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人。
一个本应该死去,却被吊着一口气的中年壮汉。
来自鬼师传承的反噬让他全身都遭到了重创。
全身都被痛苦所浸染。
而那种痛苦更是深入魂魄,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烙印于他的记忆里。
此时此刻哪怕是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劲。
但他目中的视线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光茧里埋藏的东西。
白色的枝干与金色树叶交织,将那个壮汉的大部分身形掩盖、替换、侵蚀。
四肢已经被溶解。
一根根枝条如同是经络一般从横断的口子里抽出来。
在他的心口处。
一道幽邃的口子,撑得老大,从里面生长出一朵绮艳如血的花朵。
这个壮汉本应该在先前就被邺斩杀,连心脏都被掏出来了,没可能活到现在。
但偏偏就是还吊着一口气。
在那张惨白甚至有些泛青,俨然是一具尸体模样的脸上,竟还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刚才那一击当真是好手段。
想必若是直接落在我身上,目标是我的话,我肯定是接不下来的吧?
就算不会死,也多半残了。
不过很可惜。
姬轩,你选错了目标。
唔,让我看看,现在的你想必是消耗极大,已经没有后继之力了吧?”
邺冷笑着,再次恢复了往常那般从容的模样。
虽然和预想的多少有些出入。
但对于现在的结果他还算满意。
“觉得那个东西就是一切的元凶?
毁掉了它,就能结束这一切?
呵呵……啊哈哈哈。
对,你猜对了!
姬轩。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你猜得没错。
地母根被赋予了一个寻常人的人性,而地母根遭到毁灭的同时,作为其源头的神木之魂就会被唤醒。
唤醒之后的神木之魂会将地母根的力量吸收、炼化。
然后向外延伸。
那么当然,作为地母根人性的一部分,这个可怜的男人自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只要这个男人不死。
那么神木的道域就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你看怎么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已经与神木之魂彻底融合,你再如何伤害他的身体,也绝对无法将其杀死!”
无法彻底杀死?
姬轩可不信这种鬼话。
神木仱曾经与他说过,神木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在失去了地母根之后,祂的力量用一分就少一分。
等到其力量彻底消散之后,这个男人同样会死。
但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被神木囚禁的生灵估计也都活不了。
姬轩是天赋异禀活了下来,但其他人呢?
“也就是说,只要把他的魂打散了,他一样会死,对吗?”
“你办得到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可以。”
现在邺并不知道他身上显露出来的疲态是因为自己的鬼师传承。
而是将其当做力竭之后的反应。
他喘着粗气,将斩灵剑恢复成灵气的状态,从掌心消散。
但还是强撑着一步步朝着那巨茧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周,一盏青铜古灯悄然浮现。
泛着幽幽蓝光。
蓝色的火焰变幻莫测,一会儿化作飞鸟四处游走,一会儿又化作不知名的花朵悄然绽放,一会儿又化作煽动翅膀的蝴蝶。
邺没有趁机上前给姬轩最后一击。
他此时正盯着姬轩。
在他的眼中,姬轩身旁空无一物。
并没有看见那盏青铜古灯。
“那你不妨试试。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如何打散他的魂魄。
现在这个男人的魂魄已经完全沉浸在神木道域之内。
你只需要将自己的魂投入道域。
然后找到他的魂,将其打散。
那么他自然也就真正地死了。”
已经万事休矣!
胜利属于他。
属于鬼天教!
邺并不打算去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不论是一切终结之后他倒在自己的手中,还是他真的有胆量再度潜入神木道域,结果都已经注定。
毕竟只要姬轩的魂魄潜入道域,就代表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而作为敌人的自己正站在一旁——他不敢!
邺知道姬轩接下来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出手阻止。
心怀痛苦地死去。
而那份愤怒却无处发泄。
「简直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呵呵呵。
事到如今,怎么又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了。
明明那种记忆一点也不重要,我早就已经想要将其斩去。」
再看姬轩已经站在了巨茧的近前。
不带丝毫犹豫地抬起一只手。
落在了大汉被神木枝干侵蚀得变了形状的脸上。
仅有他一人能听见的言语。
轻声诉说着。
“诏曰,长生星落,三牲祭骨。明蝶予安,离魂归处。”
“等等,你在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再入神木道域吧?
你找死不成!
就算毁了他的魂魄又如何,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会毁了你的身体,让你魂无可依!”
邺能感觉到在姬轩的身上传来一股晦涩的气息。
仿佛间,他见到从姬轩的身躯内剥离出一道道淡蓝色的光晕,这些光晕在半空中化作一只蓝色的蝴蝶。
那蝴蝶极致璀璨、优美。
却又带着一种死寂。
仿佛看上一眼,魂魄就会被抽离出几分。
姬轩的手未曾离开壮汉的脸颊,而他的视线却已经落在了邺的身上。
用那双带着戏谑目光的眼睛看着对方。
双唇开阖之间,虽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但邺还是读出来了其中意思。
“那你不妨试试。”
紧接着,蓝色的蝴蝶煽动翅膀。
融入了那具被侵蚀的身体。
伴随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古灯一起消失不见。
而姬轩原本的身体,便在这一切发生后,委顿地倒了下去。
眼见这一幕。
邺的脸上终于是显露出怒容。
他又一次算错了姬轩的行动。
“怎么会有这种人!”
无法理解。
无法揣度。
生死之前有大恐怖,就算是仙人都不一定能坦然面对死亡。
可这个人,这个叫姬轩的人怎么就敢这么做?
一股怒气,让他攥紧了拳头,朝着姬轩的身躯走去。
“好、好。
那我就试试。
你若是能再度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姬轩。
你很好。
不论这次成果如何,我都会记住你。
不怕死?
敢于牺牲?
哈哈哈哈。
像你这般有勇无谋之辈,就应该像这样死得毫无价值!”
这样的人令他恼火。
更像是戳中了他心中的某一个痛处。
如同是泄愤一般。
他摊手一抓,一股罡风化形,将姬轩的身躯抓在半空中。
年轻人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随后一道寒光闪过。
两截身躯从高空坠落而下,直入底下的黑色深渊。
……
泰然舒适的生活过得久了,也开始习以为常了。
这无疑是他最希望过的生活。
他什么活也不用干。
不必忍受其他人扎人的视线。
不必去思考与人说话时的态度。
也不必去讨好巴结某个人。
只需要每天醒过来,就能享受到一个人所能得到的一切富贵。
他的父亲很快把客栈的生意做大,短短几天就已经将分店开遍了整个灵王朝。
而他们一家也很快地住进了相当于一座城镇那么大的宅邸。
从睁开眼睛开始,就有绝美的丫鬟服侍他洗漱、穿衣、吃饭。
而他一天下来要做的,也只有玩乐而已。
父亲不会责骂他。
邻里更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废物。
他的确是过上了好日子。
而这种好日子还会继续延续下去——本该是这样的。
正如他自己觉得的那样。
好日子过久了,也就开始习以为常了。
渐渐地。
他开始麻木。
能带给他的快乐越来越少。
住进富贵宅邸的第一年,他不再思考。
因为只要他心里有任何想要达成的念头,就会迅速变成事实。
第十年。
他对女色没有了兴趣。
床上的美人哪怕再花枝招展,也失去了玩乐的心情。
那种第一次见到有娇滴滴的小美人躺在他床上的悸动心情,似乎一去不返了。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岁。
他对于吃饭也趣味乏乏。
无论是多么诱人的山珍海味,吃久了也和糟糠没什么两样吧?
渐渐地。
他失去了欲望。
他开始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为什么活着?」
心中不知为什么会挤进这个念头。
「每天持续这种枯燥的生活,还要继续坚持多久?」
「啊啊……心口有些疼。
总觉得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我究竟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会不会是……我其实什么也没忘记?」
这一次,再也不会出现念头一动就心想事成的事情了。
是夜。
就在他心怀苦恼地搂着美人入睡的时候。
在他的耳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哦哦,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营造出对方所期待的幻境,然后将其同化、侵蚀’么?
那么虚弱的魂魄,就算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转世投胎了吧。
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啊。”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那个站在他床边的少年。
在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他的心中迅速涌现出一股绞痛。
赶忙裹紧了被子,退到床角。
而那少年却有些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不自觉地咂了咂舌。
“啧,又不是很大,盖什么。
这里不是心想事成吗?
你就没有那种需求?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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