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摇号昨天结束,新月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里面,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知道这个消息的新月还是控制不了自己铺天盖地的失落,最后一丝可见的希望消失了,上帝并没有眷顾她,原来可遇不可求的,除了爱情,还有运气。

    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坐在一起,新月发现他们老了许多,记忆里的爸爸和妈妈很年轻,这么多年眨眼就过去了。

    新月在位置上一份一份填着同学录,没什么新意,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个答案,况且她只填了最基础的信息,诸如姓名、出生年月和生肖之类,至于最喜欢吃的水果、最喜欢的电影明星这类的问题她统统跳过了没填,所有人后面的留言她也只写了最简单的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午全校在操场上举行儿童节汇演,张老师说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儿童节,可以邀请爸爸妈妈来到学校一起拍照合影,赵晓清她们甚至准备了玩偶服,套在身上引来走廊其他班级的学生好奇地打探,新月这一刻才发现,她一直很讨厌的赵晓清,对方的人缘并没有很差,相反,有许多人跟她都是好朋友。

    新月在六月的微风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惆怅和迷茫,这个世界的庞大和复杂超出了她的想象,是她以往全部的人生经历和看过的所有黑白分明善恶相界的电视剧、动画片都不能包含的,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实实在在地摸到了名叫现实的庞然大物,尽管只是最外面的粗糙表皮,但还是扎得她手很疼。

    下午一点半,就在全班嬉笑着准备站队到操场上去,姜心怡对着小镜子仔细描画自己的口红,赵晓清的白衬衣弯腰露出后背明显的几道勒痕,她望着书包带垂下来的一根无力的线头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忽然蹿进她整个身体里,她一下子抬起头,看到一群此刻好陌生的笑脸和讲台上嫣然笑语的班主任。

    新月快速收拾了书包,然后抱着站起来,几步跑到张老师面前,她用书包抵着小腹,做出很难受的表情,五分钟后,她站在了德美小学的大门外。

    逃离集体原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或许也是因为她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然而逃离出来又能去哪里呢,她什么也做不了,新月用手背挡着下午两点灼热的阳光,习惯性地走到了书店,张大海离开后,她有好几周都不来了,新月在闪耀的日光下眯起眼睛努力去看清书店的牌匾,发现上面的字在风吹雨打下已经很脏很陈旧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站在门口的店员发现了她,推开门奇怪地问,“怎么现在就来了?你们这么早放学了吗?”

    新月朝她尴尬地笑笑,撒谎逃学并不是件光荣的事,她正在想个合理的理由,店员进屋拿出一个银色的保温杯塞到她手里。

    “这是小张的水杯,落在这里一直没来取,你不是他邻居吗?看到他的时候正好给了。”

    我不是——新月把差点冲出口的这三个字硬生生咽回去,紧急转了个弯,换成了,“好,我现在拿给他。”

    她带着傻气而虚假的笑离开,走出几米远,哀怨地扭回头,现在这个时间,她没办法回小婶婶家,也不好再若无其事地扭头返回书店,这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保温杯,愣了愣,反正没事干,时间多得让人绝望,不如做一下午雷锋。

    新月晕头转向地倒了三辆公交车,得到五位热心大妈和大爷的指点,才一路坎坷地找到“大海烧烤”。

    她攥着水杯站在远处,忽然有种想原路返回的冲动,人家说的“欢迎来玩”只不过是礼貌地客气,除却在书店,张大海和她就是两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如果张大海此时见到她,会不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新月抚了抚有些热的额头,意外的逃离让她整个下午都在胡思乱想,她果然没有做坏事的心理素质。

    “大海烧烤”的门头不大不小,门头牌用的是蓝色流金材料作装饰,在阳光下看去就像一片流动的海,当然是很小的海,门口外支着两把大伞,白色的塑料桌椅在伞下面避着太阳光,椅子都整齐地翻到了桌子上面,靠近门口是黑色的烧烤架。

    店里亮堂干净,有淡淡的烧烤的味道,不过不难闻,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屋里的主人听见有人进门的脚步声,掀开半短的布帘。

    “小姑娘,吃烧烤吗?”

    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笑着走出来,见到店里只站着一个小姑娘,愣了一下,但还是温和地招呼。

    “您好,请问张大海在这里吗?他落落了杯子。”

    新月窘迫极了,她左手攥住肩上的书包带,右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保温杯,一句话说完,脸凭空热了好几度,大中午背着书包千里迢迢来送杯子的无业游民,太傻了。

    “妈,谁找我?”

    张大海撩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半只脚已经退出门外的新月。

    “呦,怎么是你?”

    “来吃烧烤吗?你坐,我给你烤几串,要不要辣?”

    “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没地写作业的女娃娃,多可怜啊是不是”

    张大海边说边推着她进屋,让她坐在凳子上,张大海的妈妈还热情地给她倒了一杯水,又从冷柜里拿出一瓶果粒橙,她连连摆手说不用,却只觉得盛情难却,反而一句推辞的话都说不出来,新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做生意的人都有这种让人不由觉得亲近的感觉,虽然张大海的最后一句话让她脸色由红转青

    张大海很快烤好了,端着盘子走过来放在她面前:“吃吧,请你的,不用给钱,我亲手烤的是无价的。”

    “谢谢。”

    店里打开了空调,冷气让人舒爽,张大海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悠悠闲闲地和她一起吃,并且不断问她味道怎么样,间接夸奖着自己的手艺有多好,新月该感谢张大海,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就这么悄然化解了她的窘迫和不自在,她慢慢放松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张大海吃完一根肉,把铁签放到一旁,他看着新月放在旁边的书包,努努嘴,“是逃课了还是离家出走了?”

    新月低头用牙齿撕下金针菇的时候偷偷白了他一眼,抬起脸来用很镇定的表情说,“下午儿童节表演,不上课,我觉得没意思,就跟老师请假了。”

    张大海张着嘴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你真跟别人不一样,我还没见过不喜欢看节目逃课的。”

    “那你怎么在家呢?”新月紧接着问,“你不上课吗?你们又不过儿童节,你才是逃课吧。”

    张大海看她一副忍不住要声讨回来的架势忍不住嗤笑,“我们早上完课了,学校里太热,所以我回家复习,再过两周就中考了。”

    人家很快就要中考了,自己还过来打扰人家学习,太不好了,新月挠挠头,看了张大海一眼,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行啦,不差这一会儿,正好我也放松一下,背那政治背得我头疼。”

    “对了,你是不是要小学毕业了?打算上哪个学校?”

    新月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抹了抹嘴,垂下视线盯着烤肉上面小粒小粒的孜然,慢吞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张大海疑惑地眉毛挑起大半边,一直盯着看会有点滑稽。

    “实验中学我没摇上号,德胜中学划片区我户口不在这,我也不知道最后我能去哪儿。”

    “你非得上这两个学校啊,别的学校呢?”

    “我小婶婶说,别的学校都不好,去了也考不上好高中,白白浪费光阴浪费钱。”

    “放屁,我要是今年考上德馨了,你小婶婶的名字倒着写吗?”

    “对哦”新月突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很重要的问题,她向前探了探身子,问张大海,“你是哪个学校的?”

    “德馨附中。”

    “德馨附中?那不是刚建起来的吗?”

    张大海结结实实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刚建起来怎么了,里面有妖怪?你还怕它吃了你?”

    新月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新月听小婶婶说过德馨附中的名字,它似乎坐落在荒郊野外,建了好多年,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一直磨磨蹭蹭没建完,前几年好不容易建起来,大家却都不看好它,虽然顶着德馨的名号,建校的时候有关负责人也承诺过共享德馨高中的师资和资源,但等真正开始招生上课的时候并不尽如人意,德馨高中更是竭力和这所学校划清关系,一再强调尽管名字相似,并不会有额外的直升优惠政策,有人说,德馨附中就像德馨的私生子,总要被藏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你真是白瞎你的名字了,新学校不是更好?你还能做个开国元老。”

    街上驶过一辆摩托飞车党,让人挠墙的轰鸣盖住了张大海说的最后一句话,新月只模模糊糊听到个大概。

    “什么?长老?”

    张大海叹一口气,“差不多吧,你说长老就长老吧。”

    新月低着头,吃完的铁签被她拿着不时碰到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对哦,新学校,新起点,她会是长老。

    “你考我的学校行了,干嘛非要去那两个学校,人挤人的,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放心吧。”

    “哦对了,德馨附中招生只看成绩,你去考吧,考上了我请客让你吃烧烤。”

    张大海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的,店里空调开得温度有些低,烤肉早就凉了,新月思忖了许久,“长老”那两个字始终在眼前转啊转,她感到一股热气和力量渐渐涌入体内,嘭地一下,触碰到了心房不知哪里的机关,她好像忽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先前的茫然和无措被一股翻腾的力量所代替,她或许可以认真努力地去做一个了不起的长老,多少年以后,长老依旧是长老,新月慢慢绽开了几个月以来最真切、最开心的笑容。

    张大海看到面前沉默的女孩从眼睛到嘴角不声不响地笑起来,打了个哆嗦,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黑化啦?”

    新月躲开他的手,深呼吸两口,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仰头认真看着他,万分真诚地说,“不用你请客吃烧烤,我要是考上德馨附中,你就把你那件魔王啾啾的衣服送给我当升学礼物好不好?”

    张大海愣了三秒后,捂着肚子笑得蹲到了地上,毫不顾忌自己平时在学校里展现出的智慧稳重的形象,铁签都掉到了地上。

    “你倒真不客气。”

    新月脸红了。

    “行,”张大海直起身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眼中却仍有好看的笑意,勾成弯弯的弧度,“买件新的送你。”

    “不要新的,”新月严肃地摇头,“就要你的那件。”

    张大海一怔,低头看着她,新月一慌,结结巴巴地,“沾沾你的福气,保佑我三年以后也能考上德馨。”

    张大海久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新月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看得心慌,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又慌乱地躲开目光。

    直到她觉得浑身僵硬,才听到头顶上方的人幽幽的一道声音,“你先考上德馨附中再说吧。”

    “……”

    爸爸妈妈、小婶婶一家、大伯父一家,三伯父都来了,坐在奶奶家狭小的客厅里商量新月上初中的事宜。

    很多表面上附有规定的事情并不是严丝合缝地完全没有进退的余地,新月的户口虽然划不进德胜中学,但只要交一笔择校费,同样可以和陈赛赛一样去德胜上中学,很多户口不在片区里的孩子都是这样进去的,只要找打熟人请客吃一顿饭,把钱交上去就可以了。

    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有钱、有熟人的帮忙,到德胜中学和一年前她到德美小学是一样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难。

    钱也是有名字的。择校费?新月喃喃地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那是不是我不选择它,就不必交这个钱了?

    新月沉默着将手中德胜中学漂亮的宣传小册折来折去,在爸爸妈妈小叔叔小婶婶大伯父三伯父像召开军事大会紧张又不停的商量中,她这个本是漩涡中心的人却显得比任何人都平静。

    奶奶去后院小屋摘青菜了,陈赛赛在院子里逗花花玩,花花好像挺喜欢陈赛赛,竟然很给面子地趴在地上,任陈赛赛对自己上下其手。

    转性了。

    言新月嘴角露出小小的一抹微笑,不再是小孩子的天真纯洁,笑容里多了一点成熟,一点她现在说不清楚也叫不出名字的成熟,有没有必要挤破脑袋委屈自己一定要去这个学校呢?她在德美小学已经见识过大家对转校生、择校生的冷言冷语,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再说,她并不是无路可走。

    所以,怕什么呢?

    “我要去德馨附中。”

    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惊愕地扭头看向冷不丁发出声音的她。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妈妈最先反应过来,但还是望着她一脸吃惊。

    新月笑了,把手中的宣传页放回茶几上,然后站起来,微笑着却坚定地对自己的妈妈说,“妈妈,我不想去德胜中学了,让我去德馨附中吧。”

    “b-知道,只要我点头,答应,那么一切都将皆大欢喜,爸爸妈妈会欣慰,我可以每天都见到奶奶,辛烨吴森吴忧也会高兴,大家都会觉得我做了最好的选择,但我自己的心意呢?我不想让别人操控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选择,生活是自己的,人生也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新月趴在被窝里偷偷给鲍一鸣留言,鲍一鸣要去实验中学了,她为她高兴,这几天爸爸、妈妈、大伯父、小婶婶各路亲戚都来做她的思想工作,和颜悦色的、声色俱厉的、温言相劝的、动之以情的,新月全都耐心礼貌地听完了他们的话,谈话的末尾却无一例外地加上一句,我明白了,不过我已经决定去德馨附中了。

    小婶婶有些生气,“你这孩子犯什么傻?知道有多少人想交钱还进不去吗?幸好有辛烨爸爸帮你,听话,别不懂事。”

    大伯父站在院子里背着手长叹一声,“这孩子倔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真像她爷爷。”

    “那个学校一直到现在许多设施还不完善,宿舍还不能住,天天要往家跑,晚上放学连回去的车都没有,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回来,我能放心吗,再说了你小婶婶也说,德馨附中第一届毕业生考试成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德胜中学好歹有校车,你每天安安全全地坐校车回来,学校既大又漂亮,里面还有妈妈的同学可以帮我关照你,升学率也是最高的”

    新月对妈妈的所有分析和劝解都不反驳,等妈妈口干舌燥地说完了,她把水杯移到妈妈面前,点点头,乖巧地说,“妈妈我知道的,不过我还是去德馨附中吧。”

    新月妈妈是最后一个败下阵的,她发现多年未见的女儿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小时候机灵淘气,现在倒越来越像个稳重的小大人,主意比她还大,她反倒被女儿冷静地用一条一条的理由给说服了,新月妈妈满心满脑的担心和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新月爸爸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随孩子去吧。

    “b-你有没有发现,大家有求于人时的时候态度总是特别恭顺,他们的眼睛里写着讨好,额头上的皱纹是祈求,他们有点儿可怜,我不想看到我的家人为了我也有这样的表情,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奶奶。”

    新月妈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新月抱着妈妈在脸上亲了一大口,“妈妈,你在我心中就是天下第一大美女,泡泡也比不过你。”

    她见妈妈露出疑惑的神色,连忙改口说,“白雪公主的后妈也不如你美。”

    新月妈妈哭笑不得,“整天胡说八道的,长大了哪有人敢娶你。”

    煎熬了两周终于得到支持后,新月开始专心准备考试,德馨附中的入学检测会考一些初一的知识,新月隔三差五就跑去烧烤店找张大海要题做,虽然张大海说以她目前的成绩简单翻翻书入学考试十有八九没问题,但新月还是决定要努力认真地准备这场考试,毕竟,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才会更有尊严。

    这样到时万一有意外发生,德馨附中也不要她了,她不至于苛责自己。

    德美小学2009届六年级三班学生正式毕业,新月在毕业照里站在第二排的角落,身子被淹没,只露出一张小小的微笑的脸,教室里为离别相拥着哭泣,她背好书包,迫不及待地奔出大门,一路跑远,没有回头。

    德馨附中的入学考试上周四考完,她在家等得烦躁,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她很担心万一有意外发生,很害怕自己不会被录取,但她没有将这种忐忑不安和任何人说,包括妈妈和奶奶,新月闭紧嘴巴,不说话,就一个人压下所有的担忧,静心去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便去找二哥哥玩超级玛丽,她很不喜欢里面总是皱着眉头的花蘑菇。

    异常缓慢的时间里,言新月渐渐明白,隐忍和等待都是很好的品质,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录取通知的电话打到家里的时候正值傍晚,下着大暴雨,葡萄架的树叶蜿蜒成一片雨帘,月季花朵朵盛开,花香扑鼻,新月双手和脸都贴在窗户上,开心地望着大雨笑,奶奶去二奶奶家里了,此时外面的天空暗淡地昏黄,天气阴得像世界末日,新月在屋里怎么都坐不住,兴奋地跑来跑去。

    因为是世界末日,所以过往的生活全都可以推倒重来,一切都将新生。

    我们都是宇宙之王,一定会成为最独一无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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