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性子闲懒,每日里只在日头见消的时辰搬了椅子出来晒。这种有些反常的举动他们也见怪不怪,问过,终究也没问出过什么来。

    整天也不修边幅,不管暖阳寒冬都戴着毛线帽子,身上裹着件长袍子,袍子是深灰色的,看不出什么干净与否来。

    只在每日十五时才见我打扮整齐,罕见得化了妆,唇上也抹了红,长袍换成了件黑色长裙。裙子很宽松,风吹过来时身体就在里面晃荡,隐约可见的锁骨与纤细的脚腕才叫人们发现原来身材还挺好。

    只是就算这样头上也戴着帽子的,不过由原来的毛线帽换成一顶盆帽,帽檐很低,一眼看过去只见红唇与尖细的下巴。

    我特意戴了双手套,黑色蕾丝的那种。这身所有的装备原本是我橱柜里很常见的物什,现在也就留了这么一套,其余的要么送人,要么与垃圾为伴了。

    穿成这样的日子,每次的目的地都是一家卖古董的铺子,只是我的到来却跟古玩古董没半毛钱关系。

    脚刚踏入门槛,王盟就朝着后面喊:“老板,来了!”

    吴邪手里拿着毛巾胡乱得抹了一把脸招呼着我往后走。我很是熟悉得给他后院那颗玉树喷了点水,它是第二次来得时候我带的,听人说好养活寿命很长,他平时也不管,只在每月十五这一天由我给浇一下水。

    “最近怎么样?”他摆弄着手里的照相机随口问着。

    “老样子。”我坐在那张椅子上朝着他望去,今日出来得早,太阳还未落,阳光穿过围墙照在他的身上,莫名得就叫我觉得很是温暖。

    我鲜少见这么多得阳光,照在眼睛里有些刺痛。不过我还是没有闭眼往前望着,眼眶里泛起来了泪光,凝结成了泪珠滑落在了皮肤上。

    “咔嚓”一下,他正拿着机器看着我,突然觉得我们的距离很远,远到悬崖两侧,远到时间相隔。

    “这张可不要啊,你得重新给我拍一张。”我把泪珠抹掉后笑盈盈得与他说。

    “好,眼睛朝我这看,脚伸出来一点点。”他引导着我做出更美的姿势来,我们很是默契,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刚好的反馈。

    拍完照片后我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茶,手套搁在圆桌旁,细长的手指握着茶杯。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象,偏偏手指泛白,手背上青紫的痕迹硬生生得破坏了美感。

    “又去查了吗?”他把杯子放好偏头看着我,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该去查查的。”他有些无奈但还是劝着。

    “查又怎么样,还是那个样子,总不能更坏吧。”我低头喝了口茶,茶水很热又苦涩,入胃后叫我身上有了点暖意。

    我们的初遇是在医院的长椅上,彼时的我画着精致的妆容,脚上踩着五六公分的高跟鞋,身上的裙子包裹着姣好的身姿,这样的打扮与医院格格不入。

    当然也是有关联的,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还有手上提着的检查化验单。

    他在我身边坐下,“很麻烦吗?”

    当时的我并没有心情去理他,沉默着不说话。他很自然得拿过我的单子看了一下,也沉默了。

    我们静静得待了很久,傍晚的风吹过脚边的落叶后身上突然多了件外套,衣服上还有未消的暖意,“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我同意了,之后的每月十五是我们约定拍照的日子。按他的话说,“碑上总得留一张最好看的才好。”

    我也问过为何要拍我,他说要拿我的照片去参赛,比赛对他很重要。我也同意了,临终前能为他做一件好事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老板,好了。”王盟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朝我打了个招呼后回了前面。

    我伸手接过来翻看着,他的拍照技术很好,照片里的我言笑晏晏,有着我自己都发觉不到的美。照片的最后一张便是今天的第一张流着泪的照片,我刚要拿出来便被他夺走了。

    “这张留给我。”他仔细得看着照片又抬头看我,“我们再去买身衣服吧。”

    这话他提了好多遍,这次得到的还是一样的回答,“买了浪费!”

    我在他这没待更久,傍晚的夕阳落下的那刻我起身回家,“不用送,回去吧。”这话我也说了好多遍,但他总是跟在我身后,慢慢得与我并肩同行了。

    月亮在还未黑尽的天空中挂着,“下次早点来我们去吃那家馄饨吧。”他没看我。

    “到时候再说吧,我不一定会…”话我并没有说完,他也明了。这个话题很沉重,我们几乎很少谈论以后或者谈论死亡。

    他总是劝我再去医院检查,刚开始的我不信结果去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同样的结果叫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们很沉默得往前走着,距离有些近手指互相碰了下,我特意往外偏了点谁知手掌上多了一只手将我给拉住了。

    我们停在原地,他的手紧紧得抓着我的手掌心。“吴邪,你知道的…”我偏头去看他,“你还有很多时间,而我说不定哪刻就没了。”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剩下的时间我想陪你…”他很是认真得看着他,眼睛里的灼热快要把我烫伤。我偏过头去打断他,“但是我不想,你不必拿着过剩的同情心用在我身上!”

    我甩开他的手就要走,因为顾及着我手上的伤口他也没敢抓得特别紧,很轻易得就让我逃脱了。

    我没再跟来,心里涌出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情绪来。他放弃是对的,我留在这个世间的时间屈指可数,被死神追赶着偏偏自己还不去逃,就这么任由着死神把他的镰刀横在我的喉间,不知哪刻镰刀一用力就消逝了。

    他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的心神投入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纯粹是白费力的。但他就好像是那道阳光,我躲在黑暗里,既是羡慕又害怕他将我灼伤。

    推开门的那刻转头去看,身后并没有他的影子,我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把门掩上。我没看到的是他藏在了黑暗处静静得看着我回头望了半天。

    第二天中午我醒了揉着眼睛穿鞋子,鞋子被踢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怎么也找不到,就在我打算低下身子去找时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脚踝。

    被吓到的我脚往前一蹬,“是我。”他被踢得坐在地上抬头看我,整个的狼狈样叫我忍不住得发笑。

    “怎么进来的?”我伸手把他拉起来。

    他看着门外的围墙,围墙并不算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翻过来的。“别翻墙了,有事来就行。”我把一把钥匙扔到他怀里。

    后来的他时常会来我这儿,有时我正在炒菜,他就会给我打下手,看着他在厨房越来越得心应手时突然提出,“要不我教你做饭吧?”

    他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应了下来。他做饭的天赋实在说不上好,但好歹也算是能磕磕绊绊得做完一道菜了。

    有时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晒,见了邻居也会主动得说上几句家常,话里话外无非是叫着照顾点我。我躺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这种生活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前半辈子也没遇见过让我动心的人,快要入土了这人却出现了。

    有时来的时候正是深夜,醒来后就看他把沙发搬到了我的床对面,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看着就觉得别扭极了。

    我还没靠近他就睁开了眼睛,我用手拉了他一下,“去床上睡吧。”

    他有些惊喜得看着我,我们相拥着继续着刚才未完的梦境。

    这样的生活很安逸,舒适得像是与每个正常人的日子一样,我突然对未来充满着好奇,打算听他的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我实在无法参透命运这个词。

    我醒了后发现天还没亮,手摸索着旁边的手机想着看一下时间,手机却怎么也按不开亮,可能是没点了吧我这样想着。

    正要去摸充电线的手被他抓住,“在这儿…”他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我把充电线的插上的那刻才明了,不是没电了,是我瞎了。

    我愣住了,身体被他抱住。准备去面对未来的心在这一刻被重重得捶入地底,我几乎面对不了现实。但他显然比我更快得接受了。

    除了看不见之外还会伴随着恶心和头痛,我知道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越来越大了,我记起来医生说这个东西长在了不可能动手术的地方,所以我就只能面对死亡,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可以减轻痛苦,但我不愿,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身上的痛苦与已经准备好死亡的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生活与之前并无不同,不过之前自己完成的事却需要他来代劳了,饭菜也由刚开始难以入口到后来越发得娴熟,我躺在床上思考了很多。

    “吴邪,我想吃那家馄饨了。”

    “好,那你等着我很快回来。”他掖了一下被角温柔得说着。

    我点了点头,他这才离开,听到大门开了又关后我从床上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啊!”我小声得痛呼,腿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疼得我几乎站不住了。

    但我并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终于在桌子前找到了我要的药瓶,那是一瓶安眠药,为了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准备的。

    我又慢慢得躺回了床上,药效发挥得有点慢,我还吃了一个半他带回来的馄饨,如他所说很是好吃。

    “吴邪,听人说我这个病越到后面越丑的,我才不要变丑呢,所以你就别怪我自作主张得先走一步了。还有啊,你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你以后也得好好吃饭啊。碑上的照片我已经选好了,就要你藏起来的那张吧,剩下的那些全都烧给我,到时候我还能给别人炫耀一下我的美貌呢。”

    “我不知道默认你的接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我知道有了你的陪伴每天的药好像也不是那么苦了。”

    “但是吴邪,你也该学着放弃我,忘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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