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部电视剧最近火遍大江南北。
天空中划过一片流星雨,在人间洒下灿烂星河,点缀了许多女孩儿单薄的十几岁,短暂,却耀眼。
周六上午,新月和吴森背着书包逛完文具店出来,两个人照例到辛烨家写作业。
吴森把刚买的海报小心展开,一边举着欣赏,一边喜滋滋对着海报乐了许久,连新买的中性笔滚到地上都没发现,这幅浑然忘我的模样让新月哑然失笑。
言新月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嘴角扯了扯,“小心你的口水,要掉下来了。”
“太好看了,”吴森扭过头,把海报几乎举到了新月脸上,“新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新月汗颜,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摸摸自己刚和海报上某个男明星的脸亲密接触的鼻子,“五个人呢,你说哪个?”
“哪个都很好看啊!女的漂亮!男的帅!”
新月某根神经跳了一下,开始蠢蠢欲动,她扬起脸,莞尔一笑。
“嘿嘿嘿,那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这也太难选择了,”吴森盯着海报沉醉了一会儿,也没沉醉出个所以然,她傻笑着挨着新月也坐在地上,“我问你”
“什么?”
新月迷惑地看着突然扭捏起来的女孩儿,吴森脸颊的皮肤跟吴忧一样又嫩又滑,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
“你们班有没有长得帅的男生啊?”
“让我想想,”新月真的仰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我们班的男生啊,长得都挺帅的。”
“真的假的?”
吴森一惊一乍地瞪圆眼睛,新月仔细打量着她,这家伙前段时间脸上还阴云密布的,才过了多久,就因为一部电视剧尖叫着拉着她一会儿买海报,一会买扇子,一会儿又买杂志。
“真的啊,我们班男生长得都不赖,反正没有难看的。”
吴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辨别她话语有多少可信度,最终嘟着嘴下了结论,“我不相信你的审美。”
“”
新月轻声“啧”了一下,心想不信就不信吧,我自己信就行,她刚伸手想翻开作业本,胳膊却一把被身边的人捞了过去,抱在怀里箍地紧紧的。
新月不明所以,挑了挑眉,没怎么明白对方又想干嘛。
“新月我再问你哦”吴森凑近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屋外看电视玩游戏的两个人听见,她一脸神秘兮兮又有点紧张的特工样子,“我问你哦就是那个”
嘀咕了半天也没问出来,新月的半条胳膊都快被她紧紧抓着卸掉了,她呲着牙稍微从吴森的怀中抽出了些,对方还在继续我问你哦我问你哦嘟囔个不停,新月咬了咬牙,“你到底想问什么?”
问得像便秘一样。
“你有没有”吴森再次扭扭捏捏,视线乱飘,终于微红着脸问出了口,“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她还以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新月耸耸肩,不假思索地点头,“有啊。”
“不许说泡泡!”吴森反应很快,两根手指指着她的眼睛,威胁道,“男的,你得说男的。”
于是新月刚冒到舌尖的两个字被迫退了回去,张嘴想了一会儿。
“孙大圣!”
吴森的耐心好到极点,她对着新月笑了一下,虽然有点皮笑肉不笑,继续温柔地、轻声细语地说,“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身边的,要活的。”
新月抽了抽被隐隐捏痛的手,没抽动,她有些委屈,她一直觉得孙大圣就在自己身边啊,怎么不是活的了。
但新月还是认真想了半天,她真的很努力想要体会小伙伴这种甜蜜奇妙的心情,可是无果。
“你真的没有喜欢的男生?”
“如果孙大圣不算的话,那就没有了。”
“唉,”吴森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始幽幽叹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个豆蔻少女呢?”
豆蔻少女?原来这部电视剧里还讲了什么是豆蔻少女,这么有文化,新月忍着笑。
“可能我还没有发育完。”她一脸正经地说。
“可你虚岁都快15了,快老了。”
“去你的吧。”新月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
吴森挂着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惆怅地离去,继续对着那张海报快乐地欣赏了,没看到身后的新月对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上周五上学新月从大巴车上下来,经过每天都要路过的一家小店,大清早小店里人一点儿也不少,她看到两个女生正站在店门口一堆花花绿绿的海报前,两人挑挑选选,狂热地对着上面的男明星又叫又亲,惹来不少注目。
她从店门口淡定走过,内心嘀咕一句,这不是缺心眼嘛,浑然忘记了自己缺心眼的时候可比人家狂热得多,没少挨奶奶白眼。
至少人家没有大晚上站在平方顶上大吼大叫,闹鬼一样。
新月想起在德美小学临近毕业的最后一段日子,不管男生女生,大家纷纷在班里传递着一本接一本的同学录,新月发出去的同学录陆陆续续收回来后,表情复杂地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或许是因为她和班里的同学认识不过一年的时间,感情也不深,每个人的临别赠言差不多只有简单的一两句话。
男生大多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活泼一点的最多再加两个叹号。而女生却像商量好了似的,清一色写满了我爱xxx,把中日韩长得漂亮的男明星全部爱了个遍,让新月这个谁都不爱的人显得格外怪异。
然而怪异有时候也有另一层背后的隐喻——独一无二。
不一样,我不必非要和别人一样,尤其是在她自己完全拥有自主权的喜恶面前。于是仿佛报仇似的,言新月在给全班同学临别赠言的最后,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用端端正正的大字写了一行——我爱孙大圣!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结果和名次跟新月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她的数学是全班最高分,119分,英语也不错,117分,语文稍微差了点,只考了108分,剩下的几门副科考得一般般,在85分上下晃荡。
新月被李子叫去办公室前,正没心没肺地帮着同桌牛犇犇整理她的笔袋城堡。
牛犇犇拥有的笔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一个人的桌子根本放不下,于是新月就热情地把自己的桌子贡献了出去。
“这支荧光笔放哪儿?放在这对吧?”
荧光笔香香的,在新月指尖留下不同的香味,牛犇犇有专门的一套整理各式各样笔和本子的方法,新月有时候也会帮帮忙,她觉得看牛犇犇摆弄这些东西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但更多时候,新月对女生都喜欢的花花绿绿的本子和花花绿绿的笔没有多少兴趣,它们很多,生产出来一批又一批,当吴森在文具店里两眼放光地挑选漂亮、可爱、精致的各种中性笔、圆珠笔和彩色笔时,她通常都会选择那种看起来就很朴素实用的中性笔,比如大容量的,书写顺滑的,一买买五支,四支黑色,一支红色,用完觉得体验不错的话再继续买。
新月正拿着一只“樱花色”的按动中性笔不知道往哪儿摆时,卞蒙从教室外面走进来,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班主任让你去趟她的办公室。”
她抬眼,望进卞蒙浅淡沉静的眸子里,随后微垂了垂视线,和卞蒙的目光几乎同时移动、错开,她点点头起身,“好。”
新月站在英语组办公室敲了三声门,听到李子一声中气十足的——进来!
她刚迈进半只脚整个身子还在外面,李子盯着电脑头也没抬,又是一句中气十足的——把门关上!
新月还能做什么,她只能乖乖听话,关好门后她走到李子的办公桌近处,礼貌地叫了一声。
“老师。”
“自己找把椅子坐过来。”
李子说话的时候终于把眼睛从电脑上离开了,她绑着简单的马尾,鼻梁上一副眼镜,没有化妆,但皮肤看起来很好,见新月呆呆的没反应,微皱了眉头。
“干啥呢?魂游?”
“哦”
新月本来都准备好了听训的站姿和表情,拖曹丽丽的福,她别的不会,反思、认错、老师我知道了、对不起下次绝对不会了等等这类的表情她驾轻就熟,就连表情与表情之间适度的区别和随着谈话的深入应有的悔过的程度她都抓到了精髓,只是没想到,李子第一句话是让她先找把椅子坐着。
她是来听训的这点她无比肯定,这是第一次,新月碰到要学生坐着听她训话的老师,就连严老师也不曾这样做过。
新月粗粗地打量了一眼语文组办公室,只有靠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老师,好像在批改作业,其他位置都空着,大概都去上课或者开会了。
李子的工位靠着窗边,新月采取就近原则,将旁边位置上老师的座椅拖了过来,椅轮从光洁瓷白的地板轱辘滚过来时,新月注意到办公室里的空座位上只有这把椅子是被整齐推进桌子里的,其他空座位上的椅子都是散乱随意地放着,估计老师们到了上课点就拍拍屁股直接去教室,新月想了一瞬就明白,这把椅子刚才卞蒙也坐过。
新月把椅子轻声推到李子办公桌跟前,屁股刚坐下,双手刚乖乖地放在双膝前,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新月瞅了一眼,里面放着两个玫瑰花苞,是李子经常喝的玫瑰养生茶。
什么情况,新月心不自觉跳快了几拍,她扣了扣膝盖上的肉,整个人的状态有点儿懵,或许人总是天生对陌生的事物抱有戒备和恐惧,李子不按正常老师出牌的做法让新月原本平静如秋水的心噗通跳了一下,她有点紧张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牙疼?”
新月望着班主任,哑了半晌,只会摇头。
“行了不跟你废话,叫你来是谈谈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你边喝边听我说,要喝完,别浪费。”
新月抿抿嘴巴,颤巍巍端起了那杯玫瑰养生茶,手心温热的触感让她无端又紧张了半分。
然而接下去李子只管对着班级排名表看,新月正襟危坐地等了半天开场白也没等到,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谈话,一时之间有点儿无措,断断续续抿了四五口茶,李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里有些疏冷的笑意。
“飘了?”
新月一怔,干巴巴笑了下,“没有”
“没有?”李子咧咧嘴,轻哂道,“我看不像吧。”
她把名次表放得离新月近了些,新月看到名次表左右空白的地方都被李子密密麻麻做了标注,与开学时的摸底成绩一对比,是升是降一目了然。
其实,新月在两天前看过这张名次表,那时,名次表上简单干净,这些批注还没有出现。
“你入学摸底考试是年级第二,全班第一,这次期中考试变成了年级第五,全班第二,有什么感想?”
对不起老师,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以后会慢慢调整的。
老师对不起,我考试的时候太粗心了,做错了好多不应该错的题,下次我一定注意。
老师我这次发挥失常了,下次一定好好考。
对不起老师,让您失望了。
说啊,新月低着头,她有一筐此刻能派上用场的话排着队堵在嗓子眼,可是为什么,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次卞蒙是班级第一,她的三大主科发挥很稳定,全部在115分上下,数学和英语比你低点儿,不过低得有限,剩下三门副科都在90分往上,轻轻松松和你拉开差距。”
新月只是微微垂着视线,两颗玫瑰花苞在茶水里面浸泡地松弛,外面的花瓣已经舒展开,散发着淡淡的花茶香气。
李子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勉强,她靠在椅背上两腿轻松交叠,地面上的那只脚还不停在转着椅子,似乎在玩似的,继续说。
“咱们学校现在还比不上市中心的德胜、实验和城南附中这几所名牌中学,刚走的这一届毕业生的升学率也差强人意,重点高中撑死年级前十五,普通高中勉勉强强够上一百来人,我呢,不打算声泪俱下地教育你打好基础,端正态度的重要性,考重点高中这件事我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应该有谱,你也不像没主意的,日子还长,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清楚你脚下站着的这片地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看清自己穿了什么鞋子,至于你想往哪儿走,能走到哪儿里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李子说完,慢悠悠喝了口茶,似乎说这么多话已经让她有点不耐烦了,挥手赶人。
“好了就这样,你回去吧。”李子把二郎腿放下来,稍微坐正了些,“下节课上生物是吧?你迟到了又得我挨骂,赶紧走。”
新月却没有动弹,她摩挲着纸杯下端平滑的边缘,忽然轻轻抬眼,眼睛里涌动着的情绪一点点落定下来,李子见她不动也不催,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老师,您刚才也说了年级前十五就有希望,只要我一直稳定在前五名,就可以吧?”
李子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笑了。
“稳定有时候可比突破难,你有信心?”
新月弯弯眼角,也笑了,这是她走进这间办公室后第一个真实的笑容,发自内心的,坦坦然然的。
“我没信心,”她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明媚起来,“但是我有把握。”
“好,你要是跌下来,”李子懒洋洋地抱着双臂,她笑容不变,用笔虚点了下她,“可别怪我笑话你。”
“谢谢老师。”
新月站起来,慢慢向李子鞠了个躬。
“去吧。”
新月轻声关门离开,李子最后看见的,是女孩子圆圆的后脑勺和甩动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马尾。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