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新月迅速收拾好书包，跑回宿舍拿走被她小心藏在冬天雪地靴里的诺基亚手机。
诺基亚开机很慢，新月坐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屏幕桌面加载正常，信号也满了格，收件箱里有一条来自奶奶的短信，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8点。
“月月，我今天有事回老家一趟，你小叔叔带着我，中午饭做好了在锅里，你自己热着吃。”
新月回复了一个好，短信显示发送成功后，盘腿坐在床上的新月捏着诺基亚手机的一个角摇来甩去，自从二奶奶去世后，奶奶很少回老家了，这次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不过既然奶奶不在家，她也不用着急着赶回去，先去药房给奶奶买好药吧，新月想着，将书包夹层里的钱包拿出来，不嫌麻烦地又数了一遍，买两个月的药应该够了，她心想。
可能因为换季的原因，奶奶最近腿又开始疼，胸口也发闷，有时候坐久了站起来还头晕，新月不知道唠叨过多少次让奶奶去医院看看，可奶奶总是说人老了上了年纪难免小病小痛的，不碍事，过一阵儿就好了，新月劝也劝不动，唠叨也不听，拿奶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锁好宿舍门准备下楼的时候，新月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早上怕自己忘了，特地把家里的钥匙从宿舍拿到教室，然后放在笔袋里，而笔袋新月猛地低下头，在书包里急急翻了两遍。
书包里并没有笔袋，她的笔袋放在教室里。
早起傻一天，新月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骂了自己几句后，又撒腿往教室跑。
在宿舍耽搁的时间太久，教室已经锁上了门，新月趴在门口的小窗玻璃上望着自己安静躺在桌子上的笔袋欲哭无泪。
“新月？”
卞蒙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她背着双肩包，有些惊讶地看到言新月像只壁虎趴在教室的门玻璃上，紧紧扒着，好像很舍不得松手，然而表情却是苦大仇深的。
“你干什么呢？”
卞蒙失笑，走下几级台阶到走廊上，歪着头不解地安静凝视她。
“呵呵”新月把双手从玻璃上放下来，背到身后，咧咧嘴干笑了两声，“我把家里的钥匙落教室里了。”
她苦笑着指了指教室的门，“已经锁了。”
“那你回不了家啦？”
新月摇摇头，顿了片刻又笑起来，“没事儿，我回宿舍待一会儿吧，傍晚再回家，估计那时候我奶奶就回来了。”
“回宿舍？”
“嗯，回宿舍。”
新月走过来，和卞蒙一起并肩往楼下走，这个时候校园里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她们走出高一的教学楼，新月刚想挥手和卞蒙说再见，就听到卞蒙清淡温柔的声音。
“你来我家吧。”
“嗯？”
她回过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忽然停住脚步，立在教学楼门前的卞蒙，身后教学楼的玻璃映出少女纤瘦美好的背影，新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她并不是无处可去，不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情麻烦别人。
“不用了，我在宿舍睡一下午很快就到晚上了，你赶紧回家吧，别管我了。”
卞蒙轻轻挠了挠额角，似乎有些语塞，看了新月半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没人。”
“不是这个原因。”
新月笑了，卞蒙今天怎么了，莫名地有些可爱。
“好了你快回家吧。”
她朝卞蒙摆摆手就要往宿舍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被人拽住了袖子，新月沿着女孩子那几节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去，惊讶地看到卞蒙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她的眼睛因为情绪波动迅速眨了几下，显出难得的几丝气恼，新月愣了。
半天里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卞蒙目光直视她，眼里的情绪恢复了常见的温和淡漠，只是脸颊还稍微有点儿红，新月不知怎么也不敢动，任对方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松手，又过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依旧沉默是金，新月忍不住了，眉间轻轻抽了抽，仰脸傻傻地问。
“你怎么了？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肚子疼？”
卞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松开拽着新月袖子的手，她几乎是有些挫败地偏过了脸，在眼前的女孩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下脸色变得越来越臭，最后，她叹了口气，仿佛没法子了似的摊摊手，满脸无奈。
有那么一瞬间，新月好像看到了初中运动会时在操场上气得跺脚的少女，那样的生动明快，毫无顾及地袒露那个年纪最真实的心情。
“言新月，我邀请你去我家玩，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赏个光？”
新月这才恍然大悟，她还以为卞蒙也像吴森一样，来例假时肚子疼地又晕又走不动路，心里提着的一口气重重松下来，新月拍拍胸口，“哦好啊，去你家玩就去你家玩，你直说就好了呀。”
抬眼瞥到卞蒙隐隐发臭的脸色以及要打人的目光，新月连忙改口，“啊我好开心能去你家玩，特别开心，特别高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
面前的女孩眉眼浅浅地弯起，笑意盈盈，卞蒙咬咬牙，憋在胸口的一小团闷气无声散了，她偏过了脸，却不小心在扭头的瞬间跟着对方一起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进来吧，我爸基本不在家，我妈和阿姨去弟弟的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了。”
卞蒙把钥匙丢在玄关搁置物品的木架上，她把书包扔在一旁，蹲下来在鞋柜里找出一双女式拖鞋。
“穿这个吧。”
“谢谢。”新月道谢，脚下的拖鞋毛绒绒的，小熊图案，正瞪着大大的眼睛在憨厚微笑。
“你喝什么？茶？果汁？可乐？苏打水？还是咖啡？”
新月坐到沙发上的屁股在半空中微微停顿了那么片刻，她迟疑着坐下来，震惊地感叹道，“这么丰富，你家开酒水铺的吗？”
卞蒙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冷气飘飘，歪着头朝她喊，“快说啦，喝什么？”
“果汁吧。”
卞蒙的家很大，客厅里有一块角落被圈起来，里面放着许多小朋友玩的玩具，同样是简洁大气的装修风格，卞蒙家里却比辛烨家多了几分沉稳的典雅，新月注意到客厅里有一面橱柜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和证书，最上面挂着一张全家福，卞蒙和父母以及爷爷奶奶一起穿着旗袍，面对着镜头淡淡微笑。
十分优雅的一家人，新月想。
“果汁来啦，冰镇的，我在里面还放了果肉呢，你尝尝，好不好喝。”
“不错，真好喝。”
新月赞许地直点头，抬眼看到卞蒙忽然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灿烂的笑容一览无余，好像碰到了天大的高兴事，卞蒙很少这样笑，甚至几乎不曾这样笑过，新月端着凉津津的果汁，万分困惑。
7班只有两个人考上德馨高中，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卞蒙，初中的三年时间里，她和卞蒙都是班干，打交道比普通同学多了那么一点儿，因而关系也比普通同学要好一点点，但也真的只是好一点点而已，反倒是考入德馨高中后，在校园里和走廊上碰到，卞蒙都会淡淡笑着朝她打招呼，不是多亲热，但也不冷淡，然而对于始终和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卞蒙而言，新月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向自己示意的好感和亲近，却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她是能猜出一点儿的，但那个原因实在牵强，她自己都不信。
“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心情这么好。”新月觉得今天的卞蒙一点儿都不像卞蒙了，太奇怪了。
“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卞蒙拉着新月坐下来，她喝着苏打水，把一个抱枕扔给新月，自己也拿了一个抱在怀里，歪着头笑得恬静又温柔。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同学来我家玩。”
她说完，很期待地等着新月的反应，然而新月只是平淡地点点头，仿佛一点儿都不惊讶，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为什么？”好半天，新月才忽然开口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没必要吧。”卞蒙喝着苏打水，闻言耸耸肩，德馨高中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有点大了，迎着窗外的明媚日光，坐得很近的新月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孩子白皙的皮肤上几颗刚长出来的痘痘，她轻松地坐在沙发上喝饮料聊天，妙语连珠，笑语晏晏，和在学校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新月一时搞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卞蒙。
两人把饮料喝完，聊了聊各自班级里奇葩老师的一些奇葩的行为，卞蒙坐得腿麻了，站起来活动着自己的腿脚。
“走，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穿过一条明亮而长的走廊，卞蒙的房间在靠南的侧面，让新月感到震撼的并不是卞蒙房间里依旧放着的许多奖杯和落地窗前那架高大优美的钢琴，而是一面墙，一面全部摆满了书的书墙。
“怎么、、怎么这么多书？”
新月震惊到有点结巴了，她严重怀疑，卞蒙房间里这些书的数量快赶上一个新华书店了，她从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的家里可以有这么多的书，博闻强识的大哥哥家里没有，天南海北胡乱瞎看的张大海家里也没有。
“这是我爸爸的一个设计师朋友给我设计的，书都镶嵌在墙里，我很喜欢这种设计感。”
确实很美。
新月指尖滑过一本又一本的书脊，眼睛好像被吸引住了，怎么也移不开，她好奇地问。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大部分看过，不过你看有不少书是重复的，”卞蒙指给她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新月看到光是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就有五六本，整理地陈列在书香墨气里，如同一个又一个高昂头颅站立的贵族，新月指着那五六本《月亮与六便士》，有些不可置信，“同一本书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版本不一样啊，译者也不一样，有的是买来收藏的。”
新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指指那面书墙，“我可以拿出来看一看吗？”
卞蒙笑了，“当然可以。”
“小时候父母对我很严厉，除了不停地学各种东西外，剩下的时间我都和书待在一起，渐渐地发现和书待一块比和人待一块要舒服，我有很多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事情后来都在书里找到答案了。”
新月仿佛对卞蒙的书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仰着脖子，目光一本接着一本地扫过去，碰到感兴趣的就拿下来翻一翻，看一看。
“嗯是这样的，我大哥哥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她说完，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我小时候太贪玩了，大哥哥当时追在我屁股后面把书塞给我，结果一转眼我就用它来垫桌脚了，嘿嘿，把我大哥哥气得不轻。”
卞蒙笑得开怀，“你大哥哥真有意思。”
新月也笑，“是很有意思。”
她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卞蒙，在那双弯弯清亮的眼眸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新月盯着女孩子美丽的眼睛，认真地比划了一下，“你平时就应该多这样笑，看，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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