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失联了。

    松田阵平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这七天内降谷零又恢复到他人间蒸发的状态,之前在警局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无法被接通,随后他就发现,偶尔有人来和目前身份处境很尴尬的松田搭话,似乎想聊一聊什么。

    在这种几乎整个警视厅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凑上来搭讪的人,怎么想都有问题。

    他当然是没什么心思搭理对方,不过考虑到降谷零的安危问题,他提了一下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对方的情景——长得和降谷零完全不像的小孩子、来历不明的白发女士和被提到的“莉碧伊贝”这个名字。

    这段时间整个搜查一课都在忙这个“宝剑十”的案子,并把这件事情和先前那个本来应该被捕归案的炸弹犯的意外死亡案件联系了起来——因为当犯人先生翻出天桥逃跑时,就在现场的佐藤美和子他们没能及时跟上去,追到人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也是用的剑,样式更偏向于西方,心口一剑、喉咙一剑、额头一剑,双手交叠着被钉在额头上。炸弹犯先生靠着小巷的墙边坐着,眼睛大睁着,神情惊恐而扭曲。他的头顶上还有六把剑,依次排成一竖,像钉子一样深深地钉进墙壁里。

    因为有了之前江户川柯南提到的“塔罗牌”,他们很快就得出了前一起案件同样和塔罗牌有关,炸弹犯先生的死状明显参考了塔罗牌中的宝剑九。

    会议厅里除了投影仪的灯光之外没有开灯,松田阵平坐在角落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听着这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对案件侦查毫无帮助的废话——有了降谷零之前告诉他的“不要追查”,松田阵平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案子最后会被公安接手,关于收集到的信息和资料,公安那边只会多不会少。

    前几天才被降谷零领走的伊智这会儿正戴着一个对小孩子来说有些太大了的头戴式耳机,坐在他椅子旁边的地上玩儿着他刚随手拿的一个小模型。

    ——松田阵平现在处境尴尬,在这种案件讨论会上其他人不太好直接让他发表意见,但又不能否认他的能力、不愿意直接把他排除在外。今天的案件讨论会他也没打算如何认真听,更何况松田并不打算让这些事情影响他自己的心态,相信他的人不会动摇,剩下的说什么也没用。

    愉快地决定摸鱼的警官先生在上班路上忽然捡到了一个看起来好像就是在等他的小女孩。小姑娘今天只是草草扎了个歪歪的马尾,穿蓝色上衣白色短裤,蹬着一双白色运动鞋,看见他后笑着跑了过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名字和数字“一”同音的小女孩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声音是松田阵平已经快要想不起来的、孩子特有的清亮:“松田阵平!”

    伊智开口前停顿了一下,就好像临时换了个称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于是干脆连名带姓一起叫。

    许久没被人喊过全名的松田阵平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直跳,又觉得无语又有些好笑:“你监护人呢?就那个金色头发、皮肤颜色比较深的,名字叫安室透。”

    因为身高问题,松田阵平蹲下来平时着伊智。听到问题后小姑娘站直了,认认真真地回答:“安室先生让我给你送一个东西。”

    送东西?联想到前段时间公安那边的动作,松田当然能大概猜到降谷零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按照那个家伙的性格不会喜欢牵扯到无辜的普通人,更别提伊智这种小孩子了。

    降谷零会让伊智给自己送什么东西,要么是因为自身受限严重,这个小丫头顶着一张和他长得很像的脸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交流,而不会被人过多地怀疑。要么就是……托付、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继续保护伊智了,再加上一些松田阵平不知道的信息,降谷零决定把这个小姑娘送到他这里。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什么东西?”松田阵平回想了一下自己距离迟到还有多久——虽然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最近上头那些惶恐的老东西看他看得紧,现在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跟着自己的话,最好还是收敛一点。

    而伊智摇了摇头:“安室先生说要单独给你,旁边不能有其他人。”

    这么机密?既然有保密要求,他来作为信息的接收人真的合适吗?松田阵平挑了挑眉,思考片刻后伸手就把小姑娘捞过来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拿公文包,低声笑了笑:“好,不过你得先跟我去上班。”

    正好他还真的有点想知道伊智和他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可爱的小孩子当然很惹人喜欢。爆裂物处理小组没什么女性,松田阵平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戏一样看着自己的同事们被伊智弄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偏偏又生不起来气的样子,捂着嘴笑,试图降低自己的无情嘲笑的音量。

    问题不大,伊智怼起人来是无差别攻击,言辞还算有分寸,又是小孩子、没什么恶意,扎心但不会惹人讨厌,被怼的人甚至也会觉得有些想笑。爆裂物处理小组的成员不少人都是不善言辞的男性,多了个小姑娘以后整个办公室都热闹了不少。

    直到高木涉过来通知他过去参加会议。

    整个爆裂物处理小组都安静了一下。他们这类专门的技术人员的社交需求比其他部门低很多,相处的时间也多很多,又总和会有生命危险的事物打交道,多年同事情相当坚固。这段时间松田阵平被上头那些老东西刁难,其他人当然也不乐意。高木涉这几天过来找松田阵平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些凉。

    松田阵平也清楚高木涉没什么办法,应了一声后起身准备直接跟过去,免得这位老实厚道的刑警先生待久了会尴尬到忍不住躲到墙角去。

    “我可以一起去吗?”小孩子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两人低下头,伊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松田阵平边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角,蓝色的眼睛对着高木涉眨了眨。

    “不可以哦,”高木涉蹲下来温和地回答道,“小伊智也过去的话,松田君会很为难的。”

    而伊智保持着认真严肃的神情,但眼中有些许失落:“啊、好的……”

    小女孩慢慢地把头低了下去,声音也慢慢小了:“可是、可是……”

    两位单身男性警官顿时感觉不妙。尤其是前几天才亲眼见识过这个小女孩哭得停不下来、一整个搜查一课的警官都没办法的高木涉,刑警的敏锐直觉用到了奇怪的地方——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伊智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其中压抑的哭腔:“……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啊……”

    只是大概知道一点伊智不得不跑来找他的原因的松田阵平叹了口气。

    “算了高木,”卷发的警官先生回到自己工位前抽了几张纸巾出来,俯身递给伊智,随后把轻轻拉着小孩子的手腕,才重新站直,“走吧。她之前的监护人遇到了一些事情,只能让她跟着我,现在害怕、想跟着我也是正常的。你把她留在这儿,我回来过后可能会看到整个小组跟她一起哭。”

    三人在爆裂物处理小组成员沉默的注视中离开。

    ——这才有了现在伊智跟着他跑到会议大厅来的情景。为了防止孩子被他们讨论的案件吓到,搜查一课的一位女警官还拿了头戴式的耳机来给伊智戴上。

    “这两起案件除了作案手法之外,还有什么共同点吗?”一个男警官提问道,“比如留下的字迹或者受害人有没有什么特点一类的?”

    “留下了三句话,一句是‘時間が足りない(时间不够)’,一句是‘あとで報います(日后回报)’,还有一句和这次案件类似,留下了一个单词‘corpse’。”

    corpse,尸体。

    “犯人应该是同一个吧,虽然字迹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另一位警官回答道,“但是两起案件中的剑都直接插进了水泥的墙面和地面,大概是力气很大的男性,同时还准备了一定工具、剑也是特制的吧。颅骨也还是很坚硬的,更不要说混凝土了。”

    所以无论是捅穿颅骨还是捅进墙面、地面,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有没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团伙作案不好隐藏身形吧,”有人反驳道,“周围的监控什么都没有拍到,路人也没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那我们从死者的生平之类的共同点来考虑一下呢,”有人接话道,“第一位被害人是前段时间越狱的罪犯,罪名是非法使用爆裂物、危害公众安全。又因为造成多人死亡,也不是初犯,按理说应该是死刑。后来改判长期□□了。”

    “至于第二位……”

    第二位身份特殊,就算是人已经死去了,按照这个社会的习惯和严格的上下级制度,他们这群普通警官确实也不太敢说些什么。

    能给大家看的资料其实都有记录。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位前警视总监的仇家肯定不少,但是和前边那位炸弹犯先生有交集的不多,其中一位还就在现场。

    松田阵平就像是没有注意到那些时不时自以为隐蔽地打量他一眼的家伙一样,心不在焉地走神着,时不时伸手揉一下伊智靠着他膝盖的脑袋。小姑娘倒是对他这种毫无章法的乱揉一顿没什么意见,非常配合地伸手按住脑袋上头戴式耳机以防被松田阵平弄掉。

    几次下来伊智本来就扎得不太好的马尾辫几乎散开了,蓬松的卷发乱糟糟的,浅蓝色的发绳松松地挂在发尾。

    于是松田阵平干脆无视了会议厅里其他人的目光随手拖了一个没有人坐下的椅子过来,把伊智从地上提起来放了上去,把人转到背对自己后拿出手机,一边查怎么给小女孩编头发一边实际操作。

    给人一种不止是伊智戴了耳机,他也一起戴了个耳机的感觉——还是音量开得很大的那种。

    “松田君,”终于一位资历较老的警官开口,“说说你的看法呢。”

    把灵活的双手和优秀的空间想象能力用到给小姑娘扎头发上的爆处组王牌警官头也不抬,一边微微皱着眉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头发,一边随口说说一样回答道:“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如果你有仔细看法医鉴定书的话就会知道,朝仓总监死亡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的街道上,有监控有证明,这个小姑娘也可以给我作证,”松田阵平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那位喜好炸弹的中屋一宏死的时候我就在警视厅上班,整个爆裂物处理小组都可以给我作证。先生,您希望我说什么?”

    环境昏暗,松田没有戴他那副标志性的墨镜。青年警官只是保持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给身旁和他长相相似的小女孩梳好头发后拍了拍人家的脑袋。伊智很自觉地自己跳下椅子继续坐回地上玩儿模型,松田阵平则向后靠上椅背,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抱在胸前。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那位警官有些尴尬地停顿了一下,试着解释道,“只是……”

    “只是这两个人都恰好和我有仇,我是这些嫌疑人里最有名的,是吗?”

    松田阵平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神经几乎一直紧绷着——和妹妹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同期好友的出现和失踪、萩原研二的死终于随着犯人的去世就这么轻轻地被揭过、导致他的家庭崩裂的罪魁祸首死于非命……现在父亲的悲剧似乎又要在他身上重演。

    搜查一课的警官们比起其他人更为了解松田阵平的为人,此时看到他和领导起了冲突后都忍不住攥紧了手心,担心松田阵平今后在警视厅的处境。

    被担心的本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此时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感觉自己还能冷静地思考。

    大概是他的言辞或许尖利,没什么委婉与修饰,会议大厅里陷入了一片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默。感觉到气氛不对的伊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松田阵平,思考了一下,站起来把模型放到松田阵平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则转过身去爬到刚刚松田拉过来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努力地往松田阵平的方向伸出手,搂住青年警官的脖子,再伸出手来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算是一个笨拙的安慰。

    昏暗的会议大厅里只剩下人们的呼吸声。松田阵平在伊智彻底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栽下去之前把人捞了过来,再放回地上。大概是拥抱给人以安全感、伊智又实在和世理小时候太像了……警官先生环视一圈沉默的人们,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正义当然是没有错的,松田阵平从来都不讨厌正义、光明一类的字眼,也不后悔自己成为了警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不喜欢眼前的只会沉默、只会闭上眼睛对真相视而不见的混蛋。

    尊严和骄傲让他无法直接质问他们:你们已经毁掉了我的父亲、带走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不得不离开正常人的生活,再也走不到阳光下,萩原牺牲、诸伏景光下落不明、降谷零失踪……

    还要从我这里夺走什么呢?

    死寂的沉默也变得如同轰鸣声一般震耳欲聋。松田阵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呼吸的频率和节奏,理智告诉他这是应激障碍再次发作的前兆,此时他应该赶紧寻求帮助、离开会议大厅,不要在这群人面前示弱,但肢体却不受他控制,最后他大概是站起来想要往外走,最后却一头栽倒下去。

    他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隐约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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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酒今天也为红方操碎了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塔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9章 第39章,真酒今天也为红方操碎了心,一本书并收藏真酒今天也为红方操碎了心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