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做菜的时候，方晏如只是淡淡地啜着茶，并不言语。喝得身子暖了，才缓缓拈几粒豆子放在嘴里慢嚼，这悠闲宁静的做派倒真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一般。
方晏如不说话，沈于归可有些忍不住。自己方才无来由地发火确实没有道理，人家方郎君还不计前嫌地请自己吃大餐，再这么别扭下去倒真是过分了。
沈于归在心中默默想了几个道歉的开头，但都觉得不好。于是干脆开口直白道：“方郎君，奴家方才——”
方晏如淡淡一笑，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倒把沈于归看糊涂了。
既然人家现在不想听，那就吃完饭再说吧！
没过多久，后厨里走出来一个行菜，这行菜可了不得！左手端着三个大碗，右手从手到肩整个胳膊摞满了菜碗，粗略一看大约一口气能端二十碗菜！这行菜开始走到每桌面前，每桌所点，竟能一样不错。
沈于归看得呆了，这样的绝活儿，若是现代有人能传承下来，这也是能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吧？
那行菜缓缓走到沈方那一桌，先是上了三碟按酒果子、两壶酒和两个小酒杯。按酒果子皆是用小小的瓷盘讲究地装着，看着很是精致。摆在沈于归面前的是装着白色小饼的一个小盘，从样子上看约莫就是方才所叫的甘露饼了。
这福通食肆先不说好不好吃，细节上就已经是极好，白色的甘露饼一共四块，三块堆放在一层，大致成一个三角形状，剩下的一块摆在上层正中间，每块甘露糕的正中心都被点上了红点，看着倒像秀丽的姑娘，眉心一点红，越发显得可口动人了。
白色的饼配上天青色的瓷碗，周围还装点些许薄荷叶，配色与摆盘上都是大有讲究。而且四块甘露饼上还撒了些核桃碎，甘露饼的淡淡香味配上薄荷的香味同核桃碎的坚果清香混合在一处，虽说香味不浓，若不凑近用鼻子细闻定闻不出，但这味道清清淡淡，反倒比那些浓郁香味更加沁人心脾。
摆在甘露饼旁边紧挨着的长条形想必就是韵姜糖了。古法做出的姜糖确实不如现代精妙，韵姜糖依旧保留了生姜的明黄色，只是不知混合了什么，黄色极淡极淡，倒像淡淡的奶黄。韵姜糖被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整整齐齐躺在小白磁盘里，错落有致，看着真是赏心悦目。最上层的韵姜糖上还撒了白色的粉末，应该的甜的糖粉之类，又被竖着淋了棕黄色的汁，用鼻子嗅一嗅便可知，是熬得浓浓的姜汁。
最后一道皂儿膏，端上来时沈于归还心中一惊，这怎么是道冷饮？就这一道按酒果子与其他不同，另外两道皆是浅浅的盘儿，唯有这一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碗，触手生凉。从边缘看去还可以看到底下晶莹剔透的冰块。
皂儿膏同样盛在白瓷碗中，像是赤豆沙一般的模样，褐红色的，绵密柔软。底下一层是冰块，上面铺满皂儿膏，还放了几颗赤豆粒点缀，倒也别致。
方晏如坐在对面自斟了一壶黄酒，一个小小的酒杯，纯白的雕花瓷瓶，就这么一小杯一小杯自斟自饮。大约是此时的酿酒工艺还没有那么发达，倒出的酒确实是黄色的，难怪名叫黄酒，可味道却香得很。
另一壶便是自己的葡萄酒了，用银色的酒壶装着，不知是不是铁壶。
方晏如三两杯酒下肚，只是拱手说了一声“请”，大约是可以开吃的样子。沈于归略微一点头，拿起竹箸，选了一块甘露饼先尝尝味道。
沈于归一口咬将下去，只咬了小小一口。舌头与饼身接触，不消多长时间，饼身便绵绵化开来，口中十分清甜，却又不会甜得发腻。味道确实如甘露一般清新爽口，难怪叫“甘露”这个名字，果然形象！
再一看，原来这甘露饼当中还有馅儿。比白色的饼身颜色略重一些，大约也是灰白色。沈于归又对准馅儿咬了一口，口中甜腻无比，看样子，大约是熬浓的糖浆做成馅料。
甘露饼本不大，不消几口便能全部解决。沈于归还想再吃一块韵姜糖，见对面方晏如嘴角含笑盯着自己，这才发现人家还没动筷子呢。于是沈于归热情招呼道：“方郎君，你也吃啊！”
对面的方晏如道：“沈娘子，这按酒果子之所以叫按酒果子，这果子是用来下酒做配的。”
沈于归面上有些尴尬，心里还直嘀咕：读书人事儿就是多，我就先吃这酒果子，就不喝酒，又如何！
沈于归面上无法，便也抬手倒了一杯葡萄酒。葡萄酒从银壶里倒出来，很快便倒满了那小小的酒杯。沈于归浅啜一口，嗯！不好喝！这葡萄酒喝在嘴里酸酸的，似乎还有点儿馊了的感觉……
喝了一口酒，沈于归又迫不及待拈了一块韵姜糖。这韵姜糖的口感可没有甘露饼那么好了，吃在嘴里辣辣的，不过也没有那么辣，大约是沾了糖粉的缘故。刚入口时觉得辛辣，但是嚼了几下之后又能品出甜味，不禁是外层糖粉的甜，也是生姜的甜，辣里带甜，倒是令人回味无穷了。
还剩最后一碗皂儿膏，这福通食肆还十分贴心地在一旁放了两个小羹勺。沈于归没敢舀多，只是舀了一小勺尝尝。
虽然提前有过心理准备，但皂儿膏进嘴的时候还是令沈于归不自觉抖了抖，虽说屋内炭火旺暖气足，可这毕竟还是大冬天啊。不过凉意很快就被满足给占满了。
皂儿膏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味道也闻不出来。只是上头的膏体部分绵密得很，入口即化，令人很是满足。入口只能感觉到一股甜味，棕红色的膏中还有些许亮晶晶的颗粒。沈于归一尝，原来是尚未融化的冰糖，冰冰凉凉。
对面方晏如也没吃多少，只是笑着看沈于归，一边斟酒自饮。沈于归见外人在场，也不好多吃，故而吃得也不尽兴。正品着皂儿膏，却听对面方晏如道：“方才沈娘子要说什么来着？”
沈于归愣了一瞬，方才想起，于是道：“奴家方才是想向郎君道个歉，方才在街上无端朝你发火，想想确实也是奴家无理。郎君受着委屈，还请奴家吃饭，当真是不计前嫌，郎君肚量，奴家佩服的同时也深感惭愧。”
方晏如只是微笑：“无妨，沈娘子方才吃醋，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小生也未曾怪罪娘子。”
沈于归道：“奴家何时吃醋了？郎君不要想多了。”
方晏如道：“哦？沈娘子方才不是吃醋是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行菜又动作麻利地上来，这次上的是瓠羹。
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行菜端着都烫手。行菜放了瓠羹，方晏如道：“娘子先请。”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不气啦！沈于归一筷子下去，夹了一块最好的羊肉，然后——
送到方晏如面前的碗里。
方晏如没想到这一着，脸上写满了惊讶：“娘子这是——？”
沈于归笑眯眯道：“给郎君吃。”
方晏如的脸白了白，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好半天才道：“娘子这是……嫌这羊肉不好？”
·
沈于归愣在了对面，心中疑惑，怎么会这样？
她可真不是这意思啊！
为了避免更深的误会，沈于归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家是看这块羊肉是最好的，才想着让郎君吃，毕竟奴家心中因为自己无故发火的事情过意不去嘛！郎君为何觉得奴家嫌弃这羊肉不好呢？”
方晏如一脸诚实：“吃饭时人将饭菜夹到主人碗盘里时便是嫌弃饭菜不好，这不是大家默认的规矩吗？怎么，沈娘子不会不知道这规矩吧？”
“啊——”沈于归讪讪，大脑飞速运转，正想着找句什么理由圆了这个场子，“看来是风俗不同。在奴家的家乡，一般我们会将最好的饭菜献给——”
“献给谁？”
“呃……献给……最敬爱的人呀。“
方言如扬一扬眉，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文化差异，那也无妨，说开了便是。”
“是……是……”沈于归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郎君怎的点了这么多甜味的按酒果子？郎君是喜欢吃甜食吗？”
方晏如咽下一块甘露饼，幽幽道：
“因为坐在小生对面的小娘子长得甜啊。”
方晏如不说话，沈于归可有些忍不住。自己方才无来由地发火确实没有道理，人家方郎君还不计前嫌地请自己吃大餐，再这么别扭下去倒真是过分了。
沈于归在心中默默想了几个道歉的开头，但都觉得不好。于是干脆开口直白道：“方郎君，奴家方才——”
方晏如淡淡一笑，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倒把沈于归看糊涂了。
既然人家现在不想听，那就吃完饭再说吧！
没过多久，后厨里走出来一个行菜，这行菜可了不得！左手端着三个大碗，右手从手到肩整个胳膊摞满了菜碗，粗略一看大约一口气能端二十碗菜！这行菜开始走到每桌面前，每桌所点，竟能一样不错。
沈于归看得呆了，这样的绝活儿，若是现代有人能传承下来，这也是能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吧？
那行菜缓缓走到沈方那一桌，先是上了三碟按酒果子、两壶酒和两个小酒杯。按酒果子皆是用小小的瓷盘讲究地装着，看着很是精致。摆在沈于归面前的是装着白色小饼的一个小盘，从样子上看约莫就是方才所叫的甘露饼了。
这福通食肆先不说好不好吃，细节上就已经是极好，白色的甘露饼一共四块，三块堆放在一层，大致成一个三角形状，剩下的一块摆在上层正中间，每块甘露糕的正中心都被点上了红点，看着倒像秀丽的姑娘，眉心一点红，越发显得可口动人了。
白色的饼配上天青色的瓷碗，周围还装点些许薄荷叶，配色与摆盘上都是大有讲究。而且四块甘露饼上还撒了些核桃碎，甘露饼的淡淡香味配上薄荷的香味同核桃碎的坚果清香混合在一处，虽说香味不浓，若不凑近用鼻子细闻定闻不出，但这味道清清淡淡，反倒比那些浓郁香味更加沁人心脾。
摆在甘露饼旁边紧挨着的长条形想必就是韵姜糖了。古法做出的姜糖确实不如现代精妙，韵姜糖依旧保留了生姜的明黄色，只是不知混合了什么，黄色极淡极淡，倒像淡淡的奶黄。韵姜糖被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整整齐齐躺在小白磁盘里，错落有致，看着真是赏心悦目。最上层的韵姜糖上还撒了白色的粉末，应该的甜的糖粉之类，又被竖着淋了棕黄色的汁，用鼻子嗅一嗅便可知，是熬得浓浓的姜汁。
最后一道皂儿膏，端上来时沈于归还心中一惊，这怎么是道冷饮？就这一道按酒果子与其他不同，另外两道皆是浅浅的盘儿，唯有这一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碗，触手生凉。从边缘看去还可以看到底下晶莹剔透的冰块。
皂儿膏同样盛在白瓷碗中，像是赤豆沙一般的模样，褐红色的，绵密柔软。底下一层是冰块，上面铺满皂儿膏，还放了几颗赤豆粒点缀，倒也别致。
方晏如坐在对面自斟了一壶黄酒，一个小小的酒杯，纯白的雕花瓷瓶，就这么一小杯一小杯自斟自饮。大约是此时的酿酒工艺还没有那么发达，倒出的酒确实是黄色的，难怪名叫黄酒，可味道却香得很。
另一壶便是自己的葡萄酒了，用银色的酒壶装着，不知是不是铁壶。
方晏如三两杯酒下肚，只是拱手说了一声“请”，大约是可以开吃的样子。沈于归略微一点头，拿起竹箸，选了一块甘露饼先尝尝味道。
沈于归一口咬将下去，只咬了小小一口。舌头与饼身接触，不消多长时间，饼身便绵绵化开来，口中十分清甜，却又不会甜得发腻。味道确实如甘露一般清新爽口，难怪叫“甘露”这个名字，果然形象！
再一看，原来这甘露饼当中还有馅儿。比白色的饼身颜色略重一些，大约也是灰白色。沈于归又对准馅儿咬了一口，口中甜腻无比，看样子，大约是熬浓的糖浆做成馅料。
甘露饼本不大，不消几口便能全部解决。沈于归还想再吃一块韵姜糖，见对面方晏如嘴角含笑盯着自己，这才发现人家还没动筷子呢。于是沈于归热情招呼道：“方郎君，你也吃啊！”
对面的方晏如道：“沈娘子，这按酒果子之所以叫按酒果子，这果子是用来下酒做配的。”
沈于归面上有些尴尬，心里还直嘀咕：读书人事儿就是多，我就先吃这酒果子，就不喝酒，又如何！
沈于归面上无法，便也抬手倒了一杯葡萄酒。葡萄酒从银壶里倒出来，很快便倒满了那小小的酒杯。沈于归浅啜一口，嗯！不好喝！这葡萄酒喝在嘴里酸酸的，似乎还有点儿馊了的感觉……
喝了一口酒，沈于归又迫不及待拈了一块韵姜糖。这韵姜糖的口感可没有甘露饼那么好了，吃在嘴里辣辣的，不过也没有那么辣，大约是沾了糖粉的缘故。刚入口时觉得辛辣，但是嚼了几下之后又能品出甜味，不禁是外层糖粉的甜，也是生姜的甜，辣里带甜，倒是令人回味无穷了。
还剩最后一碗皂儿膏，这福通食肆还十分贴心地在一旁放了两个小羹勺。沈于归没敢舀多，只是舀了一小勺尝尝。
虽然提前有过心理准备，但皂儿膏进嘴的时候还是令沈于归不自觉抖了抖，虽说屋内炭火旺暖气足，可这毕竟还是大冬天啊。不过凉意很快就被满足给占满了。
皂儿膏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味道也闻不出来。只是上头的膏体部分绵密得很，入口即化，令人很是满足。入口只能感觉到一股甜味，棕红色的膏中还有些许亮晶晶的颗粒。沈于归一尝，原来是尚未融化的冰糖，冰冰凉凉。
对面方晏如也没吃多少，只是笑着看沈于归，一边斟酒自饮。沈于归见外人在场，也不好多吃，故而吃得也不尽兴。正品着皂儿膏，却听对面方晏如道：“方才沈娘子要说什么来着？”
沈于归愣了一瞬，方才想起，于是道：“奴家方才是想向郎君道个歉，方才在街上无端朝你发火，想想确实也是奴家无理。郎君受着委屈，还请奴家吃饭，当真是不计前嫌，郎君肚量，奴家佩服的同时也深感惭愧。”
方晏如只是微笑：“无妨，沈娘子方才吃醋，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小生也未曾怪罪娘子。”
沈于归道：“奴家何时吃醋了？郎君不要想多了。”
方晏如道：“哦？沈娘子方才不是吃醋是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行菜又动作麻利地上来，这次上的是瓠羹。
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行菜端着都烫手。行菜放了瓠羹，方晏如道：“娘子先请。”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不气啦！沈于归一筷子下去，夹了一块最好的羊肉，然后——
送到方晏如面前的碗里。
方晏如没想到这一着，脸上写满了惊讶：“娘子这是——？”
沈于归笑眯眯道：“给郎君吃。”
方晏如的脸白了白，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好半天才道：“娘子这是……嫌这羊肉不好？”
·
沈于归愣在了对面，心中疑惑，怎么会这样？
她可真不是这意思啊！
为了避免更深的误会，沈于归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家是看这块羊肉是最好的，才想着让郎君吃，毕竟奴家心中因为自己无故发火的事情过意不去嘛！郎君为何觉得奴家嫌弃这羊肉不好呢？”
方晏如一脸诚实：“吃饭时人将饭菜夹到主人碗盘里时便是嫌弃饭菜不好，这不是大家默认的规矩吗？怎么，沈娘子不会不知道这规矩吧？”
“啊——”沈于归讪讪，大脑飞速运转，正想着找句什么理由圆了这个场子，“看来是风俗不同。在奴家的家乡，一般我们会将最好的饭菜献给——”
“献给谁？”
“呃……献给……最敬爱的人呀。“
方言如扬一扬眉，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文化差异，那也无妨，说开了便是。”
“是……是……”沈于归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郎君怎的点了这么多甜味的按酒果子？郎君是喜欢吃甜食吗？”
方晏如咽下一块甘露饼，幽幽道：
“因为坐在小生对面的小娘子长得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