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实践类课程都是灾难。
从早上的跑操开始,安部祐就没有遇到过能在她体力范围内完成的任务——原本跑操不会那么困难、至少她咬咬牙还是能跟上,但因为班长给人打掩护的事儿,鬼塚班多跑了好几圈。
周围的同期看她的目光多多少少都多了一点鄙视和质疑——或许也可以把他们的眼神直接理解为“这么弱的家伙,是怎么进来的?”这样一个问题。
好问题。安部祐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她一定会被看作走后门进入这里的学员。不过一定要实话实说的话,其实这么讲也没有问题,她的理论课成绩很优秀,但体能并不能说是顶尖,只能说在女性中还算不错。
而这样的体能,在男性中就非常不够看了。如果不是养父母的要求和那些成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的手段,以男性的身份,她的确是进不来这里的。
忍过去就好了。她的养母总是强调,女性生来就是要学会忍耐的、女性的一生都在忍耐中度过——不过她不认同,每个人活着,都要忍耐一些什么。
警察学校的生活总能忍过去的。安部并不是非得按照男性的标准去追求成绩,教官也不会真的把她的成绩按照男性标准来记录,那些都是拿去给她养父母看的。
真的要进入警视厅的话,她的性别不可能瞒过高层。
所以性别和成绩方面,安部其实可以不用担心,接着只需要忍耐就好了,忍耐接下来的实战课和各种训练。
——比如现在,训练中已经完全喘不上来气儿的安部祐咬着牙忍住自己翻个白眼的冲动。
好不容易结束了今天的强化训练,接下来是理论性的课程。安部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坐姿因为养父母的训练而依然保持着端正。
这节课是法律类的课程。法学如果只是了解大概的话并不会太困难,但一旦要涉及到专有名词、各种概念、判定方法等各式各样又都很复杂的重难点内容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负责教授这门课的教官已经连着点了几位同学,让他们试着回答问题。最后他们这一届最优秀的同学——那位在入学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的混血青年举手回答了问题,才终于让教官觉得比较满意。
多亏了养父母,安部对这方面的知识的了解远超同龄人。她不知道那位学生代表在大学时期是学习什么专业的,但他对于法律的了解大概还是没能深入到实践和现实层面。
教官大概也猜到了这一层面,而教官本人大约也是个相当有胆气的人,接下来举了一个更加残忍的案例要求学生讨论。大概是个类似以暴制暴、凶手事实上也是受害者一类的争议性案例,安部没有太在意他到底在讲什么,更没有参与讨论,而周围的同学们都在为“凶手是否罪有应得”等奇怪的无聊问题争吵。
大家当然也争论不出结果。教官示意全班安静,大概是要进行讲解——不出意料会是“正义的演说”。
毕竟作为未来的警察、秩序的拥护者,教导的肯定会是符合大多数人的道德观和正义观的内容,比如维护秩序、保护弱者、坚持道德等。
正义,并且确实能作为一种信念,来帮助这些还没完全步入社会的警校生们在未来的职业生涯中坚守本心,不要迷失自我。她也很赞同这些理念。
只是赞同归赞同,安部并不觉得这些理念真的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因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原因去杀人或者被人杀害,安部祐这些年来学习到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真理就是,永远不要考验人性。所以她对这些理论落到现实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并不在意——不期待、不因此抱有可能会很多余的希望,但也会尊敬那些道德高尚的人。
听起来有些冷漠,不过好像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把自己的观念告诉别人就不会因此而遇到麻烦了。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安部祐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她有注意到教官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扫过她的方向,或许是因为安部夫妇是政法界的名人,所以动过请她回答问题的心思,不过最后考虑到她的处境,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部不在意处境,她自从不得不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今后的警校生活乃至职业生涯都没有朋友的准备。她松一口气是因为,她的语言功能稍微有些不太好。
正常人交流说话时可以表达出一个完整的、能被人理解的句子,而安部祐因为一些原因,直到今天也只有放慢了语速讲话时才可以说稍微长一点的句子,一旦着急,就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甚至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安部夫妇知道,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养女竟然不会说话,所以绝对不会告诉警校的教官,而要求她进入警视厅的“幕后黑手”们则完全不会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只需要她完成任务。
总之就是,感谢教官不点名的大恩大德。
再上一节课就可以结束今天的课程了。安部祐的心情终于稍微好了一些,在笔记本的空白位置上随手涂鸦。
鬼塚八藏教官之前在私下要求她今天在晚饭前的自习时间去一次办公室。自习时间有四十五分钟,就算时间不够,晚上六点晚餐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的晚点名,中间有四个小时的空余时间,不论鬼塚教官是想劝她放弃,还是想说些别的什么,时间都很充分。
结束谈话也就说明,她再次成功地忍耐过了一天。
-
“萩,”松田阵平瞥了眼不远处脸色惨白、喘着粗气的青年,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萩原研二,“我好像现在有点相信了。”
萩原研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后也压低了声音问道:“相信什么?”
松田语气平静:“既然我妹妹应该不太可能变成男性——你看那个家伙的样子,要说他是女性假扮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日本的警察学校更像是一种入职培训,入校即入警,分为六个月的培训时长和十个月的培训时长。一般来说进入警察学校学习的开头一个月会是最艰难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训练量会增加,教官也绝对不会保持宽容。
“而且教官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奇怪,”松田阵平再次看了眼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气儿来的安部祐,“明明已经注意到他了,却没有像对其他跟不上训练量的学员那样批评。”
“说得很有道理啊小阵平,”萩原笑着把手搭在松田的肩膀上,“但是这一点指向的线索并不唯一哦?我有在电视上听到过‘安部’这个姓,教官不管安部君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
松田点点头:“所以只需要去翻一翻教官那边的资料,就能得到一些答案了吧。至少能有一些线索。”
萩原研二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松田阵平想了想:“晚饭?”
善于人际交往的萩原伸出手来比了个ok,立即找人去帮他们两个打一份饭,而松田阵平则是思考着如果真的能拿到学员资料要重点注意哪些内容。
“欸?”伊达航有些摸不着头脑,“帮你们打饭当然可以——但是,你们两个是不适应今天的训练量,身体不舒服吗?”
萩原竖起手指放在嘴上,冲伊达航眨了眨眼睛:“保密,不过班长请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萩原的意思当然是他和松田阵平不会在这个期间之内惹出什么大麻烦,可是当这句话放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萩原的意思是他们确实不舒服,但并不严重。
恰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的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微微挑了挑眉,随后轻轻撞了下身旁正在放松肌肉的降谷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于是傍晚六点,晚饭时间,四个人在教官办公室门边大眼瞪小眼。
松田非常想问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个时候教官办公室有人在说话,而且没有把门关上。如果他闹出什么动静,教官就会注意到。
四个人只好诡异地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办公室里只有鬼塚八藏的声音,但他明显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或许是在和谁电话交流?
“……你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鬼塚八藏的语气有些无奈,“训练的强度你也已经有了亲身体会。我还是认为,你不用咬牙坚持。你的综合素质在原本的标准下是非常优秀的,我也不希望看到一位优秀预备警员因为这些听起来有些可笑的理由,而留下一些疾病、旧伤。”
“……”
“好吧。我今天说的会一直都有效,如果你改变了想法,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
“成绩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你的成绩上报的时候都会按照正常的考核标准来计算。”
“……”
“行了行了,回去休息吧,今天还只是个开头,以后有你受的。”
听到办公室里椅子挪动的声音时,听墙角四人组手忙脚乱地逃离了办公室大门,缩到了走廊拐角。
安部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几乎没有脚步声地离开了。
四人面面相觑。
好消息,安部祐好像没有发现他们。
坏消息,鬼塚教官一出办公室门就发现他们了。
鬼塚教官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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