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父王的疼爱。
失去了栖身的居所。
失去了一切。
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庇佑。
也不存在什么未来。
所谓的美好只是永无尽头的谎言。
“咳咳……唔……咳……”
浑浊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像是有人用手将自己的口鼻紧紧地捂着,不让自己呼吸。
视界,向来都是模糊的。
“唔!”
脚下不慎一个踏空。
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在支离破碎的瞬间,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失重得一齐跌倒在地上。
回望脚边的,是半块只能辨认出轮廓的头骨。
「是啊。
有人死在了这里。
都死了,全都已经死了。
什么也不剩下了。」
原本以为变得麻木了的心里,生出几分痛楚。
手里攥着的土有些扎人。
痛楚令她尚且有自己还活着的认知。
在这片属于‘死亡’的大地上。
或许也仅有她一个生灵。
这份孤独令她越发地茫然。
仅存的本能令她继续前行,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在外边游走了多久。
起初。
眼前还能看见一些人影。
她想去救下那些还活着的人,那些还在挣扎的人。
但她根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渐地在病痛当中失去生命,甚至连最后的尸骨都没办法留下来。
渐渐地。
眼前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眼前飘散的灰黑色灵气随风摆动,在她面前有如无声的嗤笑一般,嘲笑着她的无能、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还能坚持一会儿,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倒下。
一直到——
在她面前的灰黑色灵气,于某一刻化作一只漆黑的蝴蝶。
这蝴蝶显化的瞬间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随后目光便再也无法离开。
蝴蝶在空中飞舞,时而在她的四周盘旋,时而又朝着某个方向舞动,似乎是有意要引导她去某个方向。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神的目光中,竟有了几分光彩。
步履蹒跚地跟着那只黑色的蝴蝶。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她迈过倾覆的残垣断壁、淌过腐臭的溪水、踏尽了生灵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最终,她来到了这里。
黑色的蝴蝶向前继续飞舞。
一直到,落在某个老人的指尖,化作纯粹的灰黑色灵气,没入对方的体内。
一如过去那般。
顺理成章地俯瞰着下方双腿都在打颤的少女,流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郡公主殿下。
近来可好啊?
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这里……有些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过来一起吃啊。”
少女的眼前是一座堆砌得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祭台。
祭台由巨大的青石铸就,上方刻有一道道黑色的诡异符文,仅仅是看上一眼,心中便涌现出各种负面的情绪。
在祭台的最上端,一袭黑袍的老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上。
在他的周围正摆放着各种鲜美的水果。
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在他的手中正托着一个盒子。
如同玉质的,白色的盒子。
这个盒子已经被打开了,从中缓缓地飘散出灰黑色的诡异灵气。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郡公主殿下。
当我得知你被亲人背叛,最终逃出去不知所踪的时候,我可是心如刀绞。
每晚每晚都睡不好觉。
可是不论我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你。
我是王爷的副将,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人,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又该如何与王爷交代!”
少女茫然的眼眸中,渐渐地恢复了几分色彩。
她目光轻轻地扫过四周。
双唇微微触动了几分。
片刻后,沙哑又干涩的声音落下。
“……父王想要守护平溪的。”
“诶?郡公主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实在是抱歉。
声音有点轻了,我听不见。
要不您过来一些,凑近点如何?”
“不要给我装傻!”惨白的脸上只剩下愤怒与仇恨,少女的双眸充血,几欲用那双眼睛将眼前之人给撕成碎片,“这就是你给出来的答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这些可都是你的同族,是和你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少女指着周围被高高挂起的竹笼。
这些笼子里每一个都关着一道身影。
有的还在无力地摆动四肢,有的早已失去了声息,有的尚有尸骸的轮廓,但有的却只剩下了部分骸骨。
临近此地的瞬间。
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甚至让少女觉得自己的存在都要被淹没于那种力量当中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老人傲然地扬起头。
轻蔑地看了一眼下方孤身一人的少女。
……
没错。
的确是孤身一人。
在她能够被五瘟神感知到之后,她所走过的所有地界全都被他与五瘟神的力量所掌控。
所以自然很清楚,这个少女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走过了二十七天。
在这二十七天的时间里。
她没有与任何人接触,也不曾向任何人求救,就如同是失了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陷阱。
但五瘟神给出来的答复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陷阱联系在一起。
这位郡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
或许是半妖体质的特性,或许是没能命中要害。
但那个人,唯独那个少年,是注定死了的。
尸体被兽火焚烧得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虽然关于这段说辞有一些疑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事实摆在眼前。
少女如同是放弃了一切那般站在自己面前,眼中虽然带着仇恨与不甘。
但一身的锋芒已经褪去。
没错。
就像是……一只被拔去了獠牙的家犬。
丧家犬。
在外边流浪了二十七天,受尽了一位王爷之女所无法承受的苦楚之后,最终流落到了这般地步。
她什么也办不到。
她的母亲,那位王妃留给她能够与五瘟神对抗的力量,但没能留给她一个聪明的脑瓜。
而愚者的愚行,也如眼前这般表现那样,令人捧腹。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少女咬着牙向自己走来。
此刻。
便是胜利之时。
“那些人……是他们在源源不断地给五瘟神提供力量,对吗?”
“没错,正是这样。”
但是知道了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一只区区半妖。
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个笼子里的活人,看着另一个笼子里的死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意义?
五瘟神……祂要的并不是生灵的灭亡,而是生灵痛苦地迈向灭亡的过程。
对吗?”
“不错。
正是如此。
将生灵逼入绝境,但却不会伤及性命。
祂原本应该是那样的存在。
只是很可惜,现在的祂并不想这么做,毕竟祂已经变得不再纯粹。”
说到这里的时候。
老人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奇怪。
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呢?
是因为真的太久都没有和一个熟人说话了?
还是说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忍不住地话多了起来?
“不再纯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瘟神是传说中天庭的正神,但祂却在显现世间的时候成为了生灵的敌人,站在了对立面,不是吗?”
“呵呵,啊哈哈哈——当然,当然!
这只是结果。
但是过程嘛……当年王爷的确将祂逼入了绝境。
距离真正灭杀祂也只差半步。
可是我帮祂暂时恢复了原本的力量,是我——成就了祂!
我将自己的记忆、经历的痛苦分成了五种不同的属性。
然后让祂复制、喰食。
最终化作了现在五瘟神的模样。没错!
曾经的五瘟神已经如同过去的天庭一般不复存在,现在存在于此的五瘟神——”
不。
不对劲!
为什么会说出来!
来自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坏了闸的水一般浮现,然后脱口而出。
有人在窥视自己的记忆。
并且引导自己的声音。
但是怎么可能?
那种力量的来源——为什么!
“唔——!”
好似突然噎住了一般。
他的脸色变成了绯红,随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打断了自己的话语。
在他的眼中。
少女正一步步向其走来,而对他的这般反应完全没有丝毫的诧异,就仿佛是——意料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普通少女。
没有修为。
没有实力。
最终孤苦无依地死去,这才是她的结局。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如今会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看着自己。
凌乱的动作,打翻了摆在前面的珍馐。
水果跌落祭台,转眼便被那些灰黑色的灵气腐蚀殆尽。
“五瘟神,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翻阅我的记忆,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不对……有些不对劲。
出来,我要见到你,五瘟神。
快出来!”
就像是作为回应一般。
在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色彩。
黄色的光华流转,在其背后化作一个圈。
「此为愿望达成之喜悦。」
紫色的符文飞出,如同一把把利剑。
篆刻在祭台上的黑色符文当中。
顷刻间。
一种玄妙的气息笼罩四野。
道域!
「此为至亲背叛之愤怒。」
绿色的风。
化作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
带着一股暖意。
「此为长辈信任之期待。」
红色的液滴。
从手中玉盒淌下。
就如同血液一般顷刻间洒了一片。
「而此为,舍弃一切之无谓。」
头顶浮现出光晕。
破开了浓重的云雾。
在那片不为人所看见的骸骨国度中。
无数道白色的光点汇聚、流转。
最终化作一个圆形,缓缓降下。
「最后,乃是本尊——完全的神灵,完全的规则,完全的我。」
五种色彩。
于这片祭台上交汇。
最终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披风。
悬在老人头顶。
仅仅是披风而已。
其上端乃是由锁链束缚住的骷髅。
其下端乃是蒸腾浩瀚的灰黑色灵气。
其为死亡。
其为病疫。
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其神铭五瘟。
乃是昔日天庭之正神,于久远岁月之后,显现于此。
「如你,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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