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阳光已经不再热烈,渐渐散去了温度,新月从图书馆拎着一本刚借到的《射雕英雄传》出来的时候,被清冷的空气扑了个满怀。她站在台阶上望着校园人行道旁黄色的碎碎落叶,深吸上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清爽,体内郁积的污浊之气排出不少,心情也随着昂扬起来,她眯了眼睛,笑得像只喝到水的小仓鼠。
“b-我小时候只看过《笑傲江湖》,还是看的电视剧,现在才开始看书,我发现金庸爷爷真的好厉害,昨晚蒙在被窝里看到很晚才睡,舍不得放下,我觉得,他写的不仅仅是武侠,更是人生。”
新月笔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下面另起一行,接着补充一句,“虽然我不懂什么是人生,但我觉得,那就是。”
护眼台灯淡淡的黄色光芒在明信片四周勾勒处一圈柔和的光影,字迹也显得温柔起来,新月微笑着抬头,右手托在下巴上安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天色早已黑下来。
一个小时前,她在书桌前翻着一页又一页的故事,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书里的江湖和武侠好似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徐徐在眼前绽开。新月激动而热烈地随着每一个人物的命运时而拍手叫好,时而惋惜叹气。
有时候,她会有种激烈的冲动,仿佛自己也来到了书里的世界,那股激情壮志偶尔也会延展到现实,她会突然对现在的生活有了一种莫大的野心和抱负,日子虽然平淡,但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江湖,努力地潜心修炼,她的人生未必不精彩。
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言新月,去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吧!像令狐冲那样,像许许多多的主人公大侠那样。
新月的世界仿佛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好几个晚上她躺在床上,左滚右翻,大脑像被车轱辘滚过,倾轧出不少东西,怎么也睡不着。
她在兴奋什么,又在激动什么,言新月,你自己心里知道吗?
这股近乎虔诚的感动的和热血会在某一刻高涨,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随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随着书桌边要准备复习的功课和待做的习题册,心情会慢慢平静下来,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惘然和惆怅。
“b-我最终发现,我们还是要回归现实的,近在眼前的、自己的生活。平淡也好,俗气也罢,都是必须要过的生活,比如桌面上的数学作业和明天要进行的期中考试,比如这个周末要回二奶奶家给刚出生的小孩儿过百岁。”
唠唠叨叨,不知不觉明信片已经被她写满了,落款的xy歪斜地缩在右边角落,新月最终拿起明信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自己语无伦次得有点儿矫情,鲍一鸣看到指不定又会嘲笑自己,刚想撕掉,转念一想,我写我的,理她干嘛,反正对方笑话我我也看不到。
新月赌气似的又决定不撕了,就这样寄给鲍一鸣,管她怎么想呢。
期中考试安排在周四周五两天,德馨附中按照入学时的摸底成绩排了考场,卞蒙和她都被分在一班,新月在一班还看到了苏梓聪、宋婉和辛烨,当然,辛烨是拎着书包往教室外面走的人。
“新月!你坐在这里!”
第一门考语文,她正抱着书在教室里找自己的姓名,站在窗边第二张桌子旁的辛烨笑容灿烂地向她招手,新月也笑了,小跑过去,惊讶地问。
“你怎么还没下去?”
“这就下去了。”辛烨挠了两下后脑勺,脑后有几小撮头发直愣地翘着,清早从窗口透过的冷光让他脸颊的轮廓越发利落,新月歪歪头打量着他,怎么感觉这家伙又长高了点儿。
辛烨视线微垂,黑漆漆的眼睛有点开心地看着她,笑容竟然有些腼腆。
“新月,考试加油。”
“嗯你也是。”新月也笑着说,她稍微踮脚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其实本意是想把他脑后那些翘起来的头发给压下去,不过举起手的瞬间才想起辛烨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脑袋,而且以她的手臂长度,也根本够不到对方脑后,于是不好意思地赶紧缩回手后背到身后。
好在辛烨没什么反应,跟她挥挥手说了再见马上就离开一班教室了。
新月拉开椅子坐下,将窗户微微拉开留了条缝隙,秋天清晨清凉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气息吹进来,把低头认真翻看着书的女孩的头发轻轻撩起来些,又很快垂落在耳鬓边。
“新月?”
新月正打算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把几篇文言文的重点注释再看一遍,冷不丁听到坐在自己身后的卞蒙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扭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卞蒙看着她,轻微顿了一下,“就是问问你,我们下午第一门考什么来着?”
“好像是”新月仰头想了想,“历史吧。”
“好的。”
卞蒙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打哈欠的样子也很好看,眼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冰冰凉的,不知道是不是和新月一样昨晚熬夜复习的缘故,卞蒙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新月看了一眼她几乎空荡荡的桌面,卞蒙没有拿书进来,只有两支水笔,分到1班考试的都是摸底成绩排在前面的学生,学习和勤奋程度自然是不差的,此刻大多数人都像新月一样坐在位置上抓紧时间翻着书,能多复习一点就多复习一点。新月粗略扫视了一遍教室,发现只有两三个男生和卞蒙双手空空地待在座位上,几个男生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而卞蒙则是一脸平淡地看着窗外不停打哈欠。
“对了?”卞蒙忽然扭过头来,她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凉凉的一层水雾,“你认识刚才的那个男生啊?”
“谁?”新月愣了一下,“你说辛烨吗?”
“好像是叫这么名字。”
“怎么了?”
“没事,就是他最近很有名啊,你没听说吗?”
卞蒙摇着头笑了一下,她慢吞吞按着水笔的按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懒洋洋地笑着继续说,“一班班主任以前是我们小学的,还教过我一年,脾气可爆了,听说那个叫辛烨的男生上课睡觉,下课看漫画,他们班班主任让他滚出去站着,他就真的听话出去了,最重要的是,他拿着漫画书直接去了旁边的二班,二班当时在上课,任课老师看到一个拿着书的男生从教室后门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也不打招呼,直接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镇定自若地继续低头看漫画,任课老师当场都愣了,哈哈哈太牛了。”
监考老师进来了,新月和其他同学一起起身把课本和复习资料放到教室外面的书包里,她拉上书包拉链站起来的时候,想起卞蒙一脸真好玩的表情,轻声叹了口气。
牛啥啊牛,回家又好挨辛叔叔的揍了。
苏梓聪是在监考老师都开始分发答题卡的时候才姗姗走进教室的,在所有同学的注目礼下,他抬起胳膊在门口过完安检,随后不紧不慢、目不斜视地走向了靠窗的第一个位置,也就是新月的前面。
新月盯着前面男生笔直得像棵精致圣诞树的背影和雪白的校服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这耍帅程度,简直和朱思嘉有一拼。
然而新月不得不承认,没有了顾修正,苏梓聪依旧是苏梓聪。那个老师赞誉的神童又回来了,7班和8班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任课老师教,新月经常能听到语文老师在班级里夸奖隔壁的8班有个作文写得文采飞扬的同学,刚代表学校拿了个征文比赛一等奖。
语文老师还把苏梓聪的作文复印下来,让两个班的所有同学传阅,学习。那个在书店碰到的因遭受打击而分外脆弱和迷茫的男孩子就像新月产生的一层幻觉,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过有一件事让新月百思不得其解,即便她和宋婉、苏梓聪曾经都在一个班里,关系也没多好,但在德馨附中的走廊上有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时,她和宋婉也是会轻轻点一下头,或者挥一下手,没什么话,但也算打招呼了。然而苏梓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新月在走廊上碰到他好几次,对方都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几乎是立即避开视线,偏着头躲开她走,好像她是来索他命的阎王一样,弄得新月莫名其妙。
神童的神也是神经病的神。新月在答题卡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看着前面苏梓聪笔直的脊背想,他连背影都散发着踌躇满志的气味。
周六中午新月和奶奶到了二奶奶家,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没有回来,大伯母说他们学习太紧张了,就不回来参加小妹妹的百日宴了。刚生完小孩的四伯母满面红润,连连说着没事,高中生还是顾学习要紧,倒是二奶奶脸色不好地嘟囔了几句,不外乎是想自己的两个孙子了,结果盼了好长时间今天也没见着。
新月跟其他几个小孩逗了一会儿趴在大床中间肥嘟嘟的小婴儿,大红的床单映得白色天花板都是红色的,小婴儿四周摆满了各种花样的大馒头,她躺在中间小小的一个,不停地蹬腿流口水,可爱极了。新月用月季花瓣掐出了一个圆圆的小点,蘸了点儿清水贴在小婴儿的额头上,看起来漂亮又精神。
不过小婴儿总是饿得很快,四伯母给她喂完奶后没多会儿又睡着了,她在人来人往的热闹酒席里犹自睡得香甜,乖乖地被四伯母抱进小屋里睡觉。
新月能看出来二奶奶并不是多么高兴,她最喜欢的还是仅有的两个亲孙子,其他孙女和外孙也亲,但没有那么亲,不过二奶奶依旧里里外外笑着忙碌个不停,屁股基本上没坐下。在二奶奶的传统观念里,孩子多总归是件吉祥事,因为多子多福。
除了大伯父家的言子良和言子辰,新月和其他几个伯父伯母家的孩子并不是很熟,一年偶尔能见一面就不错了,所以其他孩子聚在一起说话玩笑她也不想过去凑热闹,自己一个人蹲在院里和小可爱玩。
“新月?”
门口一道温柔而怯怯的喊声,新月回头,赫然看到陈赛赛竟然出现在眼前。
新月惊喜地跳起来,“赛赛!你怎么来了!?”
“今天古筝课的老师临时有事让我不用去了,正好爸爸也在家,就带我一起回来了。”
陈赛赛是跟小叔叔两个人一起回来的,这种场合小婶婶的身影一般是见不到的,二奶奶家的几个伯母对小婶婶颇有微词,新月曾经听到过好多次她们凑在一起阴阳怪气地说小婶婶是高贵人,心高气傲,鼻孔长在头上,瞧不起她们这些亲戚。
每当这时,新月也只能装作没听到,即使是完人,身上也总是有点儿闲言碎语让人讲的,况且小婶婶不是完人,她们也不是完人,家和万事兴,吵吵闹闹把日子糊涂地过下去就好,只要不打起来,一切都算不上大事。
新月拉着陈赛赛跑到外面,沿着屋后的几户人家绕圈散步,她瞥到陈赛赛身后还背着书包,不解地问。
“你背着书包干嘛?”
陈赛赛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声音闷闷的,“里面放着练习册。”
新月哑然,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你好不容易回来玩一天,还把练习册带回来了?”
陈赛赛连叹气都是轻轻地,她微皱眉,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想啊,可是在我妈妈眼里,题是练不完的,习也是学不完的,非得让我拿着书回来,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真的好烦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成大人就再也不用上学了啊!”
陈赛赛忽然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轻声喊了一句,新月也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向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鸟儿在树枝间跳跃,无忧无虑。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无忧无虑。
长大,真的好漫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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