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冬至还有七天。
冬至是盛京继八月十五后的第二大热闹节日。最欢腾的还得是春节。
冬至前,祭祖的人多了,便有一波人流分到西门去,他们去购买香烛等一干祭品,祭祖,拜神,扎花灯,晒米打粉,杀鸡宰羊,都在忙活着。
南天门也难得静了一些。这些人也是奇,进金门前,长生门不行啊;出门后,这玄门就没别家的?上香时:这风调雨顺可都靠龙神保佑,态度诚的不能再诚。
皇城威严,皇帝却如泥塑的神像,神像却做成了泥塑的皇帝,掌风雨大权,控民之哀乐。
长生门今个又来事——
据坊间传闻,像是龙使前来传法,故长生门闭门一天。
入了金门,古阴殿前,金光泼了一地。黑甲龙使在玄紫真人的迎接下豁然出现。
龟丞相头颅高抬,垂望众人。他还未走近古阴殿,话已经落在外头。
“你们输在哪?你们输在都把龙神的话当圣旨。她赢在哪?她赢在敢于拿这‘圣旨’当空屁——”
长生门内,龙婆麾下龟丞相倚着,掩唇而笑。他身侧有两排黑甲龙骑,长生弟子则守在黑甲龙骑身后。很多人不明白龟丞相话里的意思,但聪明的人是不会去问的。
他们唯唯诺诺,暗自揣测其中意思。玄紫真人看向龟丞相,他依旧提剑站立,一身灰袍,风尘仆仆的模样。
大白大黑一点灰,他的衣着颜色跟他态度一样模糊。
他面无哀乐,就在他眼中的妖龟旁站立,半晌,他打破沉寂的气氛:“这叫逆徒。”
“真人不知,有时候顺还不顶用,龙王缺顺的人吗?不缺。可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骨头不够硬,不求活就活不了。”
“贫道不知。也不想知。”
龟丞相一笑而过,他知道真人是为掌门这件事心有不悦。
实际上,龟丞相也是颇为意外,顾隐之竟在龙婆手底下是活最久的一个凡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龙婆所有的“试验品”中最强大的一个,并还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这让龙母非常意外,也非常欣喜。自然,过强了她也厌恶。
顾隐之的存在让龙母在这个“论凡人如何修成妖身,日后如何取代妖族”的课题上有了巨大的突破。倘若这局成了,三界之内,妖族自然不必再存。这令龙婆又十分满意。
顾隐之开了头,那么接下来便是长生门就是批量实验的对象,长生门若成妖,那将人间炼成可控制化的妖域也指日可待。
龟丞相做为龙母的心腹,他对这计划自然是明白。但长生门包括玄紫真人都不知情。
“龙王想让人间更太平,与妖同存时,也不必害怕妖族,更无惧鬼卒。人族万般好,可惜就是弱了些。如果人人都能有机缘承继龙王法脉,别说人间,那时就连玄界也是太平的。”
龟丞相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辞,墨绿色的长袍在地上幽幽拖行。话到最激烈处,龟丞相猛一转身,面色沉重,他又疾行至真人面前:
“真人,我等,都为了太平二字。”
闻言,玄紫真人欲语还笑,又不敢笑,只能暗叹:明面上都是为太平,可这世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乱。
这两个字拎出来拧拧,都能拧出一条无情汪洋。私心成海,淹透人间。
当然,明面上,玄紫真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前一个不客气的,扬言要弄死这老妖龟的已经被毒杀了,还有一个坚持要给旧派龙王站队的,以谋杀罪正在牢狱里等死。
门派叫长生,活在里头的却各个短命。
“丞相客气。龙王心怀天下,这乃是苍生之福。贫道哪里不知。”玄紫真人严肃答着。
“极好极好!心怀天下,福临苍生!龙王为这苍生,可是操碎了心。”龟丞相两眼放光,感叹道。
话落,长生门门徒看向玄紫真人,他站在龟丞相背后,目光冷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石阶依山盘上,路旁秃秃的树丫子倚着石阶相互纠缠着,密密麻麻的织了一片树藤。在半山处,行宫最旁的角落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下空巨石,巨石仿若“7”字形。
这下空外缘处装个铁栏,顶住上头凸出来的石盘子,这样就成简易的山洞牢子。
李怀清就被关在这。他在里头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闲然自得。现在还在忙着理顺自己的头发,白发也不是很好,也挺容易暴露他的年纪。
他的绵长心思如线,被心尖上的人,给编的紧紧的。他还在担心他的鬼头。不知道这几天她去哪儿了,几天不见,还挺想的——
就算天天被怼,他也快乐。但是,他更想了解一件事,就是这个奇葩在龙婆与妖丹的两重邪力胁迫下是怎么做到守正如一的?!
他还想知道她的内心是有什么样的信念与意志力去阻挡那么多邪念。撕开这些道貌岸然的话,最重要的话却按耐不住的浮上心头:她到底长什么样?她为什么对国师老谢会有感情?!
话说回来,老谢也不过就是权臣,还奔在修仙的路上忙活,无七情六欲,等着向死而生……
哪里有时间跟她眉来眼去。
正当他脑子里还在剖析这朱砂镯里的女子,寻思着日后怎么拿她做教材去训导新人,忽然出现在山洞口的顾隐之吓了他一跳——
喜!他迎上去,隔着栏,他诸多热情都被这枚血印给浇了个透心凉。
——方才他还在想,她为什么能在正道上走的这样坚定,结果他才发现,还没呢!
真正的考验才到来啊!这一关才是最凶险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都在这关卡。
这血印不是别的,正是大妖的标志性印记,买邪修送红印。
李怀清看着她额前的血印,心里本要关怀赞美她的一堆话术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他死死盯住自己的额心,隐之终于上了心,他们来不及相互问候,直奔主题。她伸手挠挠自己额心,“我这流血了?”
她先问山洞口守门的门徒,门徒对视一眼,踌躇片刻,低声答道:“这···”
不懂。
“熟了。成妖了。”李怀清淡声答道。
“·····”顾隐之有点懵:“熟了?什么熟了?”
“邪修到位,成大妖——”李怀清继续用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回答道。
话落,门徒深深的吃了一惊。他们一同盯住这枚血印。
“这怎么能说熟字呢……”她尴尬极了。
——老娘是人不是锅里的菜呀!有病!成妖就成妖呗,说的跟做菜似的。
他们还想多说两句话,但边上四只眼珠子就跟灯泡似的,将他们脸上一点纹路都给照的清清楚楚,什么欲语还羞,扭扭捏捏,想做作一会都没机会,被盯着的紧紧的。
她想遣走门徒,门徒不敢走,他们恐顾隐之会放走李怀清,但又怕得罪顾隐之,于是,便来死赖活的拉着笑脸雷打不动的守在山洞口。
李怀清摸摸她的额心:“疼吗?”
“不……”
“应该不疼。”他答道。
………
她扭回话题:“你怎么在这?”
“我来,劝他们行正道,就被抓住了。”
——原来不是为了找她。
——不过,这样手无寸铁的闯进长生门,这不是添乱吗?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牢里的男子,李怀清经不住审视,突然哄道:“我来找你。”
这话让顾隐之的严肃马上崩了,她藏着笑,贴近栏杆,“骗我的?”
他还没回答,旁边的门徒终于忍不住,他们陪着笑脸,大声打断这份绵绵情意,中气十足的开口:“仙娘,您是来救他的吗?”
“不是。”隐之答道。
“………”
闻声,李怀清眼神颇为诧异。门徒也很诧异,出于担心,他们怕她使诈,便想请其离开。
不过,话还未出口,顾隐之突然掏出荷包,她将钱袋丢给门徒。
门徒以为她是来收买他们,接了,没敢看。只觉这钱袋子贼沉。
“检查下,”她解释:“谁知道他能活到什么时候,这欠死人的钱,可是要还清的。”
“………”
他们相互对视片刻:“他要死了,您还这样……冷静?!”
“不就是男人嘛,多的是——”她冷哼一声。
李怀清瞥了眼顾隐之:“我知道,我比不上国师——”
“………”
“你听听,这人一出名,感情就跟着狗血!”门徒低头闷笑,将钱袋里里外外查了个遍,死活瞧不出什么名堂后,才将钱袋丢进门栏内。
看见百妖袋顺利落到李怀清手里,顾隐之才离去。不过,她才一转身,李怀清急急扑到栏门口,大声道:“小心些,留点命见你的国师。”
砰!
一枚石头砸上铁栏,栏杆一震,李怀清急忙躲开。
她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摸摸自己发烫的额心,印记摸起来挺烫,而她除了口干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顾隐之下山去,他捡起钱袋子,暗叹顾隐之蠢,他就是为她而来啊。说出去多没面子。
钱袋被他紧紧拽在手中,微光暗伏,盖头精用流苏轻轻挠挠李怀清的手腕,待他低头一瞧,她又迅速缩了回去。
“仙君,莫慌张——我家娘子叫我等来保护你嘞!”黄鼠狼隔空传话,百妖袋在他手里扭动。李怀清觉得好笑,他若担心自己,就不会到这□□地盘来啦!
“保护什么保护,酸死了!仙君是喝醋喝醉了吗?”盖头精一斥,李怀清老脸都被扯去。
哼!就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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