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丞相死的很迅速。但最后一刻他暗留一招,在玄紫真人起剑刺往他心口要夺妖丹的那刻,剑气刚入龟身,龟身突然迅速破裂开来,在所有人措不及防时,妖丹与尸身瞬间化为乌有。
他将最后的一股足以摧毁自己元神的法力贮存在体内,等到有人触碰其妖丹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魂飞魄散。
——她的岁月嵌入他的生命,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权利,努力辅佐年轻的忠贞女将成长为一个女皇,如今却先行一步,未能陪女皇见证江山迭代,真是满腹遗憾。
对!正因如此,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法力为她所用!她!简直就是凡人的一个缩影:奸诈狡诡,攀附神权····
在妖丹破碎的那一刻,玄紫真人的眼神一下子暗下去!
——本想借着这枚妖丹给自己增一丝胜算,现在愿想忽然落空。于是,那一瞬间,败的,求饶的,逃跑的鲛虫都逃不掉被猎杀的命运。
待他一腔热血冷却,杀戮停止后,大地已是一片血海尸山。每一片碎砖破瓦都浸透血,她怀疑深挖这片土,脚底还有深深的血泥能被挖出。
血还在不断往下渗,吸饱血水的大地如此丑恶,衬的活下来的人活像恶鬼。
——真人环视道观,残木枯叶,烂泥碎瓦,铺满他的眼。这块废墟地上只剩一座古阴殿还算好些,就是被掀顶了。暴露在天光下的龙王雕像白灿灿的,光愈强神像反光便越发白,这白光一下子刺进玄紫眼里去,他阴寒的眼眸里渗人的恨意也越浓。
——敌人还在,故神像安然不倒。安立的神像如同在嘲讽般,轻轻的翘起嘴角,冷冷的俯视眼皮底下一干人。
法光忽然聚集在他手掌中,玄紫真人竭力一推——
此刻,满地的瓦砾碎片突然聚集成一团,金灿灿的,一股脑儿朝古阴殿奔去。金光携碎瓦猛地一降!神像迅速被屋顶盖死在里头。他并不是为神像遮风挡雨,而是,这拼起的屋顶瓦盖是自带法咒的,它们紧密结合在一起,严谨的落在古阴殿四周。
——若有可能,他定想将她永远囚在里头!
当古阴殿成功的被困在符阵中时,鬼徒开心极了:“真人,我们赢了。”
顾隐之朝他们看去,最初的八十一个人现在只剩一半。剩下的没一个有完整的尸身,连魂识也都散的一干二净。
玄紫真人走向自己的弟子,他还在默默点人数,点到一半又罢手。大概是心里有了个大概。多数少数就是这些人,只剩这些人。他细观弟子们神态,看着看着突然抬手用手指卷紧衣袖,轻轻的为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污。他身上很脏,所以他们的脸越擦越脏,血污被衣袖带了一脸。
手与肌肤相碰,血是冷的,皮肤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他们麻木的回望他,没有一双眼神是有温度的。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幡然醒悟:他们已经不是人。是忠诚的、冰冷的鬼徒。
“赢?哈哈哈哈哈哈——”玄紫真人笑的停不下来,眼泪被狠狠憋回,何来赢?不过是杀戮的开端!待这结界一破,那就是他长生门被灭门之时!
顾隐之默默看着这群人,他们是人时,真人也这样对待他们吗?还是弟子变做鬼后,他的一腔热忱再也得不到回应,他才开始后悔?
——龙母给了他希望,又冷酷的摧毁一切。争来斗去都是一场空,所附心血终成指尖一缕灰。
没想到,亲手将长生门最后的旁枝斩杀的始作俑者,竟是他自己。玄紫真人定定端视自己弟子,这每一张脸,每双眼神都像一把锄子,他们把他的冰冷给凿穿,血从底下涌上来——
血化了冰,于是,在那一刻他胸腔里血水弥漫,一颗心都要被自己泛滥的情给溺死。血浓于水,所以他的心也就这样沉了。
——一生都在避讳男女情爱,却逃不过另一种情。
她顺着台阶坐下,守在古阴殿门口,她打算与真人一起守着,等候龙王的报复。面对隐之的举动,玄紫真人有些意外。
他自然也给了她一个意外:
“你不去看看你的魔头?”他用一种非常仁厚的声音对待她。
“我走了,那她来了——”
“有这么快!?”
——谁知道呢?顾隐之正犹豫着。
玄紫真人笑笑,话题一转:“我与你之间从未交过心。今天不同,我想跟你谈谈。”
话落,顾隐之受宠若惊:“谈什么?”
“情关,与,情。”
“………”
——情关有什么好说?不就是修行路上一道关卡吗?过了这关,万事都好说。过不了,就是拜拜嘞。
“情关怎能称‘关’?情应是人最值得珍视的,而不是关卡。这一切我今天才明白。”玄紫真人笑道:“你有男女之情,我有师徒之情。我想明白了,我却失去了。”
玄紫真人在她身旁坐下,他不再称自己为贫道,他看向他的鬼徒,眼里的慈爱让顾隐之看怔了。
那种感觉就是:冰山塌了。
玄紫真人从她震惊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而他并不在乎,他苦笑,笑自己——
命运无常,且又有诸多捉弄,他一生修的是“无情道”,却悟在“有情道”。越不想要情,却败在“情”。
到了生死关头,人心底最柔软的东西反倒浮上来了,他压了一辈子的“情”,到最后都压不住。
“然后呢?”她不懂。
“你该去问问他,他爱你是‘过情关’还是出于‘爱’?”他满怀仁慈的一笑,给顾隐之的爱情浇下一桶冷水。
她愣了愣,不敢问。现在不敢答,不敢说。
“当年,龙母也问过长生老祖这样一个问题,长生老祖回答说‘是为了情关’。五个字就葬送长生门一脉。”
“长生门这棵大树倒下,旁边的枝枝叶叶也都被斩断。”玄紫真人将往事扯开来,如果当初长生老祖少用一个字,回答龙母“是为了情”,那一切····
“关,一个字透尽私心。我才明白,我才明白!我明白的太晚!”他连连哀叹。
“但我懂了。不知长生老祖有没有明白?”
顾隐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悟到,但她以自己的语言去解释,就是:让自己的真心成为他人修仙正道的踏脚石,那实在坏透了!有情无情,先从有情道再走到无情道,可是很难的呀。
不过她猜测长生老祖没能悟道,他的无情道可是抛弃。也许,他大概悟了个字面意思吧,兴许也是披着道袍的渣男?
——不是渣男也是渣男,长生门多少性命因他而死,这些罪业都算到他头上的话,那才是永世不能超生。
——所以,李怀清也是这样的人吗?这不会是道长的预言吧?这种提点是他的“恩”吗?
太可怕了!
顾隐之眼神一直在飘移,她不想遮掩,因为自己这颗心已经乱了。情路上,去了个宋隐,来了个国师;送走国师,迎来渣神。在真神面前,谁敢将自己与众生比?倘若他最后选的是抛弃她,她也不能恨。
因为她是妖,他为了名声,为了众生选择抛弃她,又有什么错呢?
顾隐之心酸难自抑,心里这股钻心的疼,她现在真想她的黑斧砍去她全部情动。砍了枝干,这些深深生根的爱意现在如何拔除?正当她伤心又失落时,玄紫真人又笑了:“他应是不一样的。”
“我与你说这些,有两个缘故,其一是警醒,不要为了一个人或是一段情,毁去自己;其二是既然为妖,善妖也能得善待。”玄紫真人沉声:“你的善根,我不愿毁掉,你的恶,要学会自制。”
话,点到为止,他转而下逐客令:
“剩下的恩怨都是我与龙母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玄紫真人送走她后,封了金门,金门一闭,又一层结界焊死在这。外人不能进,内人不能出。率众鬼徒布阵于古阴殿外。
医馆内。
她的内心依然五味陈杂,一个因战局,一个因爱情。她总是忽而自信忽而不自信,自信的是:你可真出息,还能操心起战局这两字;不自信的是:
——他更爱众生还是更爱我?
——他爱我是为了过自己的情关还是出于情?
——哎,这些胜利都是因为殷寡头的谋划吧,与自己有何相干?
顾隐之一想这三个话题,心就沉到深渊底。她自己都知道的答案,何须多问?想得开就这样处下去,想不开就是和龙母一样,愤怒的杀死心上人再苦寻方法想将心上人复活——
一生轮回在悲剧中,无法自拔。做人难,做妖难,做“善妖”难上加难。
瞧,现在的他真是脆弱,真是凡人。一碰就能轻易弄死。白白的皮肤底下、血在温柔流动,她的手指落在他跳动的脉搏上,这个时候,只要她稍稍用点力,李怀清就死了。
好吧,这就是语文书上总提到的:小草一般脆弱的生命。
脉搏有力的跳着,她的心也砰砰跳。他温柔的眼眸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在这样的眼神下,顾隐之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就是不知道这具尸体的脸蛋还会不会红。嘿嘿。
李怀清练习那么多次的话到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回来,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最大的惊喜。被这份巨大的惊喜一冲,那些精心编排的腹稿反倒显得十分做作。
弃了弃了。真心何需编排?
千言万语只剩相对无言。他是一腔真挚沉默,她却是满腹疑心。
——不如趁现在问他?她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不过马上又有一个声音答道:太破坏气氛了。
正当她游移不定时,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就是一把刺亮刺亮的物件从隐之身侧“咻”一下飞过,直击李怀清!
——“妖医!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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