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当一颗钉子扎进岑雾脚底时,是谁也没能预料的事。
岑雾难得迟钝了两秒,后知后觉的疼骤然四蹿,才发现已经有血从伤口溢出,正在一点点地染红她为了今晚的表演换上的鞋。
“雾雾!”周思源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瞬间吓得脸都白了,脑袋空白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谁能想到好好地走在校园里会发生这种事。
最后还是沈岸冷静地让她先扶住岑雾,跟着喊来朱宇。
朱宇急急赶来一看,当即要带她去医院处理,再打破伤风针。
脚底很疼。
岑雾强忍着,张了张嘴:“朱老师,可是节目……”
元旦晚会能表演的节目都需要校领导提前审核,并不是每个班级报了节目就能上的。
岑雾的节目是独舞,或许是这几年七中元旦晚会都少有这类型,很幸运的,这个节目被留了下来。
而晚会就要开始……
“没有什么比学生的健康更重要,”朱宇一脸严肃,一锤定音,“晚会算了,最重要的是立刻去医院。”
他嘱咐她别乱动,随即一路快跑去了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来,扶着上车,踩下油门往最近的医院开。
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挂的是急诊,值班医生吩咐护士准备好消毒和上药工具。
先取钉子。
岑雾的腿被抬起来时,看到伤口,怕她害怕,周思源紧紧握着她的手:“雾雾别怕啊,很快的。”
“你要是觉得疼,可以掐我转移注意力。”其实她怕血又怕疼,此刻像是英勇就义一般伸出自己的手,“我陪着你呢。”
心中微暖,岑雾朝她摇摇头,反过来安慰:“没事。”她朝医生说,“准备好了,麻烦医生了。”
医生点头。
几秒,一颗生了锈的钉子被取出,清脆一声被放置在托盘上,沾着血。
接着是消毒处理伤口。
全程,岑雾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等打完针又配了药,医生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并让她好好休养,最好一周内不要怎么用力。
岑雾一一记下。
结束后,朱宇没有让她回学校,直接送她回燕尾巷。
途中经过七中,岑雾下意识看向窗外。
夜色四合,灯火辉煌,明明不可能听见,她却觉得仿佛有热闹声从礼堂隐约传进了她耳中。
只是欢乐已与她无关。
回到燕尾巷,林进和关敏华都不在家。
岑雾扶着墙,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不能洗澡,她只是简单地洗漱了番,之后单脚蹦跳着回阁楼。
她没有上床,而是习惯性地走到了书桌前,关上窗户拉开窗帘,窝在椅子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2010年最后一天的夜色很美,月光皎洁,繁星点点。
对岸运河岸的高楼里万家灯火,比深夜时分多了好多,和小区里的路灯一起,将光晕全都映在了河面上。
波光粼粼,像极了星河。
煞是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原因,还是伤口的隐隐作痛让她难得的情绪低落,她觉得自己似乎钻入了牛角尖。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为什么不看路没有看到钉子,为什么要错失这次机会。
然而此时心底却有冷漠的声音冒出来,毫不留情地给她泼冷水——
“你以为上台表演了,梁西沉就会对你印象深刻记住你吗?”
“忘了么?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那声音一遍遍地提醒着她。
嘴唇几乎就要被自己咬破,岑雾双手抱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最后动了动,转过了脸。
阁楼寂静。
第一次,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而却压不住那股在鼻尖肆意横冲直撞的酸意。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振动,程音打来电话。
岑雾指腹拭过眼角,接通,声音如常:“程老师。”
“晚会结束回到家了吗?”电话那端的程音非常高兴,话里话语满是笑意,“雾雾,恭喜,你进决赛了!”
其实岑雾能进决赛是她并不意外的事,但她还是止不住的兴奋。
“决赛时间明天下午,一早我就来接你,没问题吧?”她沉浸在喜悦中,想了想又说,“还是早点吧,毕竟元旦,可能会堵车。”
北城和港城很近,开车一小时的路程。
岑雾没有意见,自始至终她的声音里都听不出不该有的情绪:“好的,谢谢程老师。”
“那你今天练完舞后早点休息,放轻松,晚安。”
“嗯,程老师晚安。”
通话结束,岑雾试探性地动了动脚,轻踩上地。
疼。
她神色不变。
此时的岑雾并不知道,今晚身体上的疼只是开始而已,更疼的在后面。
这一晚她没有练舞,即便睡不着,她还是强迫自己上床闭上眼休息。
隔天,程音天未亮就来接她,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在看到她一瘸一拐的动作当即就变了,又焦急又心疼。
“怎么弄成这样?疼不疼?”
岑雾摇头,轻声安慰,字字平静:“不疼,小伤而已。程老师,我可以的。”
程音眉头紧皱,然而对上她的眼睛,神奇般的,她一个成年人竟被一个小孩子安抚静下了心。
她不由就想到了初见岑雾那会儿,又倔强骨子里又藏着股韧劲儿。
“老师,我们出发吧。”岑雾微弯了弯唇角,“相信我,没有问题。”
程音一肚子的话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好。”
就这样到了港城,两人第一时间找了家诊所换药,全程岑雾都很平静,和昨晚一样。
直到,她进入大剧场意外地再见到了夏微缇。
夏微缇应该认出了她,面露惊喜和笑意地跑过来,掏出一包全新的纸巾:“同学,谢谢你上次借我纸巾。”
鼻尖漫上少女香水味。
岑雾伸手接过:“不客气。”
“没想到又见到了你,”她自然地一屁股坐在化妆台上,眼睛灵动真诚,“恭喜你进入决赛呀。”
岑雾忍着脚底的疼,唇角微扬,亦是真心回应:“谢谢,也恭喜你。”
夏微缇晃荡着两条纤细的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是哪个组的,什么学校的啊?”
七中两字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她怕她的下一句会是:“你也是七中的啊?那你知道梁西沉吗?”
就在这沉默的两秒钟内,她看到夏微缇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机,下一秒,她轻松一跳踩上地面。
做了红色美甲的手兴奋地在屏幕上摁着,应该是拨了个电话:“你来了?我马上过来,在门口等我,不许走!”
她说完侧头,染满笑意的眉眼分外生动:“有机会下次聊啊,我未来男朋友来啦。”
岑雾只来得及在镜中看到她欢喜飞奔出去的背影。
甜蜜热烈。
良久。
她拿过保温杯,低着脑袋,小口小口地抿着自己特意放了糖的温甜水。
和半决赛一样,这次决赛她抽到的号码也是在最后,她始终安静等候。等轮到她,她神色如常地走上舞台。
只要用力,脚就疼。
但她没有表现出丝毫。
而等结束,不意外的,有血渗出了绷带,甚至她的背后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程音等在后台,看到她背脊挺直地回来第一时间将她扶住,二话不说立刻带她去附近医院处理。
医生瞧见忍不住问了声怎么不把伤当回事。
岑雾咬着唇,没有出声。
医生只当她疼坏了,摇摇头便没再说什么,重新给她消毒上药。
岑雾依然一声不吭。
倒是程音叹了口气,哪怕自己也是舞者,无比清楚身为舞者未来还会遇到更多伤痛,但这一刻,她很是不忍。
离开医院后两人坐上回北城的车,回到燕尾巷已经很晚。
岑雾轻手轻脚地上了阁楼。
窝在椅子里,她打开今天没带的手机登陆□□,一登录,周思源一大串的消息不断地振动。
【雾雾你的脚还疼不疼,好点了吗?】
【事情处理完回来没有?回来后记得回我消息哦,爱你。】
【元旦快乐哦,新的2011,祝我家雾雾心想事成!】
【……】
她一条条看过往下翻,看到下一句时,她的指尖微顿。
【我的妈呀,雾雾,昨天梁西沉在晚会上帅死了!视频里他才出现,尖叫声就要把房顶掀了!】
【学校贴吧都是他的帖子,都快刷爆了!其他学校的人也慕名而来要一睹他的风采,还有女生大胆留言表白呢。】
后面的留言几乎都是和梁西沉有关。
这一刻,她突然想,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能见到他了。
如果昨天……
蓦地,她起身将窗户开大些让晚风多吹进来,却因为动作太急忘了脚伤,一时间疼痛猛地汹涌。
她咬了咬唇。
而后,她垂下眸专心回复消息:【我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思源万事胜意。】
周思源没回,大概是睡了。
沈岸和谢汶也给她发了元旦快乐,沈岸还问她脚伤怎么样。
她认真回复。
回复完,犹豫良久,她退出□□点开了短信页面。
只有一条短信,l。
【元旦快乐。】
最简单的四个字写写删删,之后想装作群发短信,但最后在不知道多少次后,她还是删掉了没有发。
2011年的第一晚,岑雾失眠了。
她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却是没睡好,梦里反反复复出现夏微缇打电话时的甜蜜表情,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
天还未完全亮时,一道身影隐在暗色中。
岑雾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出门,找了家最近的24小时营业网吧,让老板帮忙开了台机子。
用数据线把手机和电脑链接,她坐下,打开网页而后找到了七中的论坛,找到了元旦晚会的视频。
即便是元旦假期,这家网吧里依然坐满了人,不少都是熬夜上网打游戏的年轻人,抽着烟,很呛人。
在烟雾缭绕中,岑雾坐在电脑前,安静地看着视频里的梁西沉。
——舞台中间一张高脚椅,他坐着,一条腿曲起,另一条懒散撑地,灯聚集在他身上,他吹起口琴。
底下的欢呼声仿佛与他无关。
到最后,底下异口同声地跟着他的口琴声合唱——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让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
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视频的最后,他演奏结束起身,在场所有的同学像是还未从热血沸腾中脱离,依然在清唱这首歌,激励自己也激励旁人。
岑雾在2011年的第二天知道了《蜗牛》这首歌,又在周围不停的键盘和玩游戏骂声中将这首歌下载到了手机里。
一同下载保存的,还有他表演的照片。
离开网吧时,朝阳从东边升起,橘红色的阳光洒落人间。
岑雾驻足良久,最终举起手机拍下这片光。
-
元旦三天假期一晃而过,返校后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同时意味着离三月份的小高考也越来越近。
班里同学都牟足了劲,课间如果不是要去厕所基本都不怎么出教室。
岑雾也不例外。
就是在这样紧张的复习中,梁西沉又被表白追求的八卦消息却越传越多。
有说其他学校的女生特意来校门口蹲他表白,有说看到梁西沉和一个卷了发的女生站在一块儿说话,等等。
岑雾听说时,她的脚伤还未彻底痊愈,同时得知的有另一个消息。
——梨花杯古典舞少年女子组,她获得了一等奖。
消息是程音知晓结果后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梨花杯堪比舞蹈届的奥斯卡,有了这个奖加持,对往后的发展会很有益处。
是一件很高兴很值得庆祝的事,然而岑雾情绪却没什么波动。
直到,她鬼使神差地问程音其他组获奖的人都有哪些,随即听到了那个不陌生的名字——
夏微缇。
现代舞组,一等奖。
当时,她脑中第一浮现的是周思源曾经说过的一句——
“也不知道梁西沉这样的天之骄子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哦。被他喜欢的女生一定很优秀,很幸福。”
这句话携着那些传言一起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
她想。
夏微缇真的很优秀。
获奖是好消息,但岑雾也清楚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外婆。
她做好了准备,以为外婆会第一时间来北城阻止她跳舞。
然而,外婆那边很安静。
对此岑雾也没有主动联系挑明这件事,只是订了张寒假第一天回南溪镇的火车票。
很快,期末考试正式到来,又随着最后一场历史考试的结束,寒假也正式开始。
放学后,岑雾和周思源一块儿去了书店,周思源和往常一样要先买漂亮文具,她则去了二楼挑书。
绕了一圈,最后,她鬼迷心窍似的走到了那天第二次见到梁西沉的书架前。
那本地理杂志的位置已被摆上了其他书。
眼睫扑闪,她看了几秒,伸手拿下。
本是随便翻看,不想意外地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看得入了迷。
直到有阴影稍稍遮挡住了从落地窗那落过来的阳光。
她只以为是周思源,便低声说:“思源等等,马上好。”
没有回应。
她偏头。
四目相撞。
下一秒,岑雾呼吸微滞。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本事才让自己不至于在突然遇见他的欢喜中失了态。
手心出了层汗,她强装镇定,想打招呼。
“1号谢汶和我生日,请吃饭。”久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落进了岑雾耳中。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
落地窗外的阳光铺过来笼着这片角落,竟是意外地和上次在这里的情形一样——
她和他的影子意外地触碰到了一起。
他背着光,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并不能看得分明。
岑雾在自己失控的心跳中听到他的下一句——
“岑同学,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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