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殊王死了。
姬轩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种存在碎了一般,耳边甚至能听见什么断裂的声音。
他撤下了法术。
化为巨手的砂石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无数砂石滚落下来,将拿到已经被折磨得漆黑的身影重重地压在了最下面。
姬轩喘着粗气,转头看向那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的监天司修士。
“姬大人,还请您给我们一个交代。”
为首的一位监天司修士沉着脸上前一步。
他也是没用想到姬轩居然真的有胆量下手。
而且他们也并非是没有尝试阻止姬轩,只是当他们靠近姬轩的时候,竟是骇然地发现各自的意识都开始变得单薄,就仿佛再靠近一步就会昏睡过去。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法术,居然可以如此神异!
在感慨之前,这位监天司修士明白自己现在需要尽快地处理这件事情。
燕宁很少会出现修士斗殴的事情。
更不用说是杀人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燕宁惹了事情,不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不顶用。
“他杀了人。”
姬轩的声音带着淡漠。
光是听上去都让人发自内心地生出来一股寒意。
那双眼睛无法令人直视。
监天司的修士心都在颤抖,他很清楚姬轩到底是什么身份。
方才那一腔热血瞬间变得冰凉。
等到那一股子冲劲散去之后,他开始冷静地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在燕宁杀人固然是不对的。
但眼前这位可是姬轩!
在他背后有着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站着。
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就不应该来这里管这档子事情。
现在的逍遥王已经今非昔比,是监天司的司幽。
再加上姬轩本人又是被帝君所看重的人,这双重身份之下,让现在发生的事情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就算把这件案子递交给监天司那边,大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嘴巴,居然还傻呵呵地想让姬轩给他们一个交代。
尽管如此,心中仅有的些许正义感让他还是哆哆嗦嗦地开口。
“那、那也得交给我们监天司——”
“他杀的人,是青山圣地送来的公主。”
“诶?”
“而在那位公主来到灵王朝的那一天开始,这位恭殊王就一直在派人暗杀她。
不仅仅是她。
也包括了我。
他要做的乃是颠覆整个灵王朝的大罪。
而我。
作为抚剑官——自然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你觉得呢?”
“啊,啊……是、是啊,您说得对。”
这下子,心里仅有的一点正义感也荡然无存了。
抚剑官,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座山直接压到了这位年轻修士的心里。
这个案子他接不下,也不敢接。
他明白若是继续打听下去,就会知道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念及至此,这位监天司的修士连忙低头干笑了两声。
谦卑地道。
“那殿下您请便。
这里就交给我们来打扫吧。
嘿嘿……”
“那就拜托你们了。”
姬轩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然后他将地上少女的身躯抱起,朝着远处走去。
等到姬轩彻底离开了众人视线,那位为首的修士才仿佛脱力了一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刘兄,要不跟上去?”
有一人笑呵呵地俯身在他耳边说着。
为首修士瞪了对方一眼。
“你找死别带上我!”
“我就说着玩儿,刘兄别生气,别生气。”
……
御书房内。
有两人分别坐在一张卧榻的两侧。
卧榻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上边一道道刻线纵横交错。
公孙杰落下一枚白子。
随即便是一声长叹。
“陛下,您这是在玩火。”
“但凡成就大事业的人,不都是在玩火?
呵呵呵。
公孙啊,你跟了朕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朕的手段么?”
面对公孙杰的数落,对面的灵帝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灵帝将一枚黑子攥在掌心,看着棋盘上的格局,流露出思索之意。
“朕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而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朕的布局早已结束。
朕——绝不会落得和那个人一样的下场,朕会走得更远!”
“姬聃死了。”
“不安分的家伙,死了就死了。”
“姬轩离开了燕宁。”
“他去了洞虚山。”
“……您知道?”
“朕什么都知道。
在他离开燕宁的那一刻起,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作为灵王朝的抚剑官。
找个时间让人去一次逍遥王府吧。
那把剑应该在他的房间里。”
公孙杰诧异地看了一眼灵帝。
灵帝思索一阵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啪嗒一声。
原本静谧的棋盘上流转着光华。
黑子在逐渐占据棋盘的大部分地方,而白子却只能龟缩在角落里,看上去岌岌可危。
“您到底想做什么,这样做就不怕灾劫提前降临吗?”
“因为朕相信。”
“相信什么,陛下,我们对祂们一无所知,如您这般做法实在是——稍有不慎便会将我们所有人拖下水的。
更何况您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们您计划的全部。
您到底算到了哪一步?”
灵帝只是微笑,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他仍旧看着面前的棋盘,只是少顷,这棋盘上便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黑色。
“谁知道呢?
朕的这盘棋,从来都不是下给一个人看的。
公孙,你觉得人心是什么?”
这是一盘棋。
从灵王朝创建之初就开始布局的一盘棋。
棋盘的一边是灵王朝的帝君。
而另一边,是天地。
这盘棋的输赢,关乎着整个灵王朝的命运。
他当然明白。
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走的每一步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
那么,又该如何获得胜利呢?
他没有将一切都告诉公孙杰,尽管在他的心目中,公孙杰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朕只能告诉你一点。
直到现在为止。
灵王朝内发生的每一件事、死的所有人,都是有意义的。”
“包括那些在劫难中死去的生灵?”
“包括了他们,也不仅仅是他们。”
这一回。
灵帝手中又举起一枚白子。
他毫不犹豫地讲白子摆放在棋盘一处空档。
仅仅是这一枚白子而已,却是在瞬间,逆转了这一局棋,越来越多的黑子被转化为白子,直到——黑子从棋盘上彻底消失。
……
灵王朝十绝地之一,洞虚山。
这里乃是生灵十死无生的禁区。
谁都知道在洞虚山里边存在机缘,也存在一处隐世宗门,但谁都没用那个胆量进去一探究竟。
但凡是进入其中的生灵,罕有能够走出来的。
而如今,洞虚山内。
那白袍少年跪在一处昏暗的大殿里,面前摆放着某个白裙少女的身躯。
大殿之内黯淡无光,依稀透过殿宇正门处的门扉外边的光线,勾勒出里边的轮廓。
“我知道她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不论我如何小心维护,她都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她只是一具傀儡,注入其中的‘魂’已经消散,现在也不过是剩下一具什么都没用的躯壳。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她不会去珍惜自己的身体,对自己服用了化形草的下场没用一点懊悔。
她不会去想着修炼,从来都不会想着为了能够哪怕多活一天而努力。
她对自己的修为毫不在意。
但她却能再修为低微的时候使用超出她实力的法术。
强大的不是这具身体本身,而是依附在其中的‘魂’。
这些……弟子早就知道了。”
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静谧的殿宇中,传来某个人的喘息声。
就像是垂暮的老人用尽最后哪一点力气,向外界证明自己仍旧活着。
“那么……你想怎么做?”
“弟子想要去青山圣地。”
“……然后呢?”
“然后把弟子本该拥有的夺回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伛偻老人的轮廓渐渐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虽然看不清楚形貌,但那个人发出的笑声却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呵呵呵,好,好啊。
洞虚那小子临走前说你在凡俗学到了不少东西。
现在看来,你的确是有所成长的。”
“师尊觉得这种成长是好是坏?”
“鬼师需要做到斩断凡俗一切心绪,做到如天道那般,视苍生如蝼蚁。
当初你拜入洞虚山的时候,的确是那种状态。
但是现在——姬轩,你触犯了禁忌,对吗?”
虽然是这么说,但老人的话语中却没用半分的责备之意。
反倒是带着几分愉悦。
姬轩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我杀人了。”
“好,很好。
鬼师不能杀生。
是因为鬼师本身的特殊性质,一旦杀生便会被天地之间的规则所反噬。
而你杀生了——那种滋味如何?”
“痛不欲生。”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姬轩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鬼师引渡亡魂的时候会经历亡魂死亡之前的瞬间,感同身受。
而杀生——其本质便是直接导致了对方的死亡。
那种痛苦会更为直观。”
“所以?”
“师尊,这就是让我成为鬼师的理由,对吗?”
没有任何根由的一句话。
但姬轩知道,自己的师尊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苍老的声音一滞,随即干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对,也不对。
当初洞虚子的确是收到了灵帝的请求。
但他可没有去看灵帝的脸色。
他只是觉得——你可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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