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映出顾雪庭的元神被情丝缠绕着,  这些情丝最初是淡红色的,旋即变得越来越鲜红,流淌着如血的色泽,  深深地在元神中扎了根。

    莫不臣平静无波的眼底映着这片绯红,他伸出手,朝着水镜的映像一探,从元神上抽出了一根情丝。

    情丝被他捻在双指之间,  他可以感受到顾雪庭的情愫——那是又怜又爱的,  既有着师尊对弟子的疼宠和怜惜,也有着男子对心上人爱欲和眷恋,混合着愧疚、嫉妒与渴望。

    真复杂。

    莫不臣以指尖缠绕着情丝,  很清楚顾雪庭现在有多么痛苦和煎熬,  但他不理解,  他不懂顾雪庭为什么会痛苦。

    引发痛苦的原因他知道,无非就是顾雪庭爱上的对象是自己的弟子,  爱上弟子是罪,是错误的、有违伦常的,  可是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呢?他更不明白。

    天上的飞鸟落在莫不臣肩上,  他点了点小鸟的脑袋,  自言自语道:“你明白吗?”

    雪白滚圆的小鸟歪了歪头,  睁着黑豆子般的眼睛看着莫不臣,  莫不臣“嗯”了一声:“看来你也不懂。”

    当然,他最不理解的还是顾雪庭对桃卿的爱,无论是师徒之爱还是畸形的情爱,  他没有渡过这两种劫,  就无法领悟。

    他修无情道三千年,  经历过众多情劫,  有的劫难由他亲自体悟,有的则由他遣下的化身进行体悟。

    手足之情,他与孪生弟弟相互扶持数十载,在弟弟抱起四世同堂的重孙时,他当着他的面掐死重孙,杀了弟弟一家四代。

    同门之情,他与师兄周怀相伴上百年,在周怀邀请他到家中做客的那一日,他先杀他妻儿,再将他杀死。

    双亲哺育之情,他的化身在十岁生辰那日,将父母推入枯井,蹲在井边,看着他们活生生饿死。

    自然,许多化身是不愿杀人的,比如那个十岁孩子的化身,在看着父母饿死时哭瞎了眼睛,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只是一个化身、一个提线木偶,他的想法并不重要,只需要完成这一劫难就够了。

    莫不臣指尖一点水镜,映像一转,落在了桃卿身上,因为刻意的隐瞒,桃卿这时还不知晓师尊又犯了心疾,正与乐正兰漪一道下山,送他离开合欢宫。

    莫不臣漠然地观察着桃卿的一举一动。

    少年容姿极艳,便是在莫不臣的记忆中也罕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过去这些年中,他曾经看过他数次,每一次都是桃卿虔诚地拜谒他的神像,感谢他对顾雪庭的救命之恩。

    那时莫不臣总是在想,桃卿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在顾雪庭手中——莫不臣之所以救下顾雪庭,是因为顾雪庭同样是他的渡劫化身之一。

    顾雪庭渡的是师徒之情,未来他会杀掉自己的弟子,也就是桃卿,一旦他在杀掉桃卿之前死去,莫不臣就会渡劫失败,这才在三百年前派人救下顾雪庭。

    在莫不臣看来,顾雪庭是个很麻烦的化身,让他出手一次不算,现在因情生出心魔,影响他渡劫,还要让他再出手第二次。

    不过莫不臣不会厌烦顾雪庭,他连厌恶的情绪都没有,既然有麻烦,那就着手处理,解决掉就可以了。

    想要解决顾雪庭的心魔,就必须抽离他的情丝,但是莫不臣无法在水镜中操作,因为顾雪庭的情丝非常复杂,必须留下师徒之情,只抽走混杂在其中的爱意,需要他当着顾雪庭的面才能做到。

    “既然如此,”少年摸摸小鸟的羽毛,自言自语道,“我只好亲自去一趟陵游界了。”

    他顿了一下,唤道:“丑、寅。”

    伴随着话音落下,十二神使中的丑、寅二神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们衣袍洁白,肩批纯白斗篷,面覆白牛与白虎面具,恭敬地跪下行礼:“神尊在上,仆听令。”

    莫不臣道:“我的化身顾雪庭即将度过四百岁生辰,我本打算派你二人前往陵游界贺寿,但现在我欲亲赴,你们两个谁留下?”

    丑神使应道:“仆留下即可。”

    “嗯。”莫不臣微微颔首,“我准备以卯的身份下界。”

    二神使行礼:“谨遵神旨。”

    莫不臣手指一点,掌心中的小鸟化成一张白兔面具,他拿起来戴在脸上,将五官完全遮住,只留下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兔耳从面具两侧软软垂落,随风微微晃动几下。

    桃卿模样的幻象似烟如雾地浮现在他身边,眨眨眼睛,戳了一下他的兔耳:“师尊的耳朵好可爱。”

    莫不臣没有反应,任幻象胡闹,因为他管了也没用,只要顾雪庭的心魔不除,他身边的幻象也会挥之不散,不必白费力气。

    “师尊,卿卿好寂寞,理一理卿卿嘛。”

    桃卿跳上他后背,一边玩他的兔耳,一边撒娇耍赖地让他背着他。

    莫不臣通通无视,自顾自地披上白斗篷。

    幻象只有他能看见,但他的反应与丑寅二神使一模一样,好似幻象并不存在,动作如常地向着神梦山的山路走去。

    -

    合欢宫,羲和殿。

    为了让顾雪庭苏醒过来,孔致请来了宫中另一位大乘真君花问仙。

    花问仙是他们两人的师叔祖,乃是妖修出身,本体是朵杏花,天生的雌雄同体之身,宫中的牝牡术便是由她创造的。

    花师叔祖多以女子形象示人,她很爱花,当年将宫中的桃树点化成了花妖,便是桃卿的养母桃月枝,是以对桃卿也相当关注,尽管她极少出关与桃卿见面,却对他甚是爱护。

    花问仙身着浅杏色留仙裙,容貌温柔妩媚,跟随在孔致身后走进羲和殿。

    她看过昏迷不醒的顾雪庭,给他喂了一些妖修特有的灵药,对孔致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孔致吁了口气,苦笑道:“幸好有师叔祖在,否则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你才三百多岁,到底年轻了些。”花问仙淡淡一笑,“我还想与你商量卿卿寻找道侣的事,你跟我出来一下。”

    “是。”

    孔致跟着花问仙出去了,不多时,顾雪庭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慢慢地起身。

    他出了冷汗,蒙眼的黑色绸带被汗水打湿,令他有些不适,抬手将绸带摘了下来。他闭着双眼,苍白的面孔透出虚弱病态,却全然无损他清雅俊美,依旧是那么风华无双。

    适应了屋中的光,他缓缓睁开眼睛,三百年前他的双眼被妖气所灼,不能视物,瞳孔黯淡无光,除此之外,倒是与常人无甚区别。

    除了每日两次固定的更换,顾雪庭很少摘下绸带,因为就算取下来,他的眼前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这回大不相同,顾雪庭错愕地发现他竟然能看见东西了,无论是近在眼前的床幔,还是最远处的摆件,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地纤毫毕现。

    这不是他的梦吗?

    顾雪庭的呼吸变轻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他的指尖正轻轻地颤动着。

    触感很真实,真的不是他在做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的眼睛突然恢复了?难道是孔师弟寻到了什么仙药?

    他在床上怔忪地坐了许久,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整间卧房,看得极为仔细。

    绚烂的日光之中,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浮着,这再常见不过的景象,于他而言却已经三百余年没有看过了,令他眼眶发热,险些流下了泪。

    忽然他敏锐地听到一串匆匆的脚步声,走到门口,忽然慢了下来,似是不欲惊扰他。

    屋门被轻轻推开,桃卿从门缝外探头进来,正好对上顾雪庭的视线,眼睛蓦地红了,难过地叫了一声:“师尊!”

    顾雪庭的心重重地跳了一拍,他曾在梦中见过桃卿的脸,就已令他魂牵梦萦,而如今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亲眼看到桃卿的模样,甜蜜而苦涩的情愫霎时在心底蔓延开来。

    “……卿卿。”他轻声唤道。

    桃卿似乎还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恢复了,焦急地奔到床边,带着哭腔地说:“师尊,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您的心疾又犯了,是弟子不孝,没有一直在您身边侍奉……”

    “卿卿不要自责,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能怪你。”

    顾雪庭抚上胸膛,不知自己该悲还是该喜。

    明明卿卿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多看他一眼,甚至卿卿并不知道他的心疾只能归咎于他自己,是他肮脏龌龊地爱上了自己的弟子,才会将自己折磨成这幅惨状。

    桃卿低声啜泣着,顾雪庭攥紧双手,不敢替他拭去眼泪,因为他没有资格碰触卿卿。

    他只能低声劝道:“别哭了,卿卿。”

    “对、对不起,我怎么哭上了……”桃卿哭了一会,胡乱地擦擦眼泪,想起正事来,“孔师叔让我给师尊送药,师尊快点服药吧。”

    “好。”

    见他停止哭泣,顾雪庭的心才没有那么疼了,温柔地问着他:“是什么药?”

    “嗯……您等一等我。”

    桃卿站起身来,手向衣襟伸去。

    顾雪庭以为药在储物袋中,本没有在意桃卿的动作,却很快变了脸色。因为桃卿竟脱了全身的衣服。

    随着最后一件亵裤落地,少年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身体的线条极为漂亮诱惑,白的地方似雪一般白,粉的地方又如桃花一般粉,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孔师叔让我送来的药就是我自己,我是天生媚骨的体质,若是师尊与我双修,想必您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少年笑起来,爬上床榻,勾住顾雪庭的后颈,轻声问道。

    “师尊想喝桃花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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