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礼同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个主公别看年纪不大,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手段却是一流。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些臣子在他面前恁地不管吵得多凶,却从不插一句嘴,只待双方精疲力竭,这才轻轻一点拨。

    是否要去番禺会谈,戴礼同原本也是不支持的,但如今看主公的意思,是想听取不同的意见,于是他道:“柳万山是个老狐狸倒也没有错,但苏将军却是个磊落之人,老夫不信苏将军能做得出背放冷箭的事情。

    主公不不防一去,至多也不过是一个谈不妥的结果。”

    萧祜坐在主位,其余几个太守坐在右下的位子上,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流沙的主要头目,为首那个绿裳女子,颧骨高起,下颌凌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只见她目光掠过对面几位太守,最终目光落定在并未言语的福建太守李成抿上,出声询问,“沈大人反对前往,戴大人则是认同,那么李大人以为呢?”

    李成抿是个白胡子老头,原是早就想致仕了,却因同戴礼同牵扯过深,无法向京畿那边自证清白,算是被迫拉入的这个阵营的。

    于是在众人献策献计之时,他并不过多参与。

    同时,他是保守派,并不会同意此去番禺冒险,这也是绿芙点她名的原因

    但绿裳女子聊料错了一点,李成抿虽是个保守派,却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何尝不清楚主公是想去番禺的,否则不会暗示戴礼同出声。

    而绿芙等人则主张反对,却自己不吭声,反倒叫他来发话,他倒是也不傻,也不说好或是不好,而是提起另一个人来,把问题又抛了出去,“或许大家忘了一个人——苏远淳。”

    他这话一说出来,众人方才想起苏远淳这个人来。

    此人便是镇北侯府的世子,苏沐棠嫡亲的大伯,几年前他受命带着苏家军抵达福建及浙江沿海一带,抵御倭寇。

    力挫倭寇后,却没有选择回京,而是整军驻扎在鹭岛。

    如今正在福建境内。

    李成抿又补充道:“此去鹭岛快马加鞭往来不过两日,主公何不派人前去请来。

    想来他的意见定然也代表了镇北侯府的意见。

    主公见完他,再做决定去或是不去,倒也不迟。”

    萧祜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是古井无波,他看向左下首有些失望的朝绿芙姑姑。

    意思是姑姑你说呢。

    不得不说,便是一力反对的绿芙也认为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一来鹭岛就在福建,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出不了什么叉子。

    二来苏远淳此人总归是如今苏家军的重要人物,不论如何出于何种目的,皆应该见上一见。

    三来的确如李成抿所说,苏远淳此人或可以代表镇北侯府的看法。她虽然不赞同联姻,但不得不周全与镇北候府的关系。

    镇北候府这样的雄狮,能做朋友,决不能是敌人。

    迫不得已,绿芙姑姑终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怨上了那个多嘴的李成抿。

    李成抿侧开脸当做没看见,转头同一旁的戴礼同,沈宽等人交换观点,最后众人皆一一点头,认为此法可行。

    绿芙朝另一个流沙部将项英使了个眼色,却被对方摇头拒绝了。

    绿芙心中大为光火,又转头去盯萧祜,想要他说一句话,却见他总结性地将此事定了下来,“既如此,那便先见过苏将军,再做决定。”

    却说萧祜如此笃定,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皇帝背地里对镇北候府使出的那些手段,早在他查苏沐棠之时便略闻一二。

    若是非要择一人战队,那必然会选择他这边。

    而至于众人所担忧的镇北候府不肯屈居人下的问题,在萧祜这里却全然不是问题。

    他有足够的诚意能打动苏家,也有足够的诱饵能诱惑苏沐棠上钩。

    只要他走出这一步,他和苏沐棠之间,便是咫尺可待。

    却说自几位太守及流沙部将退下过后,萧祜终于体力不支,开始咳嗽起来,全然没有方才的淡然从容。

    “九殿下,你这是何苦呢?”绿芙没了方才的严厉,眼里多了几分慈爱。

    她一力反对,倒也不知为了旁的,只是怕自家殿再同苏将军有牵扯罢了。

    长生月前从番禺回来,早就一五一十将自家殿下如何痴心不改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为了苏将军,他甚至不惜烧了在京畿的大本营荣盛马场,痛失整个流沙在京城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为了苏将军,他亲自下水路将其送回外祖家,一路上鞍前马后,施针布药,到头来,苏将军却翻脸不认人。

    为了苏将军,自身尚且难保的情形下,却生生放了半碗鲜血,只为给她做药引。

    虽然不知最后为何回的临安,但见他归来时的瘦骨伶仃,失魂落魄,

    自打自家殿下十年前被林御医从乱葬岗捡回来那次,绿芙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无可恋的塌。

    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与那个苏将军脱不了干系。

    若只是情场失意倒也罢了,熬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偏生他竟然开始茶饭不思,结连几日水米不进,原就单薄的身躯,更见伶仃,眼见就要只剩下的一副皮包骨。

    绿芙不忍他这般糟践自己,想要他生出一些生意,这才将自己隐藏了多年的诏书拿了出来。

    原想着可以让他对当年的事释怀,让他明白他并非无爱之人,为了爱重他的父皇母妃,万不可在这般自甘堕落。

    结果,他倒是振作了起来,却又是因为苏沐棠。

    绿芙没有猜错,如今的萧祜的确存了对苏沐棠的心思。

    这样大好的机会放在面前,他如何会错过呢?

    早在离开京畿那一刻,便决定了要一切以她为重,不是么?

    你苏沐棠不是要叱咤沙场,想要沙场争霸,想要决战紫禁,想要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他便成全她。

    何尝又不是成全自己?

    他们纠葛两世,绝非为了离别,萧祜坚信这一点,是以即便被苏母如此羞辱,也断然没有放弃。

    但这样的心思,再萧祜亲近之人看来,却简直是自讨苦吃,是以绿芙再次劝道;“殿下即便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了苏将军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啊。”

    绿芙姑姑乃是先帝给当时的崔昭仪配备的暗卫头目,亲眼目睹了当年先帝对崔昭仪的强取豪夺。

    自然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强迫来的婚姻,是何等的耻辱,又岂会真心对待?

    绿芙是崔宝珠的暗卫,负责保护崔宝珠的安全,却在十年前那件事情前后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没能护住崔宝珠,叫她给人抓了。

    等她回过神来,小主子也被下了慎刑司,再见之时,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一口气。

    怀着对昔日主子的巨大的愧疚,绿芙在林御医治好萧祜过后,护着他一路南下到了其外祖的祖地,临安城外的龙井茶村。

    并以此为据点,蛰伏多年,教导了萧祜一身轻功,更是助他训练了几万兵力的流沙,以供差遣。

    对萧祜来说,绿芙姑姑是养母一般的存在,在她面前,萧祜不敢有任何隐瞒,“姑姑,我也不瞒你,孤钟情于苏将军多时,非她不娶,你同意或是不同意,番禺孤都是要去的。”

    绿芙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毕竟都肯割血疗伤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帝王萧家,还真是出情种啊。

    一如先帝。

    一如今上。

    一如眼前这个傻瓜。。

    可正是这样义无反顾的情深,才最是致命的,绿芙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九殿下长大了,有主见了。

    而绿芙老了,不中用了。

    往后,你便想如何便如何吧,也不必同我商量了。”

    “姑姑!”萧祜出声,却并没有叫住绿芙,绿芙在长生的搀扶下离开厅堂。

    两人走出了太守府的主院,绿芙姑姑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长生:“那个苏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说来与我听听?”

    既然注定阻止不了这桩婚事,那么便试图接受她吧。

    长生是绿芙姑姑从乞丐窝子里面捡来的,又是绿芙姑姑一手养大,自然是言听计从,“苏将军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不但美丽,武功还十分高强,骑术更是了得,便是闵行也不是她得对手。”

    “比闵行得骑术还厉害?”闵行是绿芙姑姑知道的,是流沙中的佼佼者。

    一提起闵行,长生便难免想到闵行曾刺杀苏沐棠的事情,不由地叹息一声,“苏将军这个人,对着外人倒是善良的紧,却为何对独独对殿下如此这般无情无义。”

    绿芙毕竟年岁大一些,见过得事情也多一些,便且笑道:“不过是不够喜欢罢了。只可惜你们殿下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

    似是想起什么,绿芙又笑道:“也许,殿下不是不明白,而是一意孤行罢了。”

    “再说说别的,苏将军家里人是什么情况。”绿芙姑姑一向是以萧祜为中心的,既然他一定要娶,那么苏沐棠有关的一切,却不得不小心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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