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宋春桃愣愣的拿着已经做好的棉袄回了屋,看着自己手中针脚细密的天青色小袄,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端着屋里炸好的小鱼送到陈玉莲灶门处,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拒下,这才成功送走自己的谢礼。

    大杂院人口多,这个时间点又大多都正在门口做饭,有那瞧着眼馋的妇人就在旁边说起了酸话;

    “哎哟小春桃,你这一盆炸小鱼分量可不少呀,眼瞧着油用的也足,那吃起来肯定香喷喷的,也就是这玉莲才能有此口福呢,你瞧瞧我这里,咱们这可也做小一年邻居了,我这里可是连小春桃做的吃食渣渣都没见过呢,唉哟,瞧我这张嘴都说了点什么胡话,真是该打!该打!不过小春桃呀,你可真是太偏心了呢!”

    说着话,这女人还反手捅了捅自己身旁正在帮着切菜的女儿;

    “月儿,你说是不是啊?咱们家啥时候见过你春桃姐家的吃食了,我记得上次你想去找你春桃姐玩,你春桃姐都说没时间的!”

    “咳咳!娘……那什么……爹还等着咱们赶紧做好开饭呢!”那低头切菜的小姑娘才12岁,一张小脸儿圆乎乎的,她没回答自己母亲的问话,只使劲拽了一下自己母亲小袄的下摆,眼睛也侧对着她母亲别有意味的眨了眨。

    但可惜的是!正忙着逞口舌之快的母亲并没有被她提醒到,还在继续大言不惭的讽刺人;

    “……小春桃哟,你这做法可着实让人伤心啊,你说咱们也邻里邻居的住着对不对?这哪有似你这般厚此薄彼不公平对待的呀,你这不是白白离间咱们邻里之间的感情么……”

    听见这样的话,那一旁正在贴玉米饼的孙婆子也满是兴味的抬起头,满眼的幸灾乐祸。

    此时陈玉莲正站在门口端着那盆儿掀起风波的小鱼仔,一时间端也不是,放也不是,想开口帮春桃解围吧,嘴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脸都被她自己给憋红了。

    然而此时正处于风波之中的宋春桃却是淡定的很。

    她甚至还悠悠闲闲的将自家门口的炉子给点上了,见到火苗升起,她这才不慌不忙的接下那妇人有些恶意的质问,看似调笑道;

    “李婶子呀!你说你天天讲什么大实话哟,你既看到了我炸小鱼那满满的荤油,那自是应当晓得那些小鱼仔都作价不菲才对,我自个儿费劲炸了后,自个儿都舍不得捡一只吃,那又岂能满院子这家给一盆那家给一盆的分派,真要这样,那我把我自个卖了恐怕都分不起呢,我这么穷,有点好东西肯定也得看着人给呀,人家陈姐姐今个烙了饼子分我一个,明儿个又瞧我天天上工没空,帮我做一件棉袄什么的,人家待我这般好,我又岂能做那白眼狼的行径光占人家便宜!这有了点好东西,那可不就得屁颠颠的赶紧做些吃食哄哄人家么,要不人家下次不帮我做了,我可找谁哭去哟,难不成找李婶子你吗!”

    这样的一番怼人话语本来不算好听,可偏偏宋春桃是用戏谑调笑的话语讲出来的,所以倒像是在和李春花开玩笑似的,大约摸听下来也不算刺耳了。

    这边的李春花听到这番调笑之言,想张嘴骂人吧,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可不开口吧,人家话又说的不好听,她不开口又憋屈的慌,正在两难之间,那边的宋春桃又开口了;

    “哎哟哟哟,瞧我这话讲的,真是该打该打……!”

    宋春桃现在说话的调调,和刚刚李春花说她时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家陈姐姐哪里能和李婶子的勤俭持家相比呀,我这也是和李婶子做了一年邻居了,还是个小辈儿,那不也一颗花生都没见过李婶子家的么,我这边就是想攒些银钱给李婶子买些吃食甜甜嘴,那都没什么动力攒啊!再说了,这送东西也都是有来有往的是吧,这你一次才能我一次呢,我这身为一个小辈儿还一次都没见过李婶子这个长辈的东西呢,那我这个小辈儿又怎能冒冒失失的不讲礼数乱送东西!婶子,你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宋春桃满脸的笑意盈盈,她既没摆脸子也没怒斥人,就这样轻飘飘的似是调笑一般的话语,那顿时就将李春花给臊的老脸一红。

    这时李春花那迟钝的脑子才终于想起往日两家相处的境况。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就不该寻思着这段时间这丫头比较好说话,就不知死活的去招惹她,想想几个月前自己屡战屡败的场景,李春花是真的有点想呼死刚刚找事的自己。

    此时那站在旁边切菜的田小月也垂下了头,一声不吭。

    看吧,看吧,早在她娘刚刚开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能预料到现如今的场景了。

    遥想当初,这宋春桃刚搬到大杂院的时候,她娘看着人家小姑娘年龄小,就老想着耍一下自己这老租户的威风,用难听话压一压这个年轻的小丫头,本想着人家年纪轻必然脸皮薄,肯定会忍气吞声任人言说,可没想到竟碰到了这么一个硬骨头,她娘次次找事儿,次次都被绝地反杀,这次数多了,她娘也渐渐学乖了,也不再总是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招惹人家了,所以两边也终于过上了几个月太平日子,可没想到太平日子过多了,她娘又开始习惯性的找怼了。

    唉,对于有这样一个嘴贱爱惹麻烦的亲娘,田小月也是真的很惆怅啊。

    这边的口舌之战渐渐旗鼓偃息,那边的孙婆子也撇撇嘴,了无乐趣的垂下头忙活起自己眼前的饭食。

    啧,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如此这般能说会道,到时候谁家会乐意娶上这么一个儿媳妇啊,一点女人家的温良贤淑恭谦节俭都瞧不到!

    啊呸,到时候肯定也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至于剩下那些也在这个时间点做饭的妇人老人们,她们反应也是各不一样,有的如同孙婆子那般撇撇嘴,满眼不屑。

    也有的扭过身子无声嘲笑,嘲笑李春花的屡战屡败却还屡次招惹,真是不长脑子的蠢货。

    在大杂院那么多人中,恐怕也就只有陈玉莲是真的打心底在为宋春桃的胜利而高兴了。

    并且她还暗暗的将现如今春桃遇到的这种情况换算到了自己身上,心里思量着自己会做出如何反应,而得到的结果却再一次令她沮丧极了,同时在她的心里就更为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定不要把妞妞教导成自己这副面团性子,她一定要让妞妞好好向春桃学习,哪怕到时妞妞只学到了春桃的一半伶俐口才,那她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这场你来我往的互怼式大战,由李春花的言语挑衅开始,以宋春桃的碾压胜利结束,大杂院也终于算是平静了下来。

    宋春桃今儿个也没做什么麻烦的晚饭,就掰了两片昨儿个新买的白菜叶子,切碎炒熟,浇了一碗水煮开,然后又从袋子里捏了一小把干粉丝扔进去,用筷子搅了搅,这才把装粉丝的大袋子又收回了屋里去。

    干粉丝是原主的奶奶带来的,这宋奶奶虽说在两个儿子之间选择了小儿子,可说到底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大儿子都已经去世多年,大房下面又仅仅只有原主这么一个女儿,儿媳又已经生出了改嫁的心思,看着就不像是个能靠得住的。

    而小儿子不同,小儿子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膝下又有两儿一女需要养育,正是枝繁叶茂,蒸蒸日上的时候。

    所以宋奶奶当初抛弃大儿子家,选择进入小儿子家,也无非就是权衡利弊的最佳选择。

    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现如今正在城里做工的事情告诉了宋奶奶,都50多岁的老人了,宋奶奶居然真的从村里雇了一辆马车,大老远的带着晒好的干米粉和一大袋玉米粗粮给自己送了过来。

    宋春桃好歹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所以她对于这些平头百姓们的家庭生活还是略有了解的。

    像是干米粉这种用精米熬制成的吃食,那在乡下就是顶顶上好的吃食了,不是过年过节的,那都是不会轻易拿出来享用的。

    而玉米粗粮却是乡下农户家庭里最为平常的吃食,平时用它来蒸窝头饼子用来就着咸菜和米汤吃,虽然味道远远比不过白面,可胜在量大便宜,在乡下那是格外受农户家庭的欢迎。

    ——说真的,宋春桃对于这点是真的没有想到的,毕竟原主她亲娘也知道自个女儿现如今正在外面做工,都一年的时间了,别说来城里送东西了,就是连看都未曾来看上一眼的,谁又能想到,这个记忆中早就两边决裂的奶奶还能有这份心思呢!

    宋春桃一边吃着自己煮好的米粉,一边眼睛稍微往右偏了点儿,扫了一眼孙婆子,孙婆子此时正是用玉米粗粮贴成的饼子来当做晚饭吃用。

    孙婆子一家才从乡下来到这里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基本上也保留着待在乡下时吃饭的习惯,她倒也知道在这城里呆久的外乡人,那平常吃喝基本上都是和这城里人一样了,都吃白面细粮,讲究一个口味体面。

    所以她给她儿子做的吃食倒也是白面细粮,但轮到她们祖孙两个吃饭时,孙婆子却不舍得这般抛费,所以依旧还是遵循着在村里的老习惯。

    她自己吃的是一块儿巴掌那么大的玉米饼,而留给孙枣儿的玉米饼子却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一人一个玉米饼子,外加一碗清得见底的稀米汤,这就是她们祖孙两个的晚餐了。

    其实像这种玉米饼子窝头的,在这城里也是有卖的地方的,基本上都集中在男人卖苦力的码头那里,那里的男人每天都是需要下大力气来干活的,使力气的活计吃不饱可不行,而让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吃饱,那一顿不吃上三四个大馒头都不够,都是血汗钱,谁又舍得这般破费,于是像这种价廉物美的玉米粗粮在那里的销路倒是挺好,每日卖掉的份量都令人咂舌。

    这个世道,终究还是穷人比较多,也并不是所有穷人都舍得花费银钱买上细米精粮来填饱肚子的。

    待得琐事忙完,宋春桃就随意收拾了一下屋子,脱掉小袄躺在床上早早睡了觉。

    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不过一年的时间罢了,宋春桃就彻底改掉了自己晚睡早起的坏习惯,每次都是天刚擦黑就上床睡觉,一天劳累下来,她基本上也从未失眠过,这倒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好习惯了。

    然而等到第二日,宋春桃又是早早赶到彩云织布坊上工之时,她却惊讶的观察到,这气氛好像不太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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