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春雨一场暖,自从那日的暴雨过后,又陆陆续续接连着下了几场春雨,而汴京城的天气,便在这一场接着一场的春雨中逐渐暖和起来了。

    自从沈于归做出这灌汤包子,沈记食肆又对这堪称“镇店之宝”的灌汤包子在售卖时进行数量上的严格限制,没过多长时间,灌汤包子的好名声可是在汴京城中妇孺皆知了。每日早晨还未开张时便有许多食客堵在门口叽叽喳喳地等着,好抢到当日为数不多的灌汤包子,害得沈于归每日早晨只好先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采买当日所要的食材,当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灌汤包子在如今的汴京城可谓是十分紧俏,这包子虽说贵,却是美味得很。况且汴京城中又独有这一家能做出来这稀罕玩意儿,食客们自然是互相奔走相告,也相当于免费为沈记食肆做了一波宣传了。

    虽说并非每一个食客都能吃上限量的灌汤包子,但这食肆中的其他菜肴也是美味得很,今儿吃这个,明儿吃那个,每日不重样,于是沈记食肆的食客也是越来越多,沈于归与阿黎两个人已经要忙不过来了。

    无法,沈于归只好去人牙子里挑来两个身强体壮又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分别取了名字,一个叫阿桃,一个叫阿竹,给足了她们饭食。那小丫头原本卖到人牙子里,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整日里还吃不饱穿不暖,如今跟了这位新主子,不打不骂还伙食甚好,于是两个丫头皆都几乎是卖命一般地帮着沈于归干活。这样一来,沈于归与阿黎既省心不少,又轻松了不少。

    如今食肆里人手足够了,沈于归便慢慢省下了端盘子拿碗的精力与心思,只一心扑在厨房里研究各种吃食。阿黎偶尔在食肆里帮帮忙,偶尔来厨房里打打下手,也是十分充实。

    方晏如自那日鬼市子之行之后便很少来了,但是这一次与之前的“不告而别”不同,他还特意托王骞带了话来,说最近朝中公务繁忙,便不大来了,若是沈记食肆处有什么新的吃食,便让王骞特意亲自来一趟取了去。当时王骞来带话时沈于归脸上那傲娇的笑容,用阿黎的原话来说,真是让人看着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日子就这么平淡又充实地过着,很快便到了寒食清明时节。寒食与清明前后相连,宋人又极其重视清明,故而连带着寒食也是不敢松懈。为了纪念先人介子推,寒食节的习俗便是厨房断火三日,所以人们便得赶在过节之前就要准备好过节的食品,汴京城中谓之“炊熟”。

    当阿黎从集市上采买菜蔬一路上回来时看见几乎家家户户都已经在门上插好了翠绿的柳条的时候,便知道寒食清明快要到了。杨柳插门的习俗自魏晋时期便已经形成,传至今日也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每年寒食清明时节,河畔湖边皆是一副杨柳依依的生机光景。人们认为,杨柳这种绿色植物如同桃花一般,能驱恶避邪,故而家家户户皆会在寒食前折几枝杨柳插于门上,大家称此曰明眼。不止于此,节日前后,不论男女,外出时都要戴上柳条。

    阿黎突然又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过寒食节,哥哥定要给自己的小脑瓜子上别上柳条才肯放自己出门去玩,小孩子自然不乐意,记得当时哥哥还哄着自己说“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自己这才乖乖别上柳条。

    如今此时,物是人非,又是一年寒食,自己的哥哥却再也不能苦口婆心地给自己别上柳条了……

    “自己从前清明时跟着哥哥去扫爹娘的墓,却不曾想今年还多了一个哥哥的墓了。今年清明,多带些酒水祭品,到时候好好跟哥哥说说话……”阿黎心道。

    伤心归伤心,但阿黎还是买了一把柳条,准备同沈于归一起好好过个节——人死不能复生,但生活毕竟还是要向前看的。

    回到食肆,食肆里没什么食客,如今寒食不能烧火做饭,清明又是游子归家思想的大日子,食客自然要比平时少了许多,沈于归一个人坐在店里默默看着窗外发呆,两个小丫头一个招呼着食客,另一个则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文小娘子回来了!”那个打哈欠的丫头看见阿黎进来,主动招呼道。沈于归听见了,转过头来。

    “阿黎,正好呢,我看见这青鱼街家家户户皆或在门上,或在墙头插了柳枝,就咱们一家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难看死了,刚想叫阿桃出去买几枝咱们也来凑个趣儿呢,你可就带回来了!”沈于归看见阿黎手中的柳枝,喜笑颜开,忙上前去帮忙接了过来。

    那打哈欠的小丫头正是阿桃,生得比阿竹灵动俏皮些,见沈于归发了话,于是抿嘴笑道:“正是呢!沈娘子原先不知京城中过寒食清明的习俗,方才我已悉说与沈娘子听了,沈娘子还巴巴地催我赶紧去买柳条红枣,我想着文小娘子聪明又细心,定是早就想到了!”

    文黎与沈于归对于下人本也没有什么架子可言,故而一个食肆中四个人虽是不同身份,良贱有别,却亦能平等相处,偶尔还能互相打趣,整日里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文黎将自己早晨所采买的菜蔬一样一样拿出来,沈于归与阿桃便一样一样接了送入厨房里去。

    阿竹这边也送走了最后一个食客,等了一炷香时辰,再无人来,算算也快要到吃饭的钟点了,沈于归干脆关了门:“寒食节咱们怕是没什么生意了,那咱们四个人就在一处,今年咱们一起好好过个寒食节!”

    食肆中的四个姑娘皆是孤苦无依的,阿黎没了亲人,阿桃阿竹更自不必说,四个人聚在一处,反倒更显亲切和乐。

    “方才我才知道,原来寒食节是要明眼、上头、做子推、开新酒,竟有这样多的乐趣!咱们四个都是大好年华的姑娘家家,也没什么可害臊的,阿桃阿竹便插柳条去,我与阿黎准备一下待会儿要用来做子推燕的东西!”

    谁知阿桃阿竹对视一眼,皆一齐跪下道:“沈娘子,布置寒食自古以来乃是主人家行事,我们奴婢只有服侍主人家布置,却断无奴婢单独布置的道理,这种行为便是越俎代庖,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是不配为奴为婢的,阿桃阿竹皆不敢如此!”

    沈于归虽是个现代人,对于古代嫡庶有别、礼法尊卑的道理也大概知道,可是却不曾想规矩如此严苛。况且自己并不在意什么贵贱之分,于是道:“哎呀,你们俩先快起来!各家的规矩皆是人定的,这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今日我便定了你们可以单独去布置的规矩了,谁都不许说你们的不是!”

    阿桃阿竹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奴婢知道沈娘子心疼奴婢,可是祖宗条例不敢违抗,沈娘子买下我们二人性命,给我们二人一条生路,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一心只想着好好报答娘子!若是沈娘子因为我们坏了规矩,恐怕要被天下人在背后指点,我们不能让娘子陷入如此境地!”

    阿黎在一旁亦点头道:“姊姊,阿黎知道姊姊并不看轻她们,只是这确实是汴京城中家家户户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姊姊如此,被外面的人知道了,姊姊背后也会受非议的。”

    沈于归见即使如此依旧抵不过这世道规矩,无奈只好作罢。沈于归亲自拉起阿桃阿竹:“好,那你们便服侍我一同布置,你们自己玩的开心也就是了。”

    听见沈于归如此说,阿桃阿竹才露出笑容。于是四人各分了一把柳枝,去往食肆的前后各处插去。

    沈于归的食肆本就临街,沈于归与阿黎出来插柳枝时,不免碰见左邻右舍的掌柜老板们。如今这条街上的掌柜们之间也都是老熟人了,沈于归一边在门上找着缝隙塞进柳条一边听着各位掌柜聊着八卦,也时不时地参与几句。

    “听说昨儿茶汤巷的胡老板又出去斗茶了?”

    “那可不嘛!胡老板平生最痴迷茶道,胡家又是世代的茶商,从小耳濡目染,真是点得一手好茶呀!”

    “哟,您还不知道吧?昨儿着胡老板斗茶呀,可是斗输了!”

    “什么?茶汤巷里点茶的第一名手,居然会输?是输给何人哪?”

    “听说是位小娘子,好像姓顾,虽是东京人氏,做得那是一手钱塘的好茶!”

    “钱塘风味?有意思,改日我定要亲自去尝尝……”

    “诶诶诶,昨日崔尚书家喜得贵子,你们都去讨喜钱了吗?”

    “什么?可是吏部的崔尚书?生子还发喜钱?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那你们要是没去可就亏大发了,整整一百文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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