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官家下令取消了前朝沿用至今的坊市制度以来,本朝的经济与贸易,可谓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与繁荣。
可以合法贸易买卖的地点,不再局限于东、西两市,故而城中的交通要道,或是富庶人家聚集之地,也渐渐形成规模不亚于东、西两市的交易集市。
而到了夜间,这些集市依旧不散,而是点了灯火,继续做着白日里未曾做完的生意。
时间一长,这些集市便有了自己专门的名字,叫做夜市。
汴京城的夜市景象,也是一绝。每到晚间,太阳落山,昼出夜伏的小摊回家歇息,昼伏夜出的小贩们接替摊位,纷纷点上灯火。
灯火之间接洽相连,连绵十里,络绎不绝。远远看去,颇有万家灯火的盛世太平之景。
各处的夜市所卖之物皆不相同,而州桥的夜市,所售卖的以吃食为主。
由于夜市只是一个个可以临时搭起、自由活动的小摊位,其所售卖的吃食自然比不上城中食肆、酒楼的精致,故而所售卖基本上都是以快捷方便著称的小食。
夜幕降临,小商贩们早已点上了灯盏,将街道上照得亮如白昼。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多起来,这些人皆是到了夜间方有空闲的,故而呼朋唤友,相约来此一饱口福。
嘈杂人流中,沈于归亦出现在此,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摊位,正努力寻找着有什么好吃的小食。
沈于归来此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此前从人牙子里买的几个小女使,如今也到了她们正长身体的时候。
连着几日,每到夜间安寝之时,小女使们皆道腹中饥饿难耐。沈于归亦懒得每日夜里起来给她们做吃食,若是只管饿着,又怕饿坏了身子。如此折腾了几日,沈于归便想了个好主意。
那便是在回家之前,沈于归去城中夜市买些味道上好的小食回去,如此,小女使们既有东西吃,不至于饿坏了身体,自己也可以解一解嘴馋,开启在北宋的宵夜生活。
如今天气渐冷,夜市中夏日里专供的冰饮摊也所剩无几,当下卖得最多、最火爆的,便是旋煎羊白肠。
汴京人喜食羊肉,若是城中人人都吃得起羊肉,那么汴京人民不出一月便能一路向北,从都城一直吃到北边的大草原上去。
而在京城中羊肉的诸多吃法之中,旋煎羊白肠便是其中一种。加之售价便宜,只需花上十几个钱便能来上一碗,于是情理之中地成为了汴京城中最受欢迎的吃法之一。
沈于归还未走几步便看见一家正卖旋煎羊白肠的小摊,小摊周围许多人围着。沈于归来州桥的次数实在不多,第一次来,便只好通过食客的人数多少来判断摊位好吃与否。
既然这家食摊旁等着的食客颇多,那便试试这家吧!若是好吃,便给阿黎她们也带些回去。
沈于归挤不进去,只在外围,叫道:“娘子,一碗旋煎羊白肠!”
“欸。”正做着旋煎羊白肠忙得手脚不停的妇人应道。
沈于归大致数了数围在食摊旁的食客,少说也有十几个,而且看着这娘子的食摊,似乎还不止卖旋煎羊白肠这一样吃食。这么多食客的这么多吃食,这娘子当真是好记性!
这娘子手脚麻利,看着围在食摊边上的食客人数众多,但没过多久便各人端着各人的吃食离开了。
这其中,谁要的什么吃食,有什么忌口或是特殊要求,那娘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一处错漏。
于是沈于归很快便顺着人流挤了进去,那食摊妇人手中正在做旋煎羊白肠。
沈于归见那妇人从陶罐中拿出一串羊白肠,这羊白肠皆是提前备好,等到食客点时便可以直接拿出来下锅,不用现做。
沈于归看了一眼,发现一份羊白肠乃是四段,其中大肠、小肠各两段。
羊白肠实际上是用肥羊的大肠灌注羊血所制,有些像后世的血肠,因其外层包裹羊血的肠衣雪白,故而叫做羊白肠。
那妇人面前是一锅滚汤,锅底一直生火加热,汤水便总是沸滚的。那妇人将羊白肠置于笊篱中,将笊篱伸入汤水中煮。
沈于归这才发现,这自制的笊篱的手握部分乃是向后弯曲些许的,如此便恰好能将装着吃食的笊篱卡于锅沿。当下锅沿已经卡了四、五个笊篱,这样便能同时做数份吃食出来,难怪速度如此之快!
沈于归见那妇人只是将羊白肠伸入锅中煮了一会儿,大约连半炷香时间都不到,便复捞了出来。虽说时间不长,但此时羊白肠已经烫熟,可以吃了。
那妇人将烫好的羊白肠装入碗中,碗里已提前添加好了各色佐料。妇人端着碗,又掀开另一锅的锅盖,锅里头是香浓的白汤,那妇人又舀了半碗白汤,和着那羊白肠一起,方递给沈于归。
沈于归接过自己所点的旋煎羊白肠,自取了一双竹箸,形象也不顾了,就地站在路边吃起来。
此时入了夜,汴京城的温度相比白日里还要再低上几分,不过手中捧一碗热乎乎的旋煎羊白肠,碗中的热度还有些烫手,一时之间却是不觉得冷了。
装着旋煎羊白肠的不过就是个普通陶碗,玄色的碗中一汪乳白汤水,汤水上还漂浮着油泡泡。羊白肠大部分则没于汤水之中,只露出一角,看着让人不禁想到“美人出浴”这个词来。
不过当下还是将“美人”换成“白肠”更为贴切、应景些。
旋煎羊白肠的香气随着水汽的蒸发亦飘荡出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沈于归闻了闻,这汤水大约是用猪骨头所熬的浓汤,香醇尽显,配上大荤的羊肠,可谓是肉食者的大爱了。
汤中还撒了些胡葱段和芫荽,虽只有少许绿色,却使得整碗吃食看起来生机勃勃,令人食欲大振。
沈于归捞起泡在汤水中的羊白肠,放在嘴边吹吹,等到不那么烫嘴了,便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
一口下去,羊白肠中所带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四溅,汤水的香气与美味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
羊白肠外层包裹羊血的肠衣极有韧性,但依旧敌不过人类的牙齿与咬合力。在咬断肠衣的一刹那,脆韧的口感令人印象深刻,也刺激着人类进食时的快感,令人鬼使神差想要接着再吃一口。
咬破肠衣,舌头便能尝到包裹其中的羊血的滋味。烫过的羊血口感十分嫩滑,如同吃豆腐一样,一咬一块,一点儿也不费牙。
不过羊血本身可比豆腐要有味道多了。这羊血里头应该是加了些别的佐料,吃起来竟一点儿也不腥膻!
吃羊肉时,最难处理的便是其腥膻味,若是腥膻味处理得好,那便可以说是处理与制作羊肉的高手了。
而羊血与羊肠,便是肥羊身上腥膻味道最重的几处之二,虽不知这娘子所用的是什么方法,约莫问了人家也不会如实说出的,看来这家食摊生意如此之好,是有一定道理的。
羊血本就鲜香无比,只是在清水中滚上一滚便已经十分美味。沈于归细细嚼着这旋煎羊白肠,肠衣韧性有余,口感清脆,羊血细嫩爽滑,二者一软一硬,倒是配合得极好。
嚼几口旋煎羊白肠,嘬一口热乎乎的骨汤,汤水带着羊白肠一齐送下肚,当真是吃的爽快!
这骨汤大约熬制时间也不短,喝起来香浓无比,猪骨特有的香味在一碗汤水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谓极品。
沈于归很快便吃完了大半,见那妇人此时稍稍空闲了下来,便凑过去问问能不能再给自己加些猪骨汤。
那妇人见沈于归直接道出自己所用的是猪骨汤,便也知道这面前的小娘子也是个行家。于是一面笑着加汤水一面搭讪道:“小娘子可亦是城中做吃食之人?”
沈于归亦笑:“正是呢,不过这旋煎羊白肠奴家却不会做,娘子做的味道真好,竟一点儿腥膻也尝不出来!”
那妇人已添好了汤水,将碗递还给沈于归道:“奴家做这旋煎羊白肠已有十余年了,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沈于归一面吃,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娘子,这吃食分明是叫旋煎羊白肠,娘子为何是将羊白肠在滚水中烫熟的呢?不应该是用油煎炸吗?”
那妇人依旧手上不停,笑着解释道:“小娘子有所不知,‘煎’其实也有用水熬煮的意思,将羊白肠放在滚水里煮,羊白肠亦煮熟了,羊白肠的香味亦进入水中,汤水才能鲜美无比。”
沈于归嘴里嚼着,又听那妇人道:“旋煎羊白肠中的‘旋’便是‘临时’的意思,也就说这旋煎羊白肠随吃随做都可以,不用准备很久。”
见沈于归吃得连话也不顾上说,方慈祥笑道:“小娘子,奴家这道旋煎羊白肠滋味可还好?”
沈于归喝完最后一口汤,递还了陶碗,拿出帕子细细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咽下口中的食物,方道:“奴家最笨,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但娘子家的旋煎羊白肠的滋味着实是好!”
那妇人笑了,又听沈于归道:“娘子,待会儿亥时四刻奴家会派人来取八碗旋煎羊白肠,带着方才奴家这一碗,这里一共是九碗旋煎羊白肠的钱,娘子可收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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