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场盛况空前的葬礼几乎震动了整个金三角,叱咤金三角的帕坤突然重病辞世,爆炸性的消息在闭塞的雨林迅速传开,表面平静的金三角开始处处异动危机四伏。

    丹尼尔站在岗哨的屋棚下眺望不远处的寨子,目力所及的众人统一穿着黑色衣裤,行色匆匆面露悲悯,暗红的罂粟田垄环抱围绕下的寨子显得无比阴森。

    过不了多久,整个金三角的重要人物都会聚集在这个雨林深处的寨子,无论是带着何种目的而来,送走故主之后就要见证新主的诞生。

    短暂的祭奠后,帕坤的长子汉克宣布了父亲的两位继承人。至此,这片雨林的最高权力,乃至整个金三角地区最庞大的毒品命脉都掌握在两位继承人的手中。

    作为其中一位继承人,丹尼尔知道,在他决心彻底清除这片土地的罪恶那一刻,一场风暴厮杀已经在酝酿。他注定会埋葬在这片金色的雨林里。只是,雨林的夜太冷,他再也不想孤独的度过黑夜,他要找回那只豢养在远方的翎鸟,生死都与她相伴。而她,从此只能为他歌唱。

    正文

    6月的昆明,阳光潋滟,繁花似锦。

    今天是白翎的毕业音乐会。

    学校小礼堂已经被精心的装点过,舞台上的天鹅绒布景前摆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台下每个座位上都放着精致的演出歌单。

    小礼堂外,放置着各种海报。丹尼尔一身黑衣,站在一副巨大的海报前看了半晌,嘴角渐渐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海报里的白翎穿着一袭黑色露背长裙,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弹唱,酒红色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洁白的背脊上,修长的天鹅颈上是娇艳的侧颜,桃花形的红唇透着妩媚。

    音乐会准时开始,随着台下灯光熄灭,帷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只有一盏光柱照在白色三角钢琴张开的顶盖,细腻的烤漆和金属琴弦被光束照得反射出晃眼的光斑。

    秦悠扬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风度翩翩的从舞台一侧走出来,原本安静的礼堂刹那间被引爆,响起了一波热烈的欢呼声。秦悠扬走到舞台一侧的钢琴边,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拂了钢琴后,一手扶着钢琴转向观众欠身鞠了一躬,台下立刻掌声雷动。他缓缓坐到钢琴前,当他指尖落下第一个音节,礼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轻快跳跃的旋律拉了开音乐会序幕。一袭浅色羽毛长裙的白翎走到舞台中央,她优雅的倾了倾身望向秦悠扬,用眼神示意他开始。她跟着前奏轻轻摇摆,伴着节奏融入莫扎特的乐章,她轻盈欢快的吟唱“阿里路亚~阿里路亚~阿里路亚”

    台下,丹尼尔坐在礼堂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远远看着舞台上的白翎像一只翩翩起舞自由歌唱的鸟儿。此时,一抹忽明忽暗的笑意挂上丹尼尔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微微歪斜的嘴角散发着邪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亦是透着阴郁和危险。

    演出接近尾声,礼堂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当秦悠扬捧着一大束白玫瑰走上台的时候礼堂顿时沸腾起来,起哄的呼声中夹杂着口哨声。台上,白翎接过花,一手捧着,一手牵起秦悠扬的手与他一起鞠躬致谢观众。他温暖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他们望着彼此享受着舞台上的这一刻。

    黑暗的角落,丹尼尔那墨绿色眼眸里印着舞台上的他们那样沉醉,白翎凝眸蹙眉,一汪秋水盈盈荡漾出的都是秦悠扬。

    丹尼尔逐渐攥紧拳头,直到手指关节的骨骼被压迫得发出咯咯声。他目光愈发冰冷的锁定着台上的两人。片刻后,他起身大步走出了礼堂。

    在礼堂的门被关上的刹那,台上被众人簇拥的白翎远远看到了消失在门口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她说不出是怎样的熟悉,也说不出哪里陌生。只是,那个背影让她如芒在背,不由得颤栗。

    音乐会结束后白翎回到后台,坐在化妆台前正准备卸妆,却被镜子中奇异的花束吸引。镜中的长椅上堆满包装精美的花,而角落里却有一束不起眼的用牛皮纸包着的橘红色花束。

    她转身拿起花束,橘红色的花四个叶瓣一朵,圆润的簇在一起很像绣球花。她想去摸一下萼片上的糙毛,在伸出手指的一瞬间她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画面,之后接连二连三的不停闪过各种片段

    白翎惊恐的看着黑暗的角落里那些花朵,仿佛正在散发着诡异的光。

    正在这时,一群人走进来,看到白翎瑟瑟发抖的蹲在地上便都围了上来。

    “怎么啦?翎翎”白翎的同学丁莹问道。

    白翎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角落的花束。

    “白翎”秦悠扬说着俯下身轻抚她的头。

    “那束是什么花?好难看”一旁同学边说边走到墙边捡起来那束花。

    白翎咬着嘴唇,目光紧盯着着那花,她用力合了合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那是龙船花”

    丹尼尔坐在车上,低头伏在方向盘上。他感觉眼皮酸胀,仿佛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灼伤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漆黑好像正在让他在迅速下坠到深渊,他无法自控的陷入了深处的回忆。

    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刀瓦叔叔带着他从果敢出发去南部雨林的寨子见他的父亲,那是母亲过世后的一周。在母亲的葬礼上,他才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父亲高大强壮,黝黑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葬礼上父亲为母亲盖上棺椁后,对一旁的丹尼尔冷冷说了一句:“跟我回寨子。”

    在此之前丹尼尔一直和母亲生活在果敢。母亲很少说起父亲的事情,他们母子的生活是由一位父亲的好友刀瓦叔叔在照料。

    丹尼尔记得年轻的母亲十分爱唱山歌,母亲经常会牵着他的手一路唱着歌一路上山去采草药采蘑菇。而这一次上山的路再也没了歌声。淅淅沥沥的雨从参天的树冠之间滴落在丹尼尔的脸上,他安静的跟在刀瓦身后匆匆前行。他们翻山越岭走了一天,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子才停下过夜,进村后刀瓦找了一间空置的茅草屋安顿好丹尼尔,刀瓦就离开了。

    丹尼尔一个人躺在粗树枝搭成的简易床上,正当他迷迷糊糊马上要入睡了,就听到屋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惊醒后马上坐起身仔细去听,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阵清晰的鞋底碾压灌木枝桠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没过一会,脚步声开始渐行渐远,丹尼尔才小心翼翼的走出茅草屋,明亮的月光穿过空中的迷雾洒在茅草屋的楼梯上,他发现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在台阶上。离近后才看清楚,竟是一个熟睡的女婴。

    宁静的夜晚,白翎和秦悠扬坐在露台聊天。晚风吹拂,清新带有花香的空气让人周身惬意。白翎仰起头看着天空,星空格外澄净,悠远的星月闪耀着,她逐渐放空的身体慢慢陷入缱绻。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突然开口。

    秦悠扬点了点头。

    “有一个小女孩,她出生没多久就被家人遗弃了。但幸运的是,小女孩被另一个小你男孩给救了,男孩将她带到了雨林深处的寨子。救她的男孩是寨子主人的外室妻儿,算是寨子里的小少爷。两个外面来的孩子就这样相互陪伴一起在寨子里慢慢长大。寨子有个夫人管理着寨子里的大小事,被捡回来女孩被她分配成寨子里的下人,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负责男孩的生活起居和很多粗重活。那时女孩还太小,经常干着活就瞌睡了,结果就会被管事的阿婆一顿鞭打。或者,地板擦不干净、踩坏田垄里昂贵的花苗、骤降大雨来不及收衣服等等都会被打的死去活来。”

    白翎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叙述着,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女孩每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天还没亮就是开始干活,入夜后才能趴在走廊边睡觉。但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她都睡在男孩的房间里,男孩每天晚上都会把她抱回房间,放在房间的角落的小垫子上并给她盖上毯子。男孩渐渐长大,越发高大强壮的男孩已经在寨子里有了自己的话语权,他不让寨子里的人再欺负女孩,并告诉夫人以后他要娶这个女孩。自此以后男孩几乎和女孩形影不离,男孩去哪里都会带着女孩。他们经常到林子里唱歌玩耍,摘蘑菇、打兔子在寨子西面山脚下有一个天然的古树温泉,古榕树的树根浸在温泉水里形成天然的温泉池。他们常常去那里玩儿水,那也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女孩在男孩的保护下过了几年快乐的时光直到女孩10岁的时候,夫人把女孩配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军阀当老婆。”

    白翎露出一丝嘲笑:“在那种地方那种环境绝大部分的女人只是消费品,明码标价唾手可得。女孩们的婚嫁没有年龄的限制,只有标价的高低。”

    秦悠扬从愕然到忿忿,紧蹙着眉,但依旧沉默着聆听。

    白翎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路,许久后才继续:“男孩知道后与夫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那时的男孩已经高大强壮不可小觑,而且作为老爷最器重的儿子,他早就成了夫人的眼中钉。男孩搅黄了这门婚事,开罪了军阀,被老爷打得半死。夫人则暗地里计划把女孩卖到寨子外面。但夫人的计划男孩已经提前知道,便顺水推舟地把女孩送出了寨子。出了寨子,男孩便把女孩送到了县城”

    说着,她突然深深的呼气,仿佛在水底潜了太久的人,一下跳脱水面后就会剧烈呼吸。她闭上眼思考后才继续:“男孩把女孩放到了县城的一所中文学校门前,对女孩说:‘等你长大,我来接你。’说完,男孩给了女孩一个信封便离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纸和一些钱”

    “后来呢”秦悠扬观察着白翎眼神的变化,心里已经猜到了。

    “后来,女孩被一对云南夫妇领养,再后来跟着经商的养父母回到了中国。”白翎说完抬起头看向秦悠扬。

    秦悠扬和她目光相对后把她拥进怀里,边抚摸着她的头,边轻拍着她的背说:“女孩长大以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歌唱家。”

    她听着他的话,无法自控的顷刻间泪流满面。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回忆的时候,那些画面竟然那么清晰。那个瘦弱无助的女孩,穿着破烂的粗布袍躺在泥泞的雨里,被抽打后的伤口被雨水冲得散发着灼痛,即便她无力的躺在雨里像一只濒临死去的小鸟,那些人还会上前踢开她,那样凶狠的毫不留情地把她踢到更远处的泥泞里。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死去,终于可以解脱了。但当她再次睁开眼,她还是活着这片地狱里。她被丹抱在怀里,他给她擦药给她食物,她只有依偎在丹的怀里才敢入睡。

    长大后,无数次的梦里,她都哭着从梦中惊醒。梦魇中的她就像被丢进黑色的深海里,根本无法呼吸。

    她哭着哭着一度失控,她以一种近乎哀嚎的声音问:“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错?为什么要那样折磨她?为什么?为什么”

    月光清冷的洒在露台,夜风中的她像被撕裂般的低吼,她抓着他的手臂不可自控的全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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