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物总是发生在夏天,就连海市蜃楼,也通常发生在夏天。
八月底,新月幼儿园毕业,明天大班的每个小朋友都要上台汇报演出,可以一个人表演节目,也可以组队表演节目。
新月越来越喜欢飞天小女警,更越来越喜欢泡泡,在她连二十六个字母一个都不认识的时候,新月已经能够大声清晰地喊出来——who’sgotthepower,wegotthepower!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闭上眼睛,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脑海里她已经化身成活泼可爱的泡泡,有着金黄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还拥有超声波的特殊能力。
她唰地一下飞上天空,带着勇敢坚毅的表情,保卫城市,惩善扬恶。
新月都要爱死泡泡了。
今天也不例外,要关灯睡觉的时候,新月再次挂着拯救世界的凛然微笑,轻轻闭眼进入泡泡的世界。
这里是小镇村,大反派魔人啾啾想出了一个邪恶的阴谋,他想要征服世界,统治全球。
于是新月代表泡泡发话了,呵,一只猴子,竟然也想称霸全球吗?
做梦。泡泡眉头一皱,满身正义。
走吧姐妹们!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在睡觉之前拯救世界!
她和两个小战友唰地一下飞上了天空,想到这里,新月赶紧调整一下姿势,在薄毛毯被里将右腿猛地往下一蹬——飞天!
“哎呦!”
忙活完家务的新月奶奶刚要关灯上坑,冷不防被自己孙女狠狠踢了一脚,捂着腰直吸凉气。
新月听到奶奶的呼痛声后赶紧睁开眼睛,连滚带爬飞奔到奶奶身边。
飞天小女警再厉害,泡泡再可爱,都比不上奶奶。
她紧张又愧疚地看着奶奶眉头微蹙的样子,“奶奶疼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奶奶摆摆手,“没事,没踢到实处。”
奶奶揉着腰,困惑地看着她,“你在演孙悟空?”
“没”新月心虚地摇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于是扭扭捏捏地红着脸说,“我想如果演西游记的话,我和森森,吴忧只有三个人,还差一个,但但如果我们演飞天小女警,那那我们就正好三个人,特别特别完美。”
新月奶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顺手把灯关了,躺下来,拿着蒲扇一边慢慢扇风一边和新月唠嗑。
“明天要演的节目定下来就是《飞天小女警》了吗?”
新月翘着腿,双手闲不住,使劲儿去掰自己的脚,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她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笑得开心。
“嗯,定下来了,就演这个。”
“那吴忧也要演小女警吗?”
“对啊,”新月在黑暗中扣着脚丫,自娱自乐,“他演毛毛。”
“毛毛是女孩子呀,吴忧怎么演?”
新月愣了一下,随即坏笑着,很没心没肺地替吴忧发表意见,“没事儿,他不在乎。”
夏夜的风时不时吹进来,凉爽惬意,新月就这样闲闲地和奶奶聊着天,不知不觉睡着了,新月奶奶伸手把孙女蹬在一边的毛毯被扯过来盖在新月的肚子上,又理了理新月柔软的头发,淡淡笑着,闭眼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新月不用奶奶叫就从炕上爬起来——起来梳妆打扮。
夏日的朝阳闪亮,把宽宽的门廊浸染成一片金黄色,新月搬着小马扎,蹬蹬蹬跑过来找坐在门廊里正在择韭菜的奶奶给她梳辫子。
“奶奶,你见过泡泡吧,就梳泡泡那种,中分,有两个小辫子的发型。”
新月奶奶嘴角浅浅笑了一下,“你平时不就是这样的发型吗?”
新月很认真地摇摇头,纠正奶奶,“不是,平时我的额头前面有头发,泡泡是没有头发的,一会儿要找两个小发卡把头发别回去。”
新月透过散落的头发帘轻轻吹了吹额前的刘海儿,反复好几次,看着它们起起落落,她有些心烦地想,要是能拿把剪刀一下子全剪掉,那样就省心多了。
新月曾经偷偷好几次给自己剪头发,全看心情,自由发挥,有一次剪刀不小心划到耳朵,奶奶把她凶了一顿,从此就把剪刀藏起来,再也不让她碰。
“要求还挺多。”
“人家要表演节目嘛。”
新月乖乖坐着等奶奶给自己梳好头发,手不老实地去摧残奶奶脚边择好的韭菜。
刚从菜地里□□的韭菜,味道还是很好闻的,新月玩着扁扁长长的韭菜,顺手将一根韭菜左掰一下,右掰一下,做成了漂亮的韭菜耳环。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韭菜耳环挂到自己的耳朵上,奶奶正好给她梳完了辫子,新月转回去,笑嘻嘻地摇头晃脑,“奶奶,好不好看。”
奶奶笑嗔着瞥她一眼,“好看,月月最好看了。”
新月再次得意地晃晃小脑袋,逗得奶奶忍俊不禁。
“新月!”
门外传来小小的喊声,吴森小跑着进来,扎着可爱的公主头,她今天演花花。
“我在这里!怎么了?”
吴森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我来看看你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的耳环真好看。”吴森赞叹着指指她的耳环。
“来,过来,”新月拉着吴森在奶奶择干净的韭菜边蹲下,“我教你怎么做韭菜耳环。”
“月月,先过来吃饭!”
奶奶从里屋走出来,“森森吃了没?过来一起吃点儿。”
吴森腼腆地摇摇头,小声说,“言奶奶,我吃过了。”
最后还是被新月奶奶抱到屋里喝了一碗粥,新月和吴森出门的时候,奶奶用院子里种的月季花掐出了两个漂亮的红色小圆形,往她们额头上一人贴了一个。
吴森惊喜地摸着额头上红色圆圆的小花瓣,傻傻笑着,“好漂亮啊,像二郎神一样。”
“人家那是眼睛吧?”
“呃,”吴森结巴了一下,“都都一样。”
新月和吴森拉着手出了门,远远看见正站在街角穿着白色小短袖四处找她们的吴忧。
“哥哥!这里”吴森使劲儿冲自己哥哥挥手。
新月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女孩所吸引。
是那家人的孩子。
头发依然毛躁,好像几天没有洗过头,新月直直地往女生所在的方向看,她手中提着菜筐,似乎很重,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奶奶后面,有意无意地躲闪着什么。
她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新月脑中倏忽闪过这个念头,其实她和吴森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对方就看到了自己,新月很确信这一点,因为那个女孩儿几乎是立刻就将头转向了别处,虽然速度很快,后面看起来又很自然,但所有的动作都太刻意了,像故意表演给谁看一样。
新月经常能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有时候她在大街上和辛烨玩游戏时,或者和吴森一起去小卖部帮奶奶买挂面时,或者傍晚时分和奶奶一起去菜地里除草总能看到,而对方无一例外地都是迅速偏过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也有的时候她会赶紧跑掉,躲藏在房子、高树杂草的后面,背影像一只逃窜的田鼠。
这家人十年如一日,还是每天都有辱骂的声音从那间破旧的土坯房中传出来,两个小孩儿却很安静,新月很少听到姐弟俩的哭声,只天天听到大人们污秽的对骂和锅碗瓢盆砸地的声响。
她好像没有上幼儿园吧?新月记起对方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眼角总是向上吊着,眼白很多,偏偏黑色眼珠总是在左右躲闪,看起来令人不怎么舒服。
新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隐约记得她好像姓高。
女孩已经和她的奶奶拐到另一个街角了,她的背影瘦瘦的却绷得挺直,有些僵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后,新月仍然盯着她们消失的地方,没有移开目光。
很奇怪的女生,她想。
“走吧。”
吴森拉拉她的手,示意爷爷的小三轮车已经停在她们面前了。
新月点点头,爬上小三轮车坐好后,再次往那个街角的方向直勾勾看去,眼睛一眨不眨。
直觉告诉她,那个女孩,就藏在街角的墙后面,没有离开。
新月意外地在幼儿园里看到了辛烨。
“你怎么在这里?”
辛烨背着手,下巴一抬,大言不惭,“我来视察工作。”
视察个屁,新月撇撇嘴,扭头离开。
辛烨急急扯住了她,“好吧,”他挠挠头,“我听奶奶说,你们幼儿园今天演出,我是特地来看你表演的。”
“你你不用这么麻烦”
“没事儿,不麻烦,明天我表演,你来我们幼儿园看好不好。”
新月摇摇头,没有犹豫,“不好,我不去。”
辛烨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们幼儿园太远了。”
“没关系啊,明早爸爸会来接我们的。”
“我不去。”
“你必须去。”
“不去。”
“必须去!”
新月烦了,她扬起小脸,一脸严肃地对面前同样火大的辛烨说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辛烨愣住了,他从没有想过,这样听起来很成熟、很大人,很像自己妈妈会说的话,会被新月这样正正经经地说出来,似乎还挺有威慑力。
于是他慌了,结结巴巴地大声喊,“我我的忍耐也是有有限度的!”
声音够大,气势全无。
新月的嘴角微微一挑,转身,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完全不顾背后的辛烨被自己无视地干瞪眼。
就好像是懒得对付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连与之争吵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辛烨张了张嘴,把委屈憋了回去,他刚刚是不是太凶了新月是不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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