”的大灾祸。

    由于早年生活的地域(家里、山里,鬼杀队)局限,继国缘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类与人类之间为了权力争夺而引发的大战;即便小时候曾遇上过乱兵足轻闯入宅邸的小事件,但那和如今看着眼前成片成片的街道被大火所吞噬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抢救自己为数不多的重要财物、受伤倒地的、为了自救而毫不犹豫践踏他人生命的……善的人性在真正失去所有秩序的大混乱之中,眨眼之间便为恶所吞没。

    被月子大人强行拽着、一口气跑出了京都,从小丘陵上眺望着不远处硝烟四起、曾经无比繁华美丽的京都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区域正逐渐被大火吞噬,继国缘壹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顾妻子的阻拦,返身回去救助伤者的缘壹,能救得1个人、2个人,甚至10个人20个人,可纵然他的剑术天下无敌、体能远超常人,初始日之呼吸法就连鬼王都能轻松砍死,但他却无法救下所有人……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可这突如其来的雨不大也不小,根本无法浇灭已然彻底成势的大火。

    月子大人确实曾说过诸如“你大可以把鬼看作是一种凶残的野兽,他们能给人造成的伤害,完全不及人类本身”之类的话,那个时候的继国缘壹,并没有认同她的说法;直到“应仁之乱”就这么发生在他的眼前,他才不得不承认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就算斩杀了这世上所有的鬼、就算斩杀了鬼的始祖,人类本身难道就没有悲伤和痛苦了吗?

    那些被他所救下的伤者之中,有一名孕妇因为受伤和惊吓过度,躺在任何人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流产了,她痛苦而无力地啜泣着,不大的哭声被周围各式各样更为嘹亮的哭声和呼痛声所淹没,直至最后血崩而死,也没有等到这二三十人中的任何一人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所有人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正如人类的悲喜、绝大多数时候都并不相通那样。

    直到继国缘壹把自己从火场里背回来的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他这才发现伤者群中出现了死亡。

    无人知其名字的孕妇,就那样躺在原地,没了呼吸;娇小身躯下氤出的鲜红渗透了土壤,但却没有晕染开多大的范围,在到处都是血腥气的此处,显得是那么地不起眼。

    会远远注意到她本就虚弱的心跳、早已在不知何时彻底停止了的状况,还要多亏了继国缘壹的通透视界;看着眼前一尸两命的惨相,体力虽未彻底耗尽、但却因为吸入了过多高温气体,而致使肺部产生了无法忽视的灼痛感的继国缘壹,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般地捂着嘴、弯下腰跪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如果不是天上那片范围很小的奇怪雨云、以及月子大人硬是扎在缘壹脸上的湿面巾,他肺部被烟火灼伤的程度肯定会比现在更加严重。

    “你不许再去了!!”看到继国缘壹第13次把自己的湿面巾扎在受伤昏迷的人脸上,月子终于也彻底爆发了。

    扶着因愧疚和自责等心理原因而干呕不已的丈夫,感受到他热得不正常的体温,妖王大人心疼之余还又急又气,只得一把就把他像小时候那样搂进怀里,通过自己远低于正常人体温的体表肌肤、来尽可能多地吸收继国缘壹皮肤上传递过来的高温。

    逐渐变得黑暗的夜晚也无法让人类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停歇半分,半座京都都被笼罩在燃烧的冲天火光之中,黑夜都被照耀得如白天般明亮。

    木质在温度极高的烈火中碳化的焦味混合着各种生物被烤焦的肉香,幸存下来的人们即使是再饥肠辘辘,此刻闻到这股味道、恐怕都只有想吐这一个后果。

    继国缘壹原本就是个对他人所受的苦难、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的淳朴性格,除非他藏在深山里、眼不见为净就还行,可但凡看到了,他就很难当做没有看见;倘若那些痛苦和悲伤全部都是由人类自己带给人类的,难道他继国缘壹还要在磨刀霍霍向恶鬼的同时,把刀尖也指向身为同族的人类吗?

    不得不承认,乱世就是一个对良善之人非常残忍的年代。

    对此,眼瞅着改变不了继国缘壹既定性子、却又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体察到了情绪波动的妖王大人,只好没事就在一旁哔哔他几句,发泄她憋闷情绪的同时,指望着他终有一天可以“开窍”。

    现实生活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会像月子这样、想要通过“潜移默化”来不断尝试着改变自己喜欢在意的人,把他们变成自己思想意义上的“同类”的呢?这其实有很多,别的不说,至少那些发展了数千年的宗教,都不外乎如是。

    她会说:“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

    “如此痛苦的世界,会有鬼这种生物的诞生,也是很正常的吧。”

    “至少成为鬼,原本弱小的人类才能获得足以活下去的力量啊。”

    “鬼也好、人也罢,都别去想他们了,缘壹只要有我就足够了。”

    被他所斩杀的恶鬼之中,也曾有一个在化作飞灰飘散殆尽的前一刻、还不忘对继国缘壹收刀入鞘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道:“你问我别人的生命是什么?我告诉你!别人的生命就是渣滓!我痛苦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来帮助我,我又为什么要同情那些和曾经的我一样弱小的废物?!直到变成了鬼之后我才有力量去为家人报仇啊!像你这么厉害的猎鬼人,哪里会懂得这种感觉!该死的猎鬼人,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强大……”

    后面的话因为对方的嘴全部化作了飞灰,而再无法说出了;但继国缘壹不用听其实也能猜出个大致来了。

    是的,继国缘壹不懂那种感觉,他只是觉得抛弃了人类的身份而成为鬼是件很悲哀的事罢了;说到底,缘壹的共情能力,其实也并没有比鬼舞辻无惨好多少,只是因为他温柔的性子故而被掩盖住了大半、不太容易为人所察觉而已。

    他虽然见不得人受苦受难,但他也不会真的认真去思考:要如何从根本上解决他人苦难的根源,只会顺从别人的话,找一个最显而易见的“背锅侠”——恶鬼这群生物,单纯地相信着“把他们消灭了,这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的片面之词而已……

    否则为什么原著里他回到家、明明没亲眼见证鬼杀死他妻儿的现场,就轻易信了炼狱先祖说的话呢?万一不是鬼杀的而是路过的歹人杀的,那无惨老板这口莫名背上的大黑锅也太冤了不是?

    “如果吃掉别人就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话,你看看那些为了自己逃生而毫不犹豫把他人推倒在地的人类,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想必会毫无心理负担地践踏他人的生命吧……你连他们的未来都想要一起肩负吗?你真的背得动吗?”

    时至今日,斩鬼斩了六十多年的继国缘壹,有时候也难免会产生迷茫、会质疑“如果真就这么一直一直和月子大人在一起,从此脱离人类的范畴,长长久久地用自己的双眼去目睹尘世间那一幕又一幕遍地都是、时刻都在重复上演的人间惨剧,那样的生命……真的会幸福吗?”

    似乎大约是从自己过完50岁的生日之后、仍是容颜未改(表面上)之时起,月子大人就每天每天都是一脸非常高兴的样子。

    然而自几年前发现自己的时间仅有表面看似凝滞了起来、实则依然在迈向衰老的终局时起,继国缘壹就一直在担心月子大人的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她看起来确实没办法像鬼王那样让人摆脱寿命问题的困扰,但他也是绝不可能为了寿命而变成鬼的;所以与其让妻子知道了徒增烦恼,不如高质量地享受两人尚能在一起的最后几年宝贵时光。

    先甭管妖王大人对此是个什么看法,起码继国缘壹是这么想的。

    你们瞧,无论多么相爱的两个人,总有那么些时候是无法做到“心意相通”的;为了不打扰月子的好心情,继国缘壹就没告诉过她“实情”。

    有些人生来就能感应自己的“天命”,正如继国缘壹在见到鬼舞辻无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出生“宿命”、就是为了打倒“鬼王”;如今,他对自己所剩无几的“天命”,也有了明确的感应。

    所以在这血月升起的今夜,继国缘壹早早哄睡了妻子;几十年来,每每到了血月降临之夜,妖王大人就会表现得比后世的天文观测站还准,提前几夜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的月华力量往往大量充斥夜空,不等月上眉梢,她就会铺好床然后进入秒睡状态。

    经过以年为单位计算的长时间观察,继国缘壹当然也发现了妻子会在月相特殊的夜晚陷入沉睡的这个规律。

    重新穿好全身的衣物,初始呼吸法的使用者在熟睡的妻子额前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随后拿起了床旁摆放着的陪伴了他六十余年写作“寻亲”读作“斩鬼”生涯的老伙计,别到了袴腰带间。

    就连继国缘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在最后一次亲吻所爱之人额前时、留了一滴泪在月子的额心;好似被一团不明物质堵住了胸口、就连心脏的搏动都感受不到了,所以直到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迎面吹来的夜风让他感觉到了脸上的湿润,继国缘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需要呼吸的——如果他的生命必须要顺应天理、归还给这个仁慈与残酷并存的世界,就请让他死后的灵魂、永远陪伴在爱人身边好了;他会等她一起往生、再续前缘,即便这可能需要再等很多年,可无论多少年,他都会等下去的,在现世和彼岸的夹缝中,一直一直等下去……

    遵循着“天命”的指引,他头也不回地,向着町外荒野中矗立着佛塔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走去。

    通透视界中所见的自己的身体,是只有表层肌理中才极少量地流淌着一股淡淡青色物质的状态,这可能就是镜中映像会呈现出他“年轻依旧”的“假象”的真正原因;但事实却是继国缘壹这个人类内在的衰老进程,根本没有被阻断。

    因为到底不是鬼,月子大人一直以来所期待着的把他变成同类的想法、好像到底还是没能得偿所愿呢;即便战力强悍如继国缘壹,也终有一日将会像个平凡的普通人那样、迎来自己平凡逝去的那一刻。

    弥散在空气中的人类所无法感知到的月华之力狂暴而混乱,层层冲刷剥离走了继国缘壹身体表面那层被驯化的温和同类力量;洗尽铅华后、雪白取代了“原本”黑色炭梢的发丝颜色,才是自己真正的样子。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85岁的继国缘壹可能无法再像自己曾经20多岁的时候、轻松惬意地再度说出什么“毫无牵挂地离开人世”这样的话。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和牵挂、都是自己去寻觅联结起来的,能够不需要通过后天努力、天生就唾手可得的……大概也只有父母兄弟姐妹之类的亲缘了;可即便如此,这份靠血脉维系的亲缘都可能还需要以一定的投胎气运作为支撑——毕竟继国缘壹行走于世间多年,也不是从没看到过不配为人父母或为人子女的人渣。

    可当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但凡他还没有绝情断爱、失去这世间所有重要的人,就很难走得毫无牵挂。

    打脸了啊——哪怕是迟到了六十多年,打脸自己就还是打脸自己,这一点继国缘壹勇于承认、也勇于面对。

    妻子和兄长,他们是缘壹在这世间最后牵挂的一男一女了;妻子的枕边已经放下了让她“勿念”的留言信纸、也可以算是“绝笔”;剩下的就是他的兄长了。

    正如许多年老感受到死期将近的鲸会离开家人群体,选择独自鲸落;鬼灭世界真正的位面之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对无法被超越的神之宠儿,从不畏惧生命的谢幕。

    血月笼罩下的荒野,照亮了前进的方向,踩在脚下的枯草铺垫着通向黄泉比良坂的道路;在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的之前,继国缘壹默默地想着,若是能再见到一次兄长的话……

    他已经把自己生命中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献给了月子大人,因而在最后即将离去之际,继国缘壹还是更想见一见自己的兄长。

    都说人是孤独地来到这个世上的,也终将孤独地离开;但继国兄弟不一样,他们是双子、是一起来到这个世上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缘壹是真的很想带兄长一起走的……

    尽管想要知道,却也尽是些不能完全知道的事,因此无法一体同心的两个人,才会竭尽全力地拥抱彼此。

    有你在身边时,只是这样、就已经让世界变得不一样了;看那千篇一律的景色都渐渐染上了色彩,不知不觉就会将分开的手牵在一起,共同前行。

    即使离别的日子迟早到来,只要仍思念着你,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这份爱会持续到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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