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月子躲回了月见屋的房间里,盘算起了夏季夜里的江户湾花火大会。
比起隅田川边,如今的江户湾、也即是未来的东京湾,距离吉原还是挺远的——接近20公里的距离、依照江户时代的道路条件,天气好的时候步行也需要至少2个时辰起,雨天就更是别提了,土路秒变泥塘什么的、都是常规操作了。
并且江户时代的江户湾,可不像后世东京的港区那样都是富人的聚居地;正相反,那里更多的居民都是些码头力工和渔获贩子,到处都是处理各类新鲜海产品的手工作坊,余下的就都是些五花八门的货物集散地,是个名副其实的“手工农副产品生产物流基地”,为人口庞大的江户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重要生活物资。
虽说都是些平民和商人聚集更多的地方,但在町人文化日益兴盛的江户时代,武士阶层的整体没落已经注定——除去那些德川幕府的旗本武家,更多的藩国被削、由此产生了大量的野武士和浪人;富裕的豪商会受人尊敬,而贫穷的下级武士却只会受人嘲笑。
整个江户时期的霓虹,其实就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小时代;无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孙子,最是合适滋生今后迫切想要获得平等甚至更高地位的资产阶级改革派的时代。
所以考虑再三,在权衡了江户湾地区的人流量和消费能力之后、又花费了数个白天在江户湾附近转悠进行了一番“实地考察”的妖王大人,最终还是决定在夏末的花火大会之夜、把浮台搭建在距离码头不远的海平面上,作为自己正式客串花魁“出道”、“扬名天下”的发布会场所。
什么?你们问为什么月子她在隅田川也想搭水上浮台、在江户湾也想搭海上浮台,就是不肯图省事省钱、在地面上建个舞台子唱跳一场就算完事咯?
是她钱多烧得慌?还是她压抑久了、想搞一出大的?
事实上都不是,因为真相非常残酷,那就是……
她个子太高了。
舞台如果搭在地上,妖王大人她怕被人过于近距离地围观之后,她最不想要的诸如“吉原有史以来个子最高的花魁”之类的名声,就要传得全天下都知道了……那怎么能行呢?!
那必须不能够啊!
于是她只好把舞台搭得远远地,搭到水上去,确保普通人远远观看之下、根本判断不出来她的身高几何——反正以“月见屋楼主”名义发出去的请柬和观赏用的屋形船船只,都是由月子提供的,她当然可以尽情地在甲板上的观赏角度和高度方面,动动手脚。
可怜此时还是个小杂鱼鬼、刚开发出血鬼术还没多久的玉壶,从今年春樱绽放之时就被“王的男人”月彦大人给连夜抓捕送到了江户湾边,连同一些别的“诞生于海边”的“海的小鬼们”一起、夜夜忙碌着施展各自的血鬼术或亲自在水底打桩施工栓绳挂钩,就为了大致固定住花火大会之夜所需漂浮舞台的海面c位。
这些负责水底作业的大大小小的血鬼术造物(比如鱼怪)或恶鬼们,甚至还在离近海不过数百米远距离的一段海床上、意外发现了一截被海流带到此地的古代沉船残骸,从中掏出来了一个还算完好的箱子,里面装着的居然是宋代汝窑大名鼎鼎的“雨过天晴色”荷叶边青瓷碗碟!
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好东西的月子,自然是不动声色就“贪墨”了下来;没办法,谁让那些小鬼和他们的大领导都不如她识货呢~鬼之始祖虽然也去过北宋,但也就那短短的6年,又恰逢妖王大人刚开新地图的初期探索阶段,能见识过多少唐土大宋年代真正的好东西?
即便在海水里浸泡了数百年、以至于完整无损的数量并不多,但不可否认它们依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堪称“天降横财”的典范,也自此为那些水鬼们打开了一条通往海中地狱的可怕道路。
终于,到了出道发布会、啊不,是夏末花火大会的当晚,江户湾的岸边人头攒动,相较之下,近海上大大小小屋形船的分布,就要稀疏上了许多。
早在平安时代,这种类似唐土的楼船那样能够遮风挡雨的简化版船只,就被贵族们拿来当水上游玩工具使用,一直延续到了江户时代都未曾断绝过。
如此热闹的夜间盛会,同样也是恶鬼们的盛宴。
只要不是当街杀人吃人闹出大动静来,如此大的人流量之中失踪上那么几个人,就根本不算什么新鲜事。
整个水上舞台被一排排的灯笼架子照得更是如白昼一般,让青色的海面被染上了一圈独属于火的曳动红光。
在岸上的观众虽说离得更远、有足足百米以上,但他们的观看角度更高,可以纵览舞台的全景。
一艘艘华美屋形船的停泊位置和海上浮台的高低视角都是经过测算并有所讲究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距离美,讲究的就是一个朦胧之美。
明亮无云的月夜,本就被照得通亮的海面如镜,反射着波涛微微摇曳的光。
迢迢银河汉,怜凄凄海中月,悠悠一壶残念,敬苦海沧桑;
为谁上了妆,沉迷谁的脸庞,望林中花开花落……为谁香?
别说:红尘烟雨,纸短情长;别说:造化弄人的伤;
登高楼,妖娆生风,无畏无惧无恸,盈盈秋水中……
“雨一滴滴落下,落到水面又弹起;载着我的思念,到那个人的身边;”
“花一片片落下,注定悲剧的命运;在这无常世间,寂寥而充满虚无;”
迷恋于夜的低语,沉醉于烦扰的梦境,今夜我仍独自一人,抬头遥望朦胧的月,幻梦一纸间;
焦灼的思念,无法开花结果的爱;想要传递的,再度想起了你的心——就让我在轮回之中永世彷惶……
半人高、晶莹剔透的两把大扇子,随着藕白色细长的手臂在夜空下舞动着,是为了起到令很远地方码头山崖上观看的民众们、也能大致看清她手臂挥舞轨迹的放大作用。
童磨用血鬼术凝出的扇子扇面、甚至比普通材质的扇子更加开合自如,轻轻一拨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尽数收拢成一把薄尺般的宽度,轻轻一抖就又能恢复成如孔雀开屏般美丽的大幅扇面;配合上妖王大人那比起江户时代最常见舞蹈的慢节奏而言、更似后世花样体操般快速的旋身和飞跃,被抛上半空的扇子同样翻转着,在月光和海水的映照下、不断从各个角度反射出不同的银蓝变幻的光芒,最终稳稳如坠落的流星般、落回到月子的五指之间。
这场演出中最能抓人眼球的舞台道具之中、除了服化是月子自己准备的,两把又轻又牢固又装饰华丽的大扇子、则是童磨写作友情读作被迫提供的血鬼术造物。
血鬼术造物的半人高大扇,捏在手里是真能够达到轻如鸿毛的程度;至少若是先前好几百年都在做这个国家各地藩国之间百货采购运输零售商的妖王大人、都自认找不出来比这更轻的材料来做大舞扇的话,那大概率就应该是真没有了。
“真漂亮唉(哦米过多哒),”花火大会之前的几晚,在万世极乐教的总部,童磨咧着尖尖的小鬼牙,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的檐廊下给正在练习抛接扇子的“女装版月彦大人”加油鼓劲儿,“真是超绝赞呐(红豆泥死吧拉稀)。”
由于不是沾染过自己的血的死物,对这两把大扇子没有半分血之感应的月子,不得不多花了些时间进行练习,以避免正式演出时候因为抛接失误而出丑砸场子。
“没想到您居然可以变成女性呀,”现任的上弦之六一边拍着手赞美“月彦大人”的舞姿天下无双,一边貌似感慨万千地叹道,“……还是说,”童磨顿了顿,略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您本身就是女性呢?”
完成了最后一个收舞动作的月子白了他一眼,看在对方提供了扇子道具的份上,她忍住了呛声回去的冲动;然而思绪却一时间飘回了他们刚认识那阵子的记忆。
童磨被拔擢为下弦之四的决定、是鬼舞辻无惨通过与下属之间血的联系远程发送的旨意;而他被拔擢的理由也挺简单的,因为当时的下弦之四、不,或者说是前任的下弦之四,被鬼杀队给围杀了。
鬼杀队的“柱级剑士”任命条件,自从十二鬼月这些眼睛里刻字的特殊强大恶鬼的存在被鬼杀队知晓了之后,就更改为了“至少斩杀过一名下弦鬼月成员的呼吸法使用剑士才会被考虑”。
当然,一名后晋的剑士究竟能不能立刻成为柱、亦或是留待以后升任,都还需要综合考量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定——譬如同一呼吸法流派目前是否还有现役的柱级剑士存在,以及鬼杀队当主的想法等种种其余因素。
但这都无法改变斩杀最少一名下弦鬼月,已经在德川幕府时期渐渐发展成为了后世鬼杀队剑士晋升柱级的一个必要条件这一事实。
在此之前也看过了不少普通鬼晋升下弦场面的月子,说实话是有些吃惊的,因为童磨是迄今为止她唯一一个亲眼目睹到过的、在接受鬼舞辻无惨用指甲刺进眼睛里刻字的过程中都保持着笑嘻嘻,似乎完全都感受不到疼痛样子的普通下级恶鬼。
其余的新晋下弦鬼月,要么是强忍剧痛强颜欢笑、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辜负无惨大人的期待;要么是强忍剧痛强颜欢笑、在心中感激鬼王大人对自己的提拔和赏识——但不管怎样,他们基本全部都是强忍剧痛强颜欢笑的,因为那是真的很痛啊!
尤其是鬼王造成的伤势,不论上下弦鬼月,他们都是无法通过自愈来恢复的!
唯一的“恢复”办法,只有鬼王可以办到,并且通常也只会对升职晋位或晋级的鬼月成员使用。
被除名的十二鬼月成员(通常只会是下弦),无惨老板懒得替他们修复眼球,打个x或是直接杀掉就算完事儿了;唯有在鬼月成员由低位下弦晋升到高位下弦、甚至越阶成为上弦的时候,他才会先恢复他们原本完好的眼球状态,方便自己动手再刻新字上去。
汉字的“肆”写法复杂、笔画又多,比起其他同样需要接受眼球刻字的下弦来说,成为下四的家伙也太倒霉了吧——当时的月子是这么在心中吐槽的;好在她的夫君、就站在边上不远处的无惨大人无法读取到她的思想,不然可能早八百年前就让她给活活气死了。
毕竟从鬼王大人那里、妖王大人多少是了解过一些的,那就是:除了他之外,越劣等的鬼在受伤的时候,越是没有什么痛楚屏蔽一说的;伤受在神经分布少的地方可能还好,伤受在神经分布丰富的地方,是该有多疼就有多疼的。
相较之下,自然是越接近他的存在、拥有越多的鬼王之血、内心越冷酷残忍的高等恶鬼,所感受到的痛楚就越少——某种意义上,也契合了发生在某妖身上的理论的正确性:即被舍弃掉的人类情感越多,所感受到的人类痛苦就越少。
前途无量啊……对于童磨这个鬼,当时月子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但当时的无惨老板却不这么认为,“我从这家伙的想法中,什么情绪也体会读取不到呢,”过了很久之后的一次偶然的闲谈之中,鬼王大人对月子说,“本以为这种没什么上进心的家伙,无论过去多少年、至死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
鬼舞辻无惨没有说出的、是自己多年之前将童磨变成鬼时的那些小心思:这家伙可真高啊,比我都高,真让人不爽……
自从被继国缘壹砍过之后,鉴于对方的那个身高,无惨大人对所有差不多身高的人类都会产生一种先入为主的厌恶情绪——毕竟也不可能人人都是继国缘壹,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只是厌恶、还没到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夸张地步。
所以他故意给对方注入了远超他往日里把人变成鬼时会传输的血量,是带着一股想要看对方当场暴毙而亡的恶毒心思的。
那可能就是童磨的白橡色的发顶、之所以会留下那滩无法消除的诡异红黑色血痕的根本原因吧;同时也让未来的顶头上司大老板时隔多年、对他居然还留有那么一点印象——虽然不是对他的脸有印象,但至少是对他那奇异的发色和发色上奇异的血痕留有印象。
数十年后的今夜,三位当事人都聚集一处,彼此相隔不过不超过半公里;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十二鬼月都会来捧场,概因他们有些在离江户很远的地方名为工作实为摸鱼,有些对人头聚集的热闹节日活动压根儿不感兴趣,有些则是因为出身阶级过低而对“高雅艺术”毫无鉴赏能力、忙着在人群里偷偷摸摸物色食材还来不及呢,谁有空看歌舞表演啊?
嗯,撇开江户时代到了后世早换过不知道几轮的下弦鬼月不谈,就单说上弦吧:除了鬼王之外,来捧场的只有二六,一三四五都没有来。
岸上的平民百姓普罗大众只能远远看见她的身姿和舞蹈,泊得近些的海上屋形船中有钱有势的金主爸爸们、还能获得更多一层的歌声和乐曲福利——由于演奏的都是弦乐器本身,月子的式神们也只是坐在那里充充样子的。
如若换个真人乐师来坐着、怕不是要被这些“成了精”的乐器给吓死。
那些最终因为感情破裂而分离的痛苦,当人年华老去,青春不再,都是能被时光所冲淡的伤;唯独这份至死不渝却抵不过时间最终不得不分别的真爱,才能在不会老也不会死的生物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说起来,其实也不过都是些日日普通、家长里短的日子,可为何就是那么令人感到不甘心呢?不是所谓的沉没成本,只是要了还想要,对最爱之物永远都想要的无限贪婪……
在霓虹这片虽然许多本土文化都脱胎于隔壁唐土,但最终却结出了外表乍看相似、口感完全不同的果实的国度里生活得久了,回过头来想想,月子的骨子里头是能够体会到“心中”之美的——把最美好的东西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然后彻底终结这份美好;即使无力打破世俗,至少也是一份向这扭曲世道发出的决绝呐喊,无声而嘹亮。
此时此刻,她就是这夜的化身,顺着铺着黑布的木制简易台阶缓缓向上走,接下去的舞都是在两边阶梯中间横架的黑色木板上进行的,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夜色下凌空翩翩起舞的月之蝶,美丽轻盈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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