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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韵加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从路边的车行里走出来。
九月份的南城热的出奇,下午四点的日头不歪不正地挂在天上,陈韵加裹着皮衣踩着靴子沐浴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下,觉得信了天气预报的自己此刻仿若一个热气腾腾的傻逼。
“陈小姐,钥匙放在杰里啦!”
车行老板穿着大短裤提拉着人字拖,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后面跟着一个晒得黑亮的寸头小哥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从仓库里走出来。
“好啦,陈小姐有什么事情随时call我啦!啊对啦,联系阿正也可以的啦!”老板笑眯眯的,一巴掌拍上黝黑小哥的后背。
小哥被拍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摸了摸泛着青茬的后脑勺,低下头,脸庞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陈韵加向二人道过谢,推着车走出了车行。
抚摸着摩托车冰冷而流畅的线条,满脑子都是自己轻轻一踩后发出低沉的轰鸣,和伏身上去即将感受到的紧密相连和性感的震颤。
她盘算着,一会儿要骑车先在半山上兜几圈,再沿着中心湖兜几圈,小风一吹,鸟语花香,简直美滋滋。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听筒中传来一个沉着端正的中年男声:“您好,请问是陈西桥同学的家人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陈韵加迟疑了片刻,紧接着心里升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南城警察局。陈西桥同学校外打架斗殴,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陈韵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咬碎后槽牙的力度从齿间磨出几个字,“我现在就来,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陈韵加对于期待了半个月的摩托处女骑的幻想就这么破灭了。
骄阳慢慢隐了下去,隔着头盔的耳边风声呼啸,陈韵加面无表情一拧油门轰进了警察局。
一进门,她摘了头盔扫了一眼。
屋里立着三四个穿校服的半大小子,背对着自己的陈西桥正上蹿下跳像个猴儿似地往一个警官身边凑,16岁的少年高高瘦瘦,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挂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皱皱巴巴,脏脏乎乎的,像一团用了好几遍干了还在接着用的鼻涕纸。
“诶刘叔!从今儿开始您就是我亲叔!您刚才那手是怎么抓的来着?哎呦太帅了简直,两三下就给我制住了,都没反应过来!就是我这胳膊现在还有点疼哈哈哈哈!那个,要不您教教我?就教一招就行!就一招!”
半大的少年,圆溜溜的杏眼亮亮的盯着老民警,浑不在意脸上挂了彩,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要是有尾巴这时候估计已经摇得重影儿了。
姓刘的警官被这半大少年吵的脑瓜子疼,听着这一口一句的“叔”更是不知道自己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大侄子,气的简直想笑。
刘警官好不容易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正要训斥,就看见小伙子后脑勺让人结结实实地抡了一下,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这是一点儿没留劲。
清脆的巴掌声在警察局里绕梁不绝,突如其来的变故给站在一旁的几个高中生看懵了,瞬间停了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兴奋地转着眼珠子互相使眼色。
挨打的陈西桥吃痛“哎呦”了一声,捂着脑袋气势汹汹地吼开:“日你妈哪个王八蛋偷袭老……!”
“子”还没说完,一扭头看见来人,声音就像被针扎漏气的气球一样变了调地弱了下去,少年张扬的眉眼瞬间皱得像个倭瓜,身后本来昂扬的隐形大尾巴垂了下去,瘪了嘴不说话了。
陈韵加单手抱着摩托头盔,闻言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你要日谁?”
陈西桥心虚了,装腔作势别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用余光瞄她。
陈韵加一眼都不想多看这闹心玩意,转过身跟刘警官鞠躬道歉:“警官您好,我是陈西桥的姐姐,实在不好意思家里管教疏忽,给您添麻烦了。有伤员么?情况怎么样?这小子有钱,医疗费和其他损失费我们负责到底,要是情节严重就让他负刑事责任,他满16了,上个礼拜刚满的,身份证就在他书包里,拘留还是送少管所都没问题,您看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噗…”围观的男生一个没忍住,幸灾乐祸差点笑出声来。
“陈韵加!”陈西桥本来就在兄弟面前掉了面子,听他姐这意思还马上要给他卖进局子了,立马不乐意地嚷起来。
刘警官愣了愣,板正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显得敦厚温和起来:“哎,倒也不至于。他们几个学生在小吃摊打起来了,砸坏了人家店主不少东西。问了原因,一个两个的又都说不清楚,双方调解完了就完了,你们回家批评教育一下,学生打架像什么样子,还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有什么事非得动手解决?”
说罢看了看这几个青瓜蛋子,“你们说呢?”
“对对对!”
“刘警官说的对!”
“可不是么!我可太后悔了!”
刘警官顿了顿,想起来什么,“还有那个谁……江黎?”
说着,看向角落里。
陈韵加顺着刘警官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除了陈西桥这边的四个男生,贴着墙根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
男生低着头,全程十分安静,甚至连多余的视线都没分过来。被点到名了,才缓缓抬了抬脑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简洁地“嗯”了一声。
陈西桥莫名其妙被逮进局子本来就不爽,刚才又当众被老姐打了一巴掌,这会儿看这人拽的二八五万的劲儿,一股没处撒的火直往脑门子顶。
“你他妈装个屁!老子就看不惯你这种傻逼!有本事再来一次老子揍得你跪下来叫爸爸……”
他散发着芬芳气息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闷在了头盔里,一张嘴像条脱水的傻鱼一样张张合合——陈韵加二话不说举起了手里的摩托头盔按在了他脑袋上,并且干脆利落地把面镜扣了下来。
她吐出口浊气,抬起巴掌在头盔上抽地嗡嗡作响。
“实在抱歉刘警官,我们一定回去严加管教!”
陈韵加鞠了个躬道歉。起身时顺便瞟了眼墙角站着的那个男生。
看样子这就是打架事件的另一方。
男生清瘦高挑,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脸上挂没挂彩。不过身上倒是没什么外伤,连校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站警察局里简直像是在年级表彰大会发表优秀学生感言
——一点儿不像她弟弟和那几个狐朋狗友,瘸手瘸脚灰头土脸,有的脸上还挂了彩。
脸上挂了彩的就是陈西桥。
打架就酸了,还输得这么丢人。
陈韵加内心“啧啧”两声,默默盘算着。
一二三四……她弟弟这边一共四个人,陈西桥还有他那几个朋友她都知道,四个人垒在一块儿就能找出那么一个优点——四肢发达。
这都能打成这么惨,也不知道对面多少人。
陈韵加想到这仿佛更生气了,看来陈西桥还他妈打的是群架,两拨人聚众斗殴那种。
跟刘警官再三保证回去好好教育,她领着陈西桥出了警察局。
“您有事么?开学第一天就打架?你他妈上的是驾校么?陈西桥你皮痒了跟我说啊出去撒哪门子疯……”
说到一半,就听见一阵嗡嗡嘤嘤的说话声,头盔底下陈西桥一双和她自己如出一辙的杏眼忽闪忽闪地眨着。
“……”陈韵加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把头盔从他头上揪了下来。
“……为什么打架?”
陈西桥挠了挠头,神色气愤又迷茫:“我他妈怎么知道!就没注意撞了下他他就动手了。他是水晶男孩么一碰就稀巴烂那种?”
陈韵加脑壳疼,不想再跟他掰扯。陈西桥脑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姐我……”
“你闭嘴。”
陈韵加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超市回来,打老远就看见陈西桥一个人站在警察局门口,插着兜,低垂着眉眼,以往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男孩子此时显得孤零零的,像只受气的奶狗。
看见去而复返的陈韵加,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姐……”
陈韵加叹口气。
“低点头。”说着,她从塑料袋里拿出酒精棉片,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陈西桥的脸怼了上去。
“嘶……哎呦,轻、轻点……姐姐姐……”
“现在知道疼了?你打架的时候想什么呢?啊?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下水道里的排泄物吗?”
她骂归骂,手上的动作还是不自觉地轻了轻,
“得,这下更丑了,出门别说是我弟。”
陈西桥呲牙咧嘴:“这可是男人的勋章!再说了,破了相爷依旧是华萃校草!”
陈韵加冷笑,“您先把您那眼屎擦擦?”
陈西桥浑不在意地抠了抠眼,跟在她后面嘀嘀咕咕:“哎哟我擦,还真有……”
陈韵加走到摩托车前,拍了拍车座。
就看见陈西桥像只傻狗一样围着车转悠,兴奋地呼哧呼哧的:“卧槽卧槽卧槽!你提车去了姐?!我刚看见头盔就想问了,这也太他妈酷了!陈韵加大美女,请问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成为第一个坐上它的人?”
陈韵加勾了勾唇角,眉眼里和陈西桥这只傻狗一脉相承的嚣张嘚瑟:“准了。”
可惜两个人的兴奋并没能持续多久,刚骑出几百米,乌云就黑压压地聚了起来,狂风大起,黄豆大的雨珠密集地砸了下来。
“姐,雨下的好大啊你行不行啊?要不咱打车吧我惜命呜呜呜……”
雨珠砸在头盔上,噼里啪啦的,陈韵加屁都没听见。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陈西桥沉思了一会,简明扼要地扯着嗓子吼道:“姐!下——雨——啦——!”
陈韵加感受着身上跟老天泼水似的暴雨,觉得她弟弟脑子里可能装的都是屎。
“傻——逼!老——子——知——道!”
陈西桥继续吼:“你他妈不能买个带盖儿的车吗!带——盖儿——的——车!”
“你脑子都没盖儿!还嫌弃我车!不坐给老子滚下去!”
这句显然太复杂了,陈西桥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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