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新月和高凤超在小区的广场会和。
她远远看到高凤超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方格花纹的袋子,走近了抬头看她一眼,紧接着又迅速垂了眼睛,抬起那只空着的手不自然地拢了一下耳边齐整的头发,然后走得越发不自然。
新月还纳闷对方怎么了,随即发现原来今天的高凤超用心打扮过了,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翻领毛衣,外面是灰蓝色的短款羽绒服,下身一条瘦版的铅笔裤直接塞进短靴里,只不过裤脚走几步就往外面翘出来,看上去有点儿奇怪。
高凤超这几步路走得极为别扭,她开始懊悔在大姑家照镜子端详自己的时间太久了,如果她早点下来,或许就不用经历被新月盯着看的尴尬场面。
她有个毛病——如果被人看着,就不会走路。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跟前停下脚步,她看到眼前的女孩子瞪圆了眼睛,忽然伸手,轻轻在她头发上碰了碰,然后失笑道,“你还喷摩丝了?”
如果说方才是紧张而不自在,现在的高凤超实实在在觉得自己脸红了,她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抬头去挽头发,其实根本不需要挽什么的,耳边总是乱糟糟的碎发此刻熨帖地趴在一起,看起来乖巧又爽利。
高凤超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连忙解释,生怕对方误会自己臭美。
“我昨晚洗头发洗得有些晚了,今早爬起来一看全炸了,没办法,只好偷偷用了我哥哥的摩丝,是不是很奇怪?”
新月笑着挽起她的手臂往前走,明快地说道,“没有,很好看。”
“时间还早我们慢慢走,不着急,这个点去了正好能吃到辛烨妈妈做的曲奇小饼干,如果去晚了就全被抢没了。”
高凤超一直咬着唇不出声,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新月扭头看了一眼女孩子格外用力而显得紧绷绷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觉得高凤超这样子很可爱,像动画片里真诚而无辜的小松鼠,她用力捏捏高凤超的手。
“真的挺好看的,不骗你。”
高凤超愣了一下,睁大眼睛,不太怎么相信地轻声问。
“真的?”
这下轮到新月郁闷了,“你是有多怀疑我的审美眼光?”
“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凤超有些局促地说道,然后她发现有丝丝的开心从心底迅速涌上来,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心房,连带着存在许久的忐忑和不安也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我就是”高凤超搜肠刮肚,努力把话说全了,“好烦我的头发。”
闻言新月扭头看了看她的头发,疑惑地问,“你从小头发就这样吗?”
“嗯,”高凤超点点头,又有点儿沮丧了,“生下来就这样。”
新月看她情绪不高的样子,善意地安慰她,“没事儿,这样也挺好的,多蓬松呀,不用一直洗头,像我,一个周不洗头就油死了。”
高凤超感激地笑笑,她伸手摸了一下新月柔顺的马尾,有些羡慕地说,“可我还是喜欢你们这样的头发。”
“各有各的好嘛。”新月打了个哈欠,似乎无意在头发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高凤超扭头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新月不知不觉出了小区,正走在一条林荫路上,大冬天路上没什么人,树枝也都光秃秃的,冷风吹到脸上很冷,高凤超看到新月挽着她的那只手一直露在外面,手背都被冻红了,
“你不冷啊?”她吓了一跳,连忙捉住对方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放我这儿吧,没事儿我这件衣服的口袋可大了。”
新月朝她一笑,高凤超感觉到左手口袋里女孩子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暖和的手心,然后又用指甲调皮地戳了一下,手心很痒,高凤超忍不住缩了一下,嗷呜一声轻叫,两个女孩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在冬天的大街上笑成了两个二百五。
“快到了,再走十分钟。”
高凤超听到身边并肩行走的女孩子在冬日薄得透明的空气里轻快的声音,她看到自己右手提着的礼品袋,又瞥了一眼新月,对方双手空空,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带。
什么都没有带吗?没有准备礼物吗?不可能吧,她和那个叫辛烨的男生看起来关系那么好。
高凤超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问,“新月,你没有准备礼物吗?”
“准备了啊,”新月看到她疑惑的神色,莞尔一笑,拍了拍自己棉衣右边的口袋,“一张贺卡,我放在兜里了。”
“啊?一张贺卡?”高凤超没怎么控制得住自己的惊讶,轻叫出了声。
“每年辛烨的生日我都送给他一张贺卡的,今年是虎年,我还在贺卡上画了两只小老虎,一只白的,一只黄的。”
新月抽出手来,在两人眼睛中间比了一个2的姿势,她圆圆的眼睛弯起来笑的时候总是很好看,高凤超愣愣地看着新月漂亮的笑容,用力握紧了右手礼品袋的绳子,忽然觉得沮丧。
或许只有真正的关系好才能这样随心不纠结吧,不像自己,为了这个礼物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
高凤超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自己究竟该送什么礼物,这个礼物既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贵重,太寒酸显得没面子,太贵重她又承担不起,想得最暴躁的时候,高凤超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和新月一起去什么生日会,她连自己的生日都没这样用心对待过。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醒来的高凤超,躲在卫生间里气闷地揪着自己飞起来的头发,迅速洗漱完毕,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公交车去了学校附近的百利精品店。
这个店她和李安然一起来逛过四五回,李安然总喜欢买一些女孩子亮晶晶的发饰和丝带,她当然也喜欢,只不过高凤超觉得这里的东西都太贵了,尽管确实很好看,但她始终舍不得买一个哪怕最便宜的小发卡。
偶尔她也会安慰自己,没事儿,好看是好看,但戴在她头上或许就没那么好看了,不适合自己,不实用,算了。
似乎这样想,那些亮晶晶的发卡和钻石就没有那么吸引她,她蠢蠢欲动的心也可以拥有短暂的安分和宁静。
高凤超忽然很庆幸自己跟着李安然涨了不少见识,于是在这种时刻,她可以来到百利精品店买一份至少能“拿得出手去”的礼物——只要花钱就行。
礼品区旁边是女孩子都喜欢的毛绒玩偶,高凤超每次路过都趁着巡逻的店员不注意偷偷摸上一把,因为这些毛绒绒的熊猫和兔子手感实在太好了,然而今天,她没那份闲心,她眼睛不眨地路过熊猫青蛙兔子们,直奔旁边的礼品区。
高凤超挑了很久,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在选礼物,心里乱慌慌地分析来分析去,礼物要不轻不重又要投其所好,同时,她还得注意着底下贴着的标签价格,即使再好再合适,太贵了她也不能买。
终于,高凤超挑中了一个木色的航空飞机模型,大众化的礼物,也适合送给男孩子,28块,咬咬牙也能接受的程度,其他的,没有更合适的了。
与此同时,她在礼品区长时间的磨磨蹭蹭引起了两个店员的注意,她们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她,不时还窃窃私语两句。
高凤超拿起那个飞机模型最后再次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瑕疵,然后紧紧抓在手里,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的,大义凛然地往收银台方向走,经过那两个店员时,高凤超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似乎她拿着东西路过她们,走向收银台,这一举动就已经赢得了胜利。
属于十几岁狗屁不通的逻辑,却奇异地获得了些许幼稚的快感。
结账时店员面无表情地抬头,询问她需不需要礼品包装服务,如果需要,礼品盒和袋子收费两元,高凤超杵在收银台前愣了愣,然后她捏着钱包,咬着牙点了点头。
“那就包一下吧。”
于是高凤超花了三十块买了一份还算心满意足的礼物,然而此时此刻,这份几个小时前还闪着光的礼物一点点变得黯淡下去,高凤超感觉自己右手沉甸甸的,好像拎了枚仍不出去的炸弹,没有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
反而让人忧心忡忡。
因为她是不是过于隆重了?如果别人都像新月一样简简单单送一张贺卡,只有她,格外隆重,甚至盒子上面还扎着鲜艳的包装丝带,显得她格外的别有用心。
恐慌一波接着一波袭击着她,高凤超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疼,胃和脸都扭曲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到昨天傍晚的小广场,对新月笑眯眯的邀请,义正言辞地说——不!
高凤超抬头望了一眼冬日蓝凌凌的天空,无声地在心中呐喊,妈妈!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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