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暑假无事可做,天热得万物奄奄一息。新月坐在桌前学习时略不安分,书看不进去,学也没心思学。

    蝉鸣声如雨,连楼下经常聚在一起打牌的老头老太太都被酷热的鬼天气逼得回家吹风扇了。新月才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机屁股后面就热得烫手,不得已,只能恋恋不舍地关掉。

    新月在家里晃来晃去,晃得奶奶不耐烦了,她拿好钥匙,晃去了张大海开的火锅店。

    曾经的大海烧烤已经搬到了德馨高中后面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变成了火锅店。

    不再需要她这个小工帮忙,火锅店里现在人手充足,短期工长期工都有,不过张大海的妈妈看到她时仍旧很高兴,拿出许多小零食和饮料招待她,还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有人从楼上下来,新月惊喜地看到李值和程蔡也在店里,短短一愣后,开心得笑弯了眼睛。

    “新月好久不见,”李值也愣了一下,走过来,走近了,有点儿讶异地打量着她,“你好像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新月看着面前简单的一身白t恤和黑裤子的男生,激动地连连点头,“小李哥,你也变得好帅啊!”

    程蔡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表情呈现猪肝色的复杂,骂骂咧咧地,“你俩别这么恶心成吗,一见面就互夸。”

    “可我说的是实话。”新月万分真挚地说。

    李值哈哈一笑,看了一眼程蔡,笑呵呵地补充道,“我说的也是实话。”

    程蔡看看新月,又看看李值,最后将目光落定在新月的身上,他似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才吞吞吐吐,别别扭扭地问,“那你看我,有没有也变帅了啊?”

    忍笑忍得好辛苦,迎接着程蔡期待的小眼神,新月觉得自己即将要破功忍不住的那一刻,猛地扭开脸,一语不发,一字没有地转身往前走,只不过长眼睛的都能看出,她微垂着头,肩膀正在微微抖动,连路都走歪了。

    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程蔡拼命追着新月满店跑,李值和张大海笑倒在卡座上,拍得桌子震天响,餐巾纸盒都掉到了地上,张大海的妈妈也忍俊不禁,捂着嘴直乐,爽朗的笑声萦绕了整个店。

    终于玩累了,新月把被自己和程蔡撞得歪歪斜斜的桌子椅子摆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店里怎么没客人啊。

    程蔡没好气地用白眼翻她,“门口贴着那么大一张‘今日休息不营业’,你没看到啊?”

    她还真的没看到。

    “我撕了。”

    突然,一个低沉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新月吓了好大一跳,才看到店里靠着墙极为不显眼的角落里有一个男生扶着桌子慢慢爬了起来。

    他睡眼惺忪,满脸不爽,看过来时眼睛里冰冷冷的寒意让人害怕,显然是被她和程蔡刚才的连跑带蹿吵醒了。

    张大海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撕它干嘛?”

    “看不顺眼就撕了。”

    “去楼上睡,”张大海妈妈赶他,“楼上有地方,这里睡容易感冒。”

    张吉安站起来,面无表情,没看任何人,摇摇晃晃上二楼了。

    楼下的几个人默默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张大海的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从前台下面的小橱里拿出条薄薄的毛巾毯,跟着上楼了。

    张大海一直微微抬头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李值拍拍张大海的肩膀,没说什么坐下来,程蔡则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不用担心,谁还不是这么长大的呢,小安心里有数。”

    “他要是有数,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张大海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气氛有点儿沉默,新月摸了摸鼻子,好心地转移话题。

    “那今天为什么关店啊,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程踩瞪大眼睛,咋咋呼呼地说,“今天是大海生日啊。”

    新月愕然,和程蔡面对面地一站一坐,大眼对小眼。

    程蔡仿佛觉得新月全身还不够僵硬,纳闷地大声问,“你真不知道?”

    他喊完,就被李值摁着肩膀踢到后面的厨房拿啤酒了。

    新月惭愧,她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张大海的生日,如果知道,她绝对不会两手空空的来,还没心没肺地蹭吃蹭喝。

    “呦你这什么表情?”张大海弯腰,仔细瞅了瞅她变化莫测的脸色,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乐得拍手,“还内疚上了吗?难得一见,赚了赚了。”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夸张,气得新月虎着一张黑脸去踢他。

    张大海妈妈买的蛋糕很大,好像十几个人也吃不完,蛋糕的四周用粉色的奶油做出了一圈大花的形状,下面一圈绿色的叶子,张大海默默盯了一会儿粉粉绿绿的蛋糕,神色一言难尽。

    连李值也看不下去了,推推他。

    “你过生日啊,开心点儿。”

    张大海揪下程蔡硬往自己头上戴的庆生帽,哭笑不得,“奔三了,你们还把我当小孩儿。”

    “你才刚进入20岁开头的年纪啊,20岁,一个完全崭新的开始,多有意义,多开心。”

    “可你就觉得自己奔三了。”新月老气横秋地看着他摇头,满脸不赞同,“你心态太不好了。”

    “就是就是。”程蔡和李值连连点头。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许愿。”程蔡不耐烦,“我还等着吃蛋糕呢。”

    “我的愿望是”

    张大海忽然眨了眨眼睛,目光倏尔转向她,新月心里咯噔一跳,直觉没好事。

    “让言新月小朋友代替我许一个愿望。”

    “啊?”新月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许这种生日愿望,愣愣地问,“为、为什么?”

    “我是寿星我说了算。”张大海顺手把庆生帽按在了新月的头顶上,还往下压了压,“许自己的,别扯别人工作顺利学习进步万事如意什么的,就只关于自己的。”

    “新月你许吧,”李值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笑着说,“你再晚点儿有人的口水就要把我们都淹死了。”

    程蔡和李值又开始没玩没了地闹,张大海头疼地拦着他们,身上无辜挨了好几下,新月却安安静静的,她垂眸盯着那一大坨粉绿粉绿的蛋糕,其实,心里有些感动。

    张大海把20岁的生日愿望让给了她,却让她许一个只关于她自己的、最浪漫的愿望。

    她从来没有许过这样的愿望。

    新月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刚要张口,张大海喊了一句,“等一下!”

    他笑眯眯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道,“不要默默许愿,说出来。”

    新月一愣,呆呆地仰脸问“说出来不是就不灵了吗?”

    张大海笑了,笑声清清朗朗的海浪,让人无端就觉得平和心静。

    他抬手揪了揪他的马尾,没有用力,“愿望就是要大声说出来,这样老天爷才能听到。”

    “好吧。”新月点点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睁开眼睛,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

    “我许愿,让夏天无穷无尽。”

    程蔡挠挠头,好像没听懂,左右看看,发现没人理自己,茫然道,“这是什么愿望?”

    其余三个人相视而笑,笑得程蔡越发茫然,新月忽然很喜欢,很喜欢在夏天过生日。

    这样慵懒而慷慨的夏日,似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浪费,去挥霍,去忧郁,去快乐,所以也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怕,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在等待着,每一种都很精彩,所有期待的事情都会有好结果。

    她仿佛真的成了今天的大寿星,开开心心切起了蛋糕,端给每一个人,程蔡趁她不注意迅速出手挖了奶油摸到她的脸上,粉色绿色的奶油糊了她一脸,有些沾到了唇角,舌尖轻轻一舔,甜蜜得心里发软,蔡程得逞以后在新月哀怨的眼神中兴奋得连蹦带跳,指着她哈哈大笑,像是中了五百万彩票的小孩,也不知道这里究竟谁年纪最大。

    张大海对蛋糕这种甜食并不太感兴趣,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两口就搁下来,新月一边用纸巾擦奶油一边问,“你不吃了吗?”

    “腻。”

    张大海玩着手机,惜字如金地回答。

    蛋糕这种东西总是吃多了就腻,不吃还想,很奇怪。

    新月嗯了一声点点头,擦干净脸上和发丝上黏糊糊的奶油后,她重新拿起小刀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小小的白色的小托盘里,准备给最后一个还没吃蛋糕的人送过去。

    张大海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白色的小托盘,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多给他点儿奶油,他喜欢吃奶油。”

    “啊?”新月一愣,“你弟弟吗?”

    “他小时候可喜欢吃生日蛋糕上的奶油了,现在应该也喜欢。”

    他说完,继续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过于专注的模样让言新月好奇地偷偷踮脚瞥了一眼。

    暼完,尽是无言。

    因为张大海正在无比专注而认真地玩——消消乐。

    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切得七零八落的蛋糕,她还是依言往白色的小托盘里又加了许多奶油,并且小心地把好几朵奶油花完整地切下来,放进了盘中。

    走上二楼,张吉安仍旧在睡觉,好像睡得很熟,侧蜷在沙发里,只露出一半的脸,眉头是皱的。

    他这个样子真的不像学校里眉眼皆含戾气的大混混,只是个困极了就睡觉的普通男孩子而已。

    新月把盛满好多奶油的蛋糕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了。

    晚上温度降下来,有风,很凉快,新月和张大海一人手里一瓶李子园,坐在店外小院的秋千上胡天海扯地聊。

    “对了,我爸爸妈妈要回来了。”

    “哦真的?”

    新月眯着眼睛笑,“嗯真的,他们终于要回来了。”

    “而且,”新月眨了眨眼睛,路灯暖黄色的亮光将女孩子的眼底映得熠熠生辉,她笑得很开心,“他们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张大海似乎被她的喜悦感染到了,忍不住和她一起弯了嘴角笑,李子园移过去碰了碰她的,做了个干杯的姿势,“恭喜恭喜。”

    新月咧着嘴傻笑,好像自从知道爸爸妈妈要回来的这个消息后,她一直表现得很淡然,生活如常,一切照旧,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悦。

    即便家里的亲戚问到,她也是平静地笑笑说,回来就回来呗。说完就继续该写作业写作业,该看电视看电视。

    亲戚们愣愣地看着她,所有人都说她像奶奶,祖孙俩生活久了,脾气性格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孙奶奶嗤之以鼻,骂道,老的教坏小的,把小孩养得和自己一个德行。

    新月端了许久的喜悦直到在夏夜凉爽的晚风、摇摇晃晃的秋千、甜美的李子园里,才细细流淌而出。

    其实,当所有人都看不出时,只有新月知道,奶奶也是开心的,而且比她还要开心,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里,那本全家福相册已经不知道被奶奶翻看过多少遍,爸爸妈妈要回来,奶奶嘴上不说,也不表现出来,可新月就是知道,奶奶很开心。

    然而新月的开心之下,藏着隐隐不安。

    爸爸在德馨高中旁买了一套新房子,托小叔叔有空的时候就帮忙去盯几眼装修,当新月晚上翘着脚丫赖在奶奶的卧室里不肯走,嘻嘻哈哈指点江山般分配着新房子的卧室时,奶奶只是微微笑着,从来不搭她的话。

    后来新月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奶奶面前提起,说他们搬走后孙奶奶会不会想她们,说新家的小区楼下有崭新的健身器材,奶奶没事儿的话就可以下去活动,说新家附近有超级大的菜市场和超市,说新家离德馨高中很近,她中午可以跑回来和奶奶一起吃饭

    新月试探着说了好多好多,奶奶任她哇啦哇啦地说,眼睛里是有温和的笑意的,可是依旧不答腔,新月的一颗心一点一点慢慢凉了下去,她连问都不需问,就明白——奶奶不会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

    新月捏着喝完的李子园,轻轻一抬手,丢进了距离最近的垃圾桶里,她双手握着秋千的两边绳子,沮丧地说,“为什么奶奶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呢?”

    张大海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他的那瓶李子园还没喝完,在秋千上闲适地晃晃悠悠,半天没有一句话,直到新月等不到他的声音,困惑地歪头去看他。

    “老人都是这样的,”张大海叹气,淡淡笑着叹气,“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听过没?”

    新月怔怔点头,随即略微难受地垂了眼睛,“可是,我想奶奶跟我们一起住。”

    我舍不得她。

    眼眶无声无息地红了,好在晚上没有人看清楚,然而新月还是紧紧盯着自己微微悬空的脚尖,不敢抬起头来。

    耳边听到张大海伸懒腰慢吞吞从秋千上站起来,新月余光里看到他的手臂一扬,垃圾桶传来瓶子入内哐当一下的声音。

    新月抬起眼睛,看到张大海仰头望着今晚格外皎洁明亮的弯月,轻轻地说。

    “或许有一天我老了,也会想自己一个人住吧。”

    盛夏八月,一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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