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殷氏给出这密诏,顾隐之顿时觉得满城皆敌。十五还未到来,她已经开始惆怅。
月初。
她总会想起李怀清,也不知他躲到哪里去,她找不到他。医馆里的死尸还是被锁死在门内。随着月中来临,暗涌的喜庆慢慢吞噬魂蛊妖带来的恐惧。
说来也奇怪,自从李庸医出事之后,魂蛊妖也随其消失了。
今天农历十三。
隐之路过庸医馆,庸医馆至城门口这条路增了许多官兵。
皇帝终于想起他的江山与子民,也肯把他的保卫队派出一部分,在盛京城各个城墙门口加守防卫,严进严出。
数十条贯穿盛京的主街道开始布置花灯,官家的花灯在每户人家檐下各置十盏灯笼,清一色蛇图红色纸糊灯。
夜里,这些灯便会由人家各自点上,油灯自然也是官家统一发放。
平日里源于商贩需要广告也会用木头做个框架钉在门头下,四周用硬纸糊上均提笔写上店家名号,卖酒的,卖油或是卖香,这些古版灯箱广告牌里头也是需要蜡烛点亮。
今个再加上万家灯火,这些点点灯火如同星辰万千,赤红光点亮整个王朝。灯笼忽明忽暗,屋檐借此或明或暗,连绵不断。
马蹄车辙声自夜里也极少断过,醉酒的喧闹声在将亮的天色里消停,清晨一刻间的宁静也会被农妇屠夫穿街走巷的叫卖声打破,惊起一树飞鸟,飞鸟唤醒沉睡的太阳,衔走即沉的月亮。
十四。
隐之发现大仙楼门口路过的姑娘都越发美丽。
定是梳妆店忙疯了。平日里的姑娘们的单蛇髻在这时大多改成双蛇髻,特别是小丫头,头发被分成左右两股,两边都盘起小蛇状,蛇头往上延出,蛇身盘起,再点缀簪花。
她猜,她们盘这头发也是出于祈求平安,能得蛇神护佑。相传蛇神好花,这也是古盛人好花的缘由之一。
今夜非常热闹,明晚十五,妖族也会参加这个盛会。再加上明天也是妖奴减刑解放的日子,这便更加喜庆。
顾隐之伏在这满城喧腾之下,如同一条真正的蛇。
十五。晨起微雨。
凌晨三点时,沉闷的击鼓声突然阵阵响起,接着又是很刺耳的敲锣声,时而击鼓时而敲锣,声波从远处奔近。如果顾隐之没有猜错,那应该是皇帝在祭天。
天上的神仙大概都会被这响彻云霄的敲钟声吓得跌入凡间。
清晨六点。
对面的酒楼许久不曾关门,今晨最喧闹,许多着官服的人在酒楼进进出出,好像都去里头喝上了。该是伺候人的时刻,掌柜突然一撒手丢掉算盘直奔大仙楼。
“救命!”掌柜冲隐之喊道。
“掌柜的,什么事?”小厮问。
“蛇跑了!”老板急声道,紧接着他压低声音,悄声解释:“泡酒的蛇没死,开坛时突然冲出坛子跑了!”
“啥?蛇泡酒?犯法的啊!”小厮震惊,顾隐之听到这话,也是奇了,这好比拿国宝做菜呢,这胆,还挺熊。
“呸!”酒店老板嘻嘻笑:“上头送来的蛇妖,说喝了蛇妖泡成的酒就能变妖精。这不,妖没变成,蛇跑了。这不,里边的那些人叫大仙去给它抓回来剁了烧菜。”
“哦。”小厮略停顿,突然回绝道:“仙娘抓妖厉害,但抓蛇妖不行。”
“只是一条蛇,不至于。上头保着。”
“怕蛇。”隐之叹道:“还怕蚯蚓,胆子小成不了事。”
“这话就没意思了,仙娘,您这叫什么话!传出去怎么听呢?”
“抓蛇泡酒也能说出去?”隐之故作吃惊,吓得掌柜忙噤声而逃。可他出了门去,忽见醉酒白蛇在街中游动,路过的行人遇见白蛇,纷纷绕道而行,更有甚者,对白蛇礼敬三分,众人都将这条蛇大吉之兆。
见状,他脑疼,跑了。
十点,街头已经热闹非凡。
这盛景啊,让隐之都舍不得守店里了,她出门去,挨着红灯笼,在门口看美人。
“拾欢院那花魁知道吧?有人要赎她啦。”
“这公子不只有钱,还是玉人一个,俊得很。”
“真的?真是玉人多可惜,被个ji女勾走了。”
“据说花魁是狐狸精。”
“………”
路人一边碎碎念,一边躲避飞驰而过的马车,走远了。
花魁艳/情,有意思,可她没空去看呢。她更在意刚才急奔的马车,马就跟瞎了似的乱闯,逼的所有的行人统统都得避让他。
结果马蹄还是裁进道上泥水坑里,这脏泥水一溅、泼了路人一身。顾隐之也没能躲过这泥水。
“仙娘,小心避让。这是刑官的走狗,素来目中无人。”小厮笑,“避开些,仙娘,但凡得罪他的人都在牢里。”
她去换了身衣裳,为了避开那些龟孙,她便呆楼台。
妖现身了。
有节操的都会化作漂亮的人形,剩下的一些有着奇异审美的,则是乱七八糟的古怪模样,更离谱的是连化形也不化,直接真身展露。
比如停在酒楼前的豹子,等着买肉的八只脚的狗子,还有趴在城墙外护城河岸边等鱼来的九尾猫,双面狐狸等。
害怕的人急忙躲了,不怕的人便与其为伍。
午后,雨慢慢停,路一点点变干,而天色逐渐变暗。
傍晚时分,一路低阶的音符仿佛开始收敛起自己的低沉与缓慢,忽然一路走高。
夜,在众人的期待里慢慢浮出。
“明灯来了!明灯出现了!”有人尖声高叫。
“快快看!明灯!”
当明灯挟裹万丈光芒从皇城内破云而出的时候——
所有人都停下自己的脚步,在家里守着的也一致推门而出,他们涌上街头,虔诚礼拜,全身心沐浴这神赐的光。
明灯缓缓移动着的时候带起举国上下的欢呼。他们纷纷献出自己花费了足够多心血的花灯,点燃,放空。
花灯陆陆续续升起,夺目温柔的火光一路逼退月色与星光,它们追随托举明灯移动,万千盏花灯,又如彩糖一般一盏盏吊在众人脑袋尖上,所有人攒足力气观望,费尽所有力气好像就为了这一刻光彩与热闹。
那灯,如裹着彩色宣纸的糖果,慢慢释放出甘甜,攒足了甜蜜与热烈,花灯会异常喧腾,气氛浓烈。
她在楼台处观望这一切,顺手将椅子上的龙霄衣披上,在夜光下,夜里雪白的龙霄衣上,每根织线仿佛穿过星耀,横竖交织,整件袍子如星河织成,璀璨闪耀,矜贵。
半城华光之下,妖与人一并前行,妖女有着凡人不可及的精致,他们一并好看美丽,如画像般的单薄的刻意的美丽。
凡人则有着妖精难以企及的活气,他们身上的热力与灯中的明火相碰,勾出沉甸甸的烟火,他们碰在一起,又成了盛朝难以复制的妖艳的特殊的盛景。
再瞧那宝珠亮的刺透半边天,她头疼。她想冷静,心头却是烈酒也压不下的苦恼一直在膨胀。
不过,她的注意力突然间被勾走了。
源于那人竟然穿着与这件一摸一样的龙霄衫,龙霄衫白里泛青,这一抹白将其清瘦挺拔的身影勾勒的十分清晰耀眼。
他将所有的白发盘成髻,以一枚青玉钗固定。是李怀清。
顾隐之认出他,但目光已经不是她的脑子能控制住,她直勾勾的盯住他。
他似乎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搜寻这眼神,直到看见她。二人对视片刻,李怀清突然离开了,隐之默默看着这枚白色身影,心头泛起波澜。
李怀清将手中的纱帽戴上。
“盯住,龙目是绝世之宝。”有人议论道:“拾欢院那个花魁也是宝贝似的,难得。”
“那个是有钱人的宝贝。”路人接住话:“我瞧,今晚的龙目才值得。”
“值得?你要偷?”
“我偷不到,不过,不会没人稀罕吧。”
两道人在他身旁,正热烈讨论着明灯与花魁的事情,他站在静静听着,当他们讨论至花魁时,李怀清素来沉静的眼眸忽然泛起一丝杀气。
花魁。
龙目高悬于顶,毅然独自生辉。
人群中,隐之清楚的看见有三只妖狼忽然各奔一侧、迅速跃墙而上,踏上屋顶趴在房脊处,狼头高高扬起,直视明灯。
此时,狼周忽然出现三个黑影,他们轻巧的落在屋脊上,站在狼群两侧,明灯的光亮将其腰间大刀逼出阵阵寒气。
太少了,人太少。
顾隐之自觉不对,她辅以灵力入眼,猛得一瞧,这一幕让她愣住:屋顶何止三只狼,好家伙,竟然有一群妖道也趴在在屋顶上等着!
这群贼人,一个个竟都用了隐身符!他们都贴着屋顶,动也不敢动,这定是冲龙目去了!
这么多人夺龙目,难道他们都瞎了不成?!这让顾隐之烦透了。
现在还能偷吗?怎么能!她心头突然一清:算了!明抢!坦荡荡的抢!抢定了!
抢不到,将军府大牢见;抢到了,朝廷大牢见。
这些算什么!只要得到龙目龙女就能看见了。
谁叫龙,最珍贵的地方也只是龙目,得龙目龙才能生风化雨,听候神仙差遣。否则,没入编制的龙,不止在海里斗外斗内,被斗垮的龙成餐桌上一道菜肴也是寻常。
如顾隐之楼对面的酒楼,镇店之宝便是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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