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牢里来了些白衣人,领头的正是刚刚挨打的看门妖。看门妖领来主子,对顾隐之便硬气了些:“就是她!”
白衣人拂尘在臂,玉冠在头,白靴在脚。他们掌灯下至地牢后,看清顾隐之的面容,高昂的姿态顿时低了去,登时和气的很:“原是仙娘,贫道有礼。”
“都说这里是买妖的地方,那行吧,你说这几个龙人怎么卖?”她关上地牢的门,将没有衣衫遮体的人掩在门后。
“买不得买不得,这可是神灵要的祭品,贫道不敢卖。”道士卖笑。
“百金为定?剩下的日后我再补?”
“笑话!”道士冷喝:“仙娘要什么贫道双手奉上,何须百金?只是这妖龙万万不可卖。”
“到底是你们不肯。”
“那就请仙娘亲至鄙教同掌门人谈一谈?贫道哪有这本事卖龙妖——”
“长生门?”
“正是鄙教。”
“修一身孽,倒用对一字。”她笑:“这个‘鄙’字是很适合贵教。”
“如果,我一定要带走他们呢?”顾隐之试探道。
“哟?!您这不是跟贫道过不去,是跟您自个过不去呀!”道士笑:“扶正除邪,也不是这么个扶法呀,非要救几只活不久的龙,有什么意义呢?”
“难不成,这几只龙死了,那人间正道就断了?”道士劝说顾隐之:“凡人哪有这个能力扶正祛邪,再说,贫道不过平庸玄门弟子,混口饭吃,信谁不能信?依谁不能依?再说,这天雷劈下来,挨劈的也是天人,又不是我们。怕什么?!”
他拐着弯不让顾隐之救龙。龙王背过身,并不理会他们。她站在那里,兀自努力的样子滑稽极了。
“这样努力让我去长生门,可有什么陷阱等着?”她走出地牢。
门一开,新鲜的空气涌进地牢,将这令人厌恶的污糜气味给吹淡。到道士关上地牢门前,她还曾回头看龙王。这一眼让道士看在眼里,他们不动声色,依然客客气气的将顾隐之请出地牢口。
“天下玄门为一家,交好是应该的。何况掌门人实在欣赏仙娘,并下令鄙教中人,见仙娘如见掌门····”道士一面抱拳一面正谈着,此时,角落里突然发出的一声哀嚎打破寂静——
一行人迅速赶过去,还以为有什么妖精在作乱,呵,原来是只狐狸。
她们目光愣愣相峙,笼子里的柳姬爪子紧紧箍住这把锁,她想将它抓碎——
得不到龙,她将柳姬救出。
二人行至北市口分别,柳姬深深的别有意味的看了眼顾隐之,“想不到,你与长生门竟相互勾结,残害妖精。”
闻声,隐之不解释也不答话,身子一转,消失在拐角处的薄雾中。
等天透亮,雨停。清晨时分,光重雾浓的,街上人也愈发多了。湿乎乎的空气吸进鼻腔,仍然刺寒刺寒的。黏腻的薄雾里,面锅热烟滚呛,长面落到滚汤里,缩,蜷,卷,最后被一齐捞起,滑至碗中,接着一勺酱汤泼下,滴几滴猪油——
这浓重荤香简直要馋死等候的人。
也不知他醒了不曾?念头一起,顾隐之未停的脚步突然一下子停下,她再往锅中望了眼,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吃”碗面,结果屁股不听使唤的坐了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上桌,面特别吗?也不见得。只是极少极少有这么一刻,刚好有雾,有冰霜,又有阳光与闲情的一瞬。
她又得以重温一次做人的滋味。
面缠住筷子,一夹——
一颗熟悉的白头忽然冒了出来,他一张嘴便咬住那双筷子·····
这让一旁盖头精惊呆了——
这两人的关系可谓进展迅猛,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啊!就好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一对还有怨气的、陌生的男女突然抱在一起,这种仓促与莫名其妙足够让盖头精与赤红鸟讨论上好一阵子。
她愣是理不清自己的头绪,这不,自己面前这碗面还是李大神请她的呢,想来,自己也是得了神婆的好处呀!面在碗里扭成一团,像她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难怪,一大早起来就要找你,原来是这样·····”
——呸!一股酸臭味的爱情,扰了她晨间美梦!
盖头精看不下去,直接将面端走,跑到别桌吃。顾隐之也被这动作吓的手一松,丢开筷子。他咬住筷子,衣摆一提,顾自轻松坐下,“谢了。”
“早上去哪了?”他问。
“去看龙王。”她答道。
“还是想救他们?”
“不算救,只是觉得他们不应该落的这样的下场。”
“什么下场才适合呢?”
“什么下场也比被关狗笼,任人侮辱来的好,不是吗?”
“这已经让你看不下去了?”
闻声,顾隐之惊诧的抬头,她惊讶于他的冷漠。
“人间有个词,叫成王败寇,败寇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禽兽?禽兽与神兽,败了就是死。龙族如此,蛇国也如此。我也一样。”李怀清轻松的说着,但顾隐之听着却觉难受。特别是当他轻快的说出“我也一样”这句话时,她的内心更是千翻百滚。
李怀清淡然一笑,神败了,侥幸落得凡人身体,更多的是神丹被毁,灰飞烟灭,落得与妖一样的下场。
话落,隐之不解,但又有点郁闷——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顾隐之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词,对,弱肉强食,弱者不配生存,落败者只能被践踏?连生存和自尊一并被剥夺的世界吗?这就是天道?
那实在可笑,荒唐。
更可笑的是宋隐一度赞同这个理论,他作为学生代表在课上重提这个学说时,她反驳过。她提孔孟之道,结果参加这个公开课的人无一不在笑。老土又愚蠢,无知且固执——这就是宋隐后来对她的看法。
而今,她又遇到了这个话题,可真好玩呀。
她还想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又不敢。那种被所有人嘲笑的目光,好像凌迟的小刀片,一刀刀都在削薄她的自尊。
“成王败寇。”她重复这个词,“神仙也抱着这种态度吗?那世间岂不是跟炼狱一般?”
——她到底没忍住。
“说来听听。”
话在心里,话在口中,但她没再说了。怕了。提仁爱,被骂圣母;提天道,被怼自然法则;提易学五行,就有一句“你他妈搞迷信啊!”劈了过来。她佛了,再不佛就跟传道士一样令人生厌啦!
李怀清占了面,突然话锋一转又嫌道:“这到底比不上我做的。”
顾隐之又皱眉,还挺会夸自个。
面香勾酒虫,不远处的酒鬼闻见这米面香也忍不住围过来,他先是望小贩锅里瞧了瞧,后又缩头缩脑的瞧着这群吃面的人,忽然放声大笑:“瞧瞧这出息!一碗面都吃的不成人样,那碰见龙肉呢?”
“那还不抢疯了?呆子!今个龙门要屠龙呢!你们还在这吃吃吃!都不知道去领龙肉去!”
醉鬼搅乱小贩的生意,小贩厌恶的紧,一面轰一面骂:“我呸!尿喝多了!都不知敬畏!龙肉是我们能碰的?!”
话落,醉鬼也不生气,他癫笑:“放屁!老子醉?再来三坛我都不醉!没眼界的东西!只配街头卖面!我这就去北龙门等着!你们都去!今个你们要是吃不到,我请你们吃!”
“到底怎么回事?”话到此地,隐之再也坐不住,她豁然起身,追着醉鬼问。
“哟!小娘子呀,你还不知道?今晨北龙门法场斩龙呀!你傻呀你!”醉鬼嘻嘻笑。
北龙门——
若事事真如了龙婆的意,那这世上早已经没有“顾隐之”这个人。她讨龙婆欢心,肆机赖活,寻机另寻“明主”做靠山,再背叛龙婆,活得不光彩不爽快,那也是留一线生机,只等他日推翻这该死的“师父”。
她不懂龙王就这样缴械投降,这真的很奇怪:他们起点更高,生来便有神仙护持,只要逃过这一阵,再寻机报仇雪恨,一洗前耻——
这很难吗?
这一路,顾隐之百般不解,各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化作一个复杂的难解的牢笼,死死的将她的心困住。等她赶到法场时,一切迟了。
诺!在法场的还是那几个白衣怪——这群狗日的!竟设套诓骗她!用柳姬套走顾隐之,再将龙族押上刑场,只等开市行刑!
她拨开人群,撇开李怀清的阻拦,一路往前挤去——
龙族一行人化作人形,被捆仙绳扎在十字木架上。木架子很粗,有一人身粗,木条上不再贴黄符,反而雕满符咒。当龙人身体一扭,那符咒便暗光薄发,阴沉的黑雾从木块中析出,化作黑绳,一下子将龙脖死死箍住!
木架一字排开,共有十人。在这排木架背后,顾隐之又见一地碎肉碎鳞。铺了一地碎肉的地面无血,但很湿,应是冲洗过。还有两个弟子在一地碎肉中走动,来来去去挑拣什么似的。他们脚一抬,便露出一脚的血色,一着地,又落下血脚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