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依旧靠在墙上,头顶着那一块小小的屋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幕天席地的细密的雨雾,和雨雾里逐渐清晰的摩托车轮廓。

    车停在了面前。

    一双长腿支在地上,来人跨下车,摘下头盔,甩了甩及肩的黑发,向自己走来。

    陈韵加走到他避雨的屋檐下,离得近了,便看见男生脸上果然是有挂彩。

    眉骨有些擦伤,血像是被胡乱地抹了几把,眉毛眼皮上蹭的都是。他皮肤冷白,血迹便显得格外显眼。

    即便这样,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男生。

    就是现在这样,有点像只惨兮兮的流浪狗。

    少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睑,身体随着她的走近往旁边避了避,拉开距离。

    陈韵加于是停住脚步,没再靠近。

    她思索片刻,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里面是她刚从旁边便利店买的伤药和雨伞。

    少年依旧低着头,不看她,不说话,也不伸手。

    陈韵加扯起一个自认为还是很亲切的笑容,开口道:“你是叫江黎?我是陈西桥的姐姐,你刚才应该在警局见过我。今天的事,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这里面有一些药和雨伞,你拿着吧。”

    说完,等了片刻,手上的塑料袋都没有人接,依旧尴尬地在风雨中抖动。

    江黎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地面,目光没有焦点,像什么都没听到。

    陈韵加有些头疼。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果然一个两个都十分难搞。不过就这闷葫芦性格,能跟陈西桥打起来也是稀奇得很。

    雨越下越大,陈韵加不想再耽误时间,又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脸上还在流血的男孩,做了个决定。

    “天文台说今晚会来台风。店铺马上都关门了。南城的台风你应该有数吧?树都能拦腰吹断了剩下半截儿埋在土里,公交牌在天上转着圈儿地飞,天黑了没吃没喝没有车,大风大雨冻死人,你确定要一直呆在这儿?”

    江黎皱了皱眉,动了动嘴唇,“跟你无关”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陈韵加继续说:

    “出门的时候我妈在煲老火鸭汤,还放了萝卜干贝和枸杞,煲了得有一下午了吧,热气腾腾的满屋子都是鲜香味儿,估计驱寒效果应该不错……哦,好像还炖了猪脚和甜丝丝的糯米莲藕……?”

    江黎终于抬眼,帽檐下一双眸子漆黑狭长,漂亮得惊人。

    他静静地看向陈韵加,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几秒后,只见眼前这女人弯弯眉眼,柔声道:

    “要跟我回家吗?”

    陈韵加等了一会,预料之中的,没等到回应。

    她想了想,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他脚边。

    “要来就跟上,不来的话记得早点回家。台风天,别让家里担心。”

    话毕,也没再等他反应,套上头盔,三两步走进了雨里。

    江黎看着雨幕里陈韵加的背影,刚刚她在旁边留下的热气儿随着离开的动作散的无影无踪,周遭又湿又冷的寒意贴在身上几乎钻进骨子里。

    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注视着陈韵加的背影在大雨中逐渐模糊。耳边回响着她刚刚的话,鼻尖甚至像是闻到了老鸭汤热腾腾的香味儿,一整天没吃饭的胃里一片火烧火燎。

    少年人的意志力比他自以为的要薄弱得多,他一咬牙,罕见地放任了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不管不顾地抓起塑料袋追了上去。

    陈韵加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小孩儿低着头跟上了她,却执拗地不发一言,还隔了不远不近恰好一步的距离。

    陈韵加勾勾唇角,保持着步速往前走着,并没有刻意停下或回头。

    就这么走到路边停着的摩托车前。

    江黎看了看摩托车,路上瓢泼大雨积成的水洼,又看了看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

    就在这时,被人轻轻敲了敲帽檐。

    “帽子摘了,戴这个。”

    怀里就被扔进了一个红蓝相间花里胡哨的头盔。

    江黎抱着头盔,没有动作。

    “怎么,害怕了?”

    江黎抬头,隔着雨雾看她朦胧的背影。

    她跨骑在摩托车上,头也不回地喊过来,尾音扬着,仿佛带了揶揄和调笑。

    “现在赶紧跑还来得及啊。等上了我这贼车,醒了发现自己在躺在冰水里头还缺个肾,那可就晚了!”

    大人吓唬小孩的时候经常说,人贩子会把人拐走然后放在冰水里取器官去卖,往往因为冰水温度太低人毫无知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缺了点儿部位。

    拙劣的吓唬小屁孩的谎话。

    江黎神情冷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几秒种后,他套上头盔,跨上了摩托车。

    内心隐隐升起了赌徒一般矛盾的犹疑和隐秘的兴奋。

    陈韵加清亮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透出一股子泰山崩于顶而这都不叫事儿的轻狂和洒脱,

    “坐稳了!掉下去可不算我的!”

    夹杂着雨水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吹得江黎的校服外套向外鼓起了一个大包,在风中不断抖动着。

    这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没了车窗玻璃的遮挡,一切自然的存在和人类本身紧密融合在了一起。他不再是车里坐着的看客或者安静的旁观者,此刻他渺小而鲜活地存在着,作为这繁杂真实世界的一个部分,被人莽撞而巧合地扯了进来。

    江黎从车上下来时手抑制不住地有些发抖,抬头,便看见陈韵加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笑意,一双杏眼明亮而温暖。

    下一秒,脑袋上的头盔就被摘了下来。

    “怎么,吹傻啦?”

    江黎顿了顿,耳根因为这自然亲近的调笑不由得地泛上一层薄红。抬脚就要走,却被人扯住了手腕。

    “诶你等会儿,”陈韵加从塑料袋里拿出酒精棉,“你这一脸血怪吓人的,我都没法跟我妈解释,不知道的真以为我暴力绑架你呢。”

    说着就要上手,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这小子不是陈西桥,于是把酒精棉片塞给他让他自己搞。

    江黎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眼看伤口又被揉搓地开始流血,再让他抹抹就能直接去鬼屋当npc了。

    陈韵加叹口气,“行了行了,你还是给我吧。”

    然后接过东西,凑了上去。

    走近了才发现,男生比陈西桥似乎还要高上一点。

    陈韵加嘀咕着现在小孩营养真的好一个个长得跟电线杆子似的也不知道要干嘛,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低一点。

    江黎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缩短。

    他抬起眼。

    陈韵加头发半湿地拢在耳后,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完全露了出来。不笑的时候清清冷冷的,带些疏离感,像是一只鹤,美得不近人气儿。若是微微笑起来,形状精巧的一双杏眼便会被温柔地拉长,拢到眼尾处绽开一个微小上翘的弧度,像是轻振欲飞的翅,五官像是被点活了一般,显得灵动而明艳。

    就像现在这样。

    江黎垂下眸子,不再多看。

    “好了。”

    陈韵加处理完,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凑凑合合满意了。

    边暗自叹了口气:就这张脸以后不知道要霍霍多少小姑娘。

    领着他上了楼。刚拍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陈西桥边絮絮叨叨边开了门:“姐你怎么才回来这都多久了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要吓死……”

    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陈西桥直愣愣地瞪着突然出现的江黎,用两秒钟消化了这个场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他姐身后的臭小子扯了扯唇角,冲着他挑衅地笑了下。

    “你他妈!”

    陈韵加看着他弟弟莫名其妙像只炸了毛的斗鸡挥着拳头上蹿下跳地吼着,只觉得他无理取闹,

    “别找事。”

    说着,抬手抽了他一下。

    陈西桥满腔的愤怒和委屈无处发泄,张着嘴站那喘粗气。

    “怎么了小宝?是姐姐回来了吗?”

    庄茹听到动静,从客厅走过来。便看见陈西桥杵在门口不动,门外是陈韵加和一个没见过的小男生。

    “哎呀小宝你别杵在这儿,快让姐姐和同学进来。”

    庄茹理所当然地把穿着和陈西桥一样校服的江黎默认成他同学,轻轻推了推儿子,赶紧把两个人让进来关了门,“怎么都湿透了,没带伞吗?快进来擦擦。”

    江黎一眼都没看炸了毛的陈西桥,反而是对着温温柔柔的庄茹有些拘谨,绷着脸:“谢谢阿姨。”

    陈韵加连唬带骗地拐了这么个锯嘴小葫芦回来,全程一声没吭,她一度以为这孩子怕不是个小哑巴,这会儿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

    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带了一丝紧绷,轻而易举地泄露了他面无表情下藏着的紧张。

    江黎僵硬地道完谢,就听见耳边传来陈韵加的一声轻笑,耳根腾地一下就红了。

    陈韵加的外套又大又防雨,这会儿脱了外套,里面也还是干干爽爽的,便只是拿毛巾先擦了擦头。

    她扭头看向江黎:“让陈西桥拿件t恤给你换?”

    江黎顿了顿,还是有点别别扭扭的,也不看她,低声道:“不用,一会就干了。”

    “还是去冲个热水澡吧,可别感冒了。让西桥领你去,都用他的东西就行。”

    庄茹看着面前漂亮又懂事的少年,母爱满的要溢出来了,轻声劝道。

    被点到名的陈西桥不说话,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要喷火似的盯着江黎。

    江黎几乎没有跟这种温婉柔和说话轻的像小溪流水的一般的女性长辈打过交道,面对直白温暖的善意,完全不知道怎么拒绝,显得局促又为难。

    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陈韵加说道:

    “怪麻烦的,我看他干的都差不多了,一会对着暖风机吹吹就行。”

    被提到的男生暗暗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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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陌生人回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皮蛋擂茄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章 第三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出自哪篇古文,不要跟陌生人回家,一本书并收藏不要跟陌生人回家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