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这天很快来临,要求下午的大合唱统一穿演出服登台,陈赛赛有好几种颜色的花边袜,她帮新月挑了一双粉色的,新月默默看了一会儿,气息微弱地问,“有黑色的吗?”
“没有黑色的,”陈赛赛为难地看着她,“白色的行吗?”
新月点点头,从陈赛赛手里接过来,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也也可以。”
言新月和全班五十多个同学站在主席台上时,她望着视线下方的操场里青绿色的草皮和草皮上黑压压的人群,远处的天空蔚蓝邈远,高楼林立在围墙之外,墙内和墙外的世界都在齿轮上有秩序地转动,轻轻地,没有声音,却坚硬不可摧毁,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大合唱结束后大家一齐朝台下鞠躬,在弯腰的那一刻,新月感觉自己渺小地像一粒米,一粒掉在草皮上就再也不会找到的米。
况且,从来就不会有人去认真找一粒米。
大会和演出全部结束后,每个班回去开各自的联欢会,尽管已经练了两个晚上,新月在个人的才艺表演上还是出糗了,忘词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幼儿园毕业典礼那天,她忘记带泡泡的女警战衣,无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似乎都不可原谅。
新月脸红了,但她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朝底下的老师和同学庄重鞠了一躬,然后从讲台上仓皇而逃。
我的确不适合,不适合诗朗诵,不适合自然表演说出台词,也不适合站在台上。新月微笑着看下面几位同学的才艺表演,微笑着为他们鼓掌,然后默默低下头,喉咙干得厉害,再也发不出声音。
教师节过后,新月低落了几天,诚然,不会才艺表演不丢人,可当大家都会,只有自己不会的时候,她还是觉得丢人了,最重要的是,新月为自己不会才艺表演这件事而产生的真实又不得不承认的羞耻感而感到丢人。
不过是不会才艺表演而已,我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丢人了呢?
新月第一次为自己的自尊心而伤感,带着一点小小的耻辱,弥漫到胸腔各处,几天不肯散去,白天她在学校里按部就班地上课、写作业,按时放学回小婶婶家吃饭,她憋在肚子里满心满心的惆怅无处倾诉,只能在入睡前爬到床尾仰头坐着晒月光。
月亮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新月悻悻而睡。
新月失落的心情在周六稍微好了点儿,因为小叔叔回来了,这个周末可以把她送回奶奶家住两天。
新月悄悄邀请过陈赛赛跟她一起回奶奶家,但陈赛赛周末两天时间都排满了兴趣班的课程,没有办法跟她一起回去,新月叹着气摇头,陈赛赛至今不知道乡下有多好玩,也不知道她们的奶奶是个多好的人,新月为她遗憾,但陈赛赛也曾经小声地告诉过新月,“我妈妈其实不太乐意我回奶奶家。”
新月看着陈赛赛清秀但显呆板的小脸,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周六一大早,新月听到小婶婶和陈赛赛出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溜出来。
“小叔叔,我们也走吧。”她雀跃极了。
小叔叔正在洗脸,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小姑娘已经穿戴整齐,背着书包笑吟吟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他哭笑不得。
新月不想吃早饭,觉得浪费时间,但小叔叔说不行,于是新月被盯着不情不愿地吃了两个法式小面包,才欢天喜地地跟着小叔叔下楼。
“我们为什么不骑摩托车?”
新月仰头望着高高的大货车,有些疑惑,小叔叔正拿着钥匙开大货的门,闻言诧异地问,“你不怕冷?”
“不怕,”新月笑了,豪迈地一挥手,“骑摩托车更酷,咱们骑摩托车吧!”
小叔叔握着钥匙想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笑嘻嘻道,“好,听你的。”
新月看着小叔叔把摩托车从地下室推出来,她走上前摸了摸摩托车两边把手垂着的长长流苏,这还是小叔叔刚买车的时候骑着回老家,新月看到后软磨硬泡非让小叔叔挂上去的。
新月调整了一下书包的位置,扶稳小叔叔的背一蹬腿坐了上去。
“旧了。”她摸摸屁股下面的座椅。
小叔叔的笑声从前面传来,隔着头盔,笑声听起来闷闷的。
“车骑得时间长了哪儿能不旧。”
小叔叔把她送回家,吃了一点刚从地里□□的新鲜花生就急匆匆要走,他接到了公司电话,临时有事又要去工作。
新月看到奶奶把一袋花生和米面都放到摩托车座底下,花生油放不进去了,又挂在车把上,小叔叔嚷嚷着,“妈别给我装了,哪儿能放得下嘛。”
“这又不多,我找根绳儿给你绑绑嘛。”
“行了行了,”小叔叔无奈地笑,“下次再来拿,妈回去吧,我走了。”
小叔叔眼疾手快把油桶放在地上,油门一轰,走了,新月只能看到一串黑烟还飘散在小路尽头。
新月望望奶奶,奶奶还望着小叔叔消失的那条小路,她弯腰把地上的花生油一把抱起,勉力用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摇摇奶奶的手,“奶奶,我们回去吧。”
奶奶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好。”
“吴森和吴忧都没回来,吴叔叔和秦阿姨带他们去动物园玩了。”
“辛烨在家跟围棋苦战,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喜欢围棋了,真搞不懂他。”
新月咽下一大块排骨肉,老气横秋地摇摇头,“男人就是多变。”
新月肚子里仿佛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奶奶说,她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上个话题结束,下个话题衔接地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并且两个话题之间毫无共同之处,奶奶笑眯眯地听着她讲,见她碗里的小米粥没有了又添上,言新月终于停止自己的滔滔不绝时,停顿了几秒钟,然后非常响亮地打了个嗝。
小可爱在外面听到了,欢快地叫了一声。
奶奶起身去厨房拿煮好的红薯,天气有些凉了,奶奶把夏天挂在门上的碎珠帘都拆了下来,新月喜欢听珠帘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当然最重要的是——方便她听到声音及时关掉电视。
“还要不要?”奶奶指指她的碗。
“饱了。”
饭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新月扫荡一空,米饭碗也干干净净,像被小可爱舔过一样,她帮奶奶收拾碗筷,又拿着抹布擦干净饭桌,在小婶婶家里时,新月同样会主动做这些,不过每次小婶婶都让她放着不用动,赛赛来做就好了。
来者是客,小婶婶对她这个小客人客气有礼,所以新月就越发不好意思,也越发不自在。
新月端着饭菜去给小可爱喂食,葡萄藤轻轻地摇,她蹲在小可爱面前,摸着它的狗头,小可爱吃得狼吞虎咽。所谓家,就是可以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全身轻松地吃饭睡觉的地方,不必拘谨紧迫,也不必小心翼翼。
晚上睡觉时,新月像小时候一样一定要抱着奶奶的一条胳膊才肯入睡,其实她特别困,在铺好的被子上躺得东倒西歪,发暗光的灯泡越发让人昏昏欲睡,可新月撑着眼皮等着奶奶忙完和她一起睡。
关了灯,奶奶照旧和她说一会儿话。
“学校怎么样。”
“很美,很大。”新月翘着脚丫去踢头顶上空的蚊帐,语气平静地赞美“很气派,像大宫殿一样。”
“老师都不错吧。”
新月嗯了一声。
“同学呢?”
新月把腿缩回被子里,打了个呵欠,想说都是一些不喜欢的人,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还好,还凑合。”
奶奶给她把被角仔细掖好,慢声叮嘱,“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
睡意涌来,新月眨巴几下,慢慢闭上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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