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从入夜之后就一直回响着嘈杂的声音,那些逃兵要了很多麦酒,他们虽然穿着破烂,但出手阔绰,并不在意花钱。
他们的口音有些难分辨,虽然说的也是帝国语,但帝国的各个州由于太长时间的遥远地理间隔, 已经发展出了不同的地方口音。
拉兹躲在角落里,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听懂了他们的口音。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这条路走不通的,再往前就是大海了!”
“我们需要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乡下,甚至是没有战火燃烧过的乡下!”
“是的, 我们需要找一个没人到过的臭水沟, 把那些染着血污的金币洗得干干净净, 把皇帝脑袋上的铜绿都洗掉,然后把金币塞进嘴里,这样,只要不再开口说话,就没人知道我们拿过那些死人钱了,你说对不对?”
“去你妈的!”
房间里传来了拳拳到肉的打斗声,和拉兹平生听到过的最肮脏的唾骂声,紧接着是木板断裂发出的刺耳响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然后是骨头的断裂声,以及破了音的嚎叫声。
这些令她恐惧的声音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
而结束这些声音的,是一声枪响。
拉兹看向门的位置,便看到,在门下方缝隙中透出的光亮里,一股鲜血缓缓流了出来,染湿了肮脏的地板,和灰尘卷在一起。
“谁再敢闹事,谁就死。”
一个比任何人都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我们没有退路了,你们都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和造反的郁金香大公达成了一致, 把我们远征军十二个团的人当垃圾一样丢在了侯雷史特州的边境, 他想让我们充当炮灰——
要么继续对抗侯雷史特州的凤凰大公,直到死光最后一个人为止。
要么被郁金香大公驱赶,进入亚楠,紧邻溪流镇,和圣歌团的红衣军团决一死战。
无论如何,皇帝都是赚的——我们留在侯雷史特州边境,则一直立场摇摆不定的凤凰大公的势力被削减,皇帝日后统一帝国的压力减小。
我们被驱赶进入亚楠,和红衣军团对抗,则圣歌团的势力被削减——我们远征军可是有足足十二个团的兵力!比平常的一整个军团的士兵人数还要多!我们即便全都阵亡,也能让红衣军团那些怪物遭到重创!
圣歌团的军队一旦出现问题,皇帝的压力依然会减小很多。”
拉兹听着房间里的动静,用颤抖的手拿着纸笔,将他们对话中的内容记录在纸上。
她识字不多,平常记账时也大多只用符号代替人名,所以此刻她写的很吃力,这样吃力的感觉让她攥紧了手中的钢笔,以至于手指和钢笔接触的地方出现了很深的凹痕。
但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因听闻秘密而激增的肾上腺素让她无视了疼痛, 完全沉浸在聆听和记录之中。
“我们……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是的!皇帝下了决心!他想要和一切敌人决一死战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们这群蠢货!难道要等别人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之后, 才会用脑子去思考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压低了声音,拉兹不得不靠的进了一些,才听到房间中的窃窃私语。
“我们的钱不够了……战场上摸来的金币虽然很多,但总有一天要花完的,而且,那些金币不足以支撑我们今后的生活……”
“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这里已经距离亚楠镇中心很近了,稍微有点钱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我们要挑选一个晚上,抢到足够多的钱,想办法在红衣军团进军之前——同时在我们的战友们被从侯雷史特州驱赶回来之前,做了这一票。
然后找一个没人的乡下待着,直到战火结束,我们的那些钱就有用了!”
“不如就今晚吧?!”
拉兹捂着嘴巴,感觉裤子湿湿的,一低头,发现身下已经多了一滩……水渍。
“蠢货!你们今晚喝了这么多酒,出去之后难道要用枪打自己的脚吗?!
当然是明天白天打探消息,明天晚上再行动!”
“好……好的……”
房间里的声音暂时消失了。
紧接着,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拉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爬起身来,在拼命控制住自己脚步声的前提下,用自己竭尽所能能够达到的最大速度向楼下冲去!
在她进入向下的楼梯时,背后已经传出了开门声。
紧接着是逃兵们的交谈声。
“你干什么?”
“出去放个水。”
“快去快回,晚上外面不安全。”
拉兹已经来到一楼,她蜷缩在楼梯下的阴暗里,透过天窗洒金旅店内的月光就照在她身边不到一只手的距离。
下楼声出现在她头顶上,混合着体臭的汗腥味也随机出现,并距离她越来越近。
一个逃兵下了楼,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和她之间只隔了一米的距离。
然后,解开裤腰带,对着墙角,开始放水。
她屏住了呼吸,甚至连自己快要窒息了都没有发觉。
直到片刻之后,逃兵完事儿了,骂骂咧咧的上了楼。
关门声响起,拉兹浑身瘫软倒在了地上,泪流满面,且裤子更湿了。
拉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那一晚的,她只记得自己不敢睡觉,就那么呆在楼梯底下的黑暗里,好像黑暗就能让她绝对安全似的。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罗伯特·贾斯特斯就到了。
她把自己记录的一切给了罗伯特·贾斯特斯。
男人看过记录,眼神几经变化,再次开口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
“谢谢你,拉兹,亚楠镇的百姓们将会记得你的恩德,你的记录避免了一场灾难。”
当天早晨,逃兵们尚且还醉倒在床上的时候,全副武装的亚楠镇警署警员们冲进了旅店,将其全部逮捕。
罗伯特·贾斯特斯则在一切结束之后找到拉兹,对她说:
“拉兹,好孩子,你愿意再帮我一次吗?”
拉兹有些畏缩,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不再像之前一样,仅因为畏惧而做出了决定。
她觉得,自己的记录似乎拥有了价值——我的所作所为不再是单纯的为了活命,那些笔记不但能让我活,还能让别人活。
此刻,她对“拯救别人的生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记录——自己的行为,终于有了“令自己生存”之外的意义。
在完成记录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浑浑噩噩活着的人了。
这种感觉奇怪极了,明明很危险,却让她流连忘返。
她想要再体验一次……她想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令自己即便面对危险也在所不惜的,到底是什么。
罗伯特·贾斯特斯说:
“我们警局接到消息,最近会有各种各样的探子来到亚楠,他们想要打探彼此的情报,以作为接下来最终决战的开端……
我想让你帮我,把那些新旅客的言行,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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