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雪呼在赵襄敏脸上,奋力揉搓,雪在手底下,很快地给揉化成了水,把他的脸弄得湿漉漉的。

    直到将赵襄敏的脸皮儿、耳朵,甚至脖颈都搓的软嫩甚至有点儿微红了,言双凤才又拽住他的手。

    薄薄的绸料子是最容易结冰的,袖角已经硬了一圈儿。言双凤拉着那只冰一样冷的手,忍不住捧在嘴边呵了口气,心里却也知道无用。

    老富贵头也不抬,粗声道:“那衣裳碍事,给他剥了。得尽快把身上搓遍了,不然就算救回来只怕也得落些残疾。”

    这个言双凤也知道,她毕竟是本地长大的,很知道北地冬日的厉害。

    常有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或者喝醉了的醉汉,倒在雪地中,倘若无知无觉睡过去,重则直接冻死,就算还能留一条命,那手脚之类的怕也会给冻的僵硬坏死,再也不能恢复了。

    言双凤双膝跪地,看着那只极漂亮的手,扫了眼毫无知觉的少年,只稍作犹豫,她即刻照做。

    上衫被胡乱去掉后,面前的是一具纤细修长却又不失力道的身体,玉石般的色泽,宽肩细腰,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形状完美之极。

    但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的胸口以及左边肋下,竟分别有两道极大的伤疤,而除了这些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或新或旧的疤痕。

    老富贵瞟了眼,饱经沧桑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挑了眉,甚是震惊。

    明明看似是个面嫩少年人,身上竟是这样伤痕累累,实在想不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如此。

    而凭老富贵的眼力,很容易瞧得出来,少年身上的伤,绝不是同一种兵器造成的。

    这也让老富贵对的身份产生极大的疑虑。

    言双凤在为那些伤疤吃惊的同时,目光向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惊怔住了。

    老富贵却也看见,赶忙把身上的皮袄子脱下来。

    皮袄被盖在少年的腰胯上,总算挡住了那一处的异样突起。

    言双凤这才反应过来,脸在瞬间涨红,头上身上都出了汗。

    她起初可是没想到那是什么,又或者过于吃惊,这才不错眼地盯了半晌。

    言双凤又觉尴尬又觉着好笑,赶紧也解下自个儿的披风,一边盖在赵襄敏的身上,一边嘀咕:“我瞧他是不会有事了……都这会儿了呢,倒是精神十足的。”

    老富贵哭笑不得,却也不好直接跟她解释。

    在挺长一段时间,雪地里没有其他声响,只有言双凤跟老富贵两个埋头忙活,搓雪发出的嗤嗤声,以及因为疲累而急促的呼吸。

    在两人旁边,是那只白马,它立在两三步的地方,起初是垂头打量,等了片刻便缓缓靠近。

    马首伏底,向着地上的人嗅了嗅,又抬起那足以踢死人的马蹄,小心翼翼近乎温柔地碰了碰赵襄敏的肩膀,仿佛试图唤醒主人。

    言双凤百忙中瞥了它一眼,心中惊叹。

    虎啸山庄今日虽然没落了,但在当年却是盛极一时过的,这开创山庄的曾祖,乃是太宗时候的牧政司少卿,而虎啸山庄前身,便是牧政司辖下的一处军马牧场,只是后来牧政司式微,山庄也不再似先前般繁盛。

    可虽如此,山庄历代仍是不忘遵循祖训,总要调训些良驹,勉勉强强延续祖业。

    到了言双凤这一代,因庄子只有两个孙女儿,加上养马驯马耗费巨大,山庄已经不足以支撑,如今山庄内只还有十数匹马儿。

    大概是血脉关系,言双凤打小儿就会认马,也格外喜欢亲近马儿,只是碍于她是女孩儿,所以家里从不正经教导她如何养马驯马之类,只靠她自己耳濡目染而已。

    她当然很明白马儿的脾性,如今山庄内的胭脂,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匹难得的好马,可是在言双凤看来,纵然是胭脂,只怕也比不上这批白马如此灵性。

    也就是在那时,言双凤觉着被救上来的这个人非同等闲。毕竟能让神驹低头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正是从那一刻,言双凤心里打定主意,她一定要把这匹白马弄到手。

    毕竟她正愁那么好的胭脂,没有相衬的公马能配,假如有了这白马,那就无可挑剔了,来年多几个小马崽子,自然能慢慢地重振山庄之威。

    此时,滚烫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赵襄敏的脸贴在言双凤的脸颊上,同样的湿漉漉的,但跟那日的冰冷不同,此刻的他,是有些烫人的。

    药气夹杂着他身上那种清爽好闻的气息,令人熏熏欲醉,加上姿势有些吃力,言双凤道:“你闹腾什么?还不放手?赶紧给我……”

    赵襄敏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经意中,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言双凤微怔。

    黑缎子似的湿发贴在脸颊上,他的双眼也仿佛满是水雾之气,朦朦胧胧地望着她,偏偏星光点点,若隐若现。

    言双凤的唇蠕动了两下,那“滚出来”三个字,突然说不出了。

    后颈一紧,是他的手,力道适中地轻轻揉了把。

    太久没有给人触碰过了,何况是这种私密处,感觉如此异样,言双凤本能地一颤,情不自禁闷哼出声。

    赵襄敏听着那声有些略甜的低呼,目光从她的双眸向下,落在微翘的樱唇上。

    他隐约记得,除了喂药那次,当时自己在濒死之际,是什么又甜又软的东西压上来,把一口救命的气度给了他。

    凝视着那玫瑰色的唇瓣,赵襄敏喃喃:“凤二……”

    言双凤愣住,感觉湿润的气息逼近,她知道赵襄敏要干什么,却又不太相信。

    先前他明明甚是抗拒,怎么突然就……要主动吗?

    难道自己当时赌气说的那些刺人的话,竟是歪打正着地说中了?

    不不,她只想要他的马儿,可没想对他动真格儿的。

    再说,她对小孩儿可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无权无钱,可脾气似冰又似火的“小孩儿”。

    虽然说他只小她两岁,但就算小一天、一个时辰,那也是小。

    可是,大概是趴了太长时间,身体都有些麻木了,又或者是囿于这种怪异的气氛,言双凤竟不能动。

    恰在这会儿,门外响起几声吵嚷,然后,门给猛地推开,是老富贵的声音粗噶地:“二姑娘!出事……”

    还没说完,老富贵就看清了面前的情形,他又震惊又尴尬地停下来,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

    虽然对于言双凤而言,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姿态,自己完全是身不由己。

    但从门口之人的角度看去,毫无疑问,却是她主动倾身逼住了浴桶中的人。

    幸亏,赵襄敏的手不失时机地一松,言双凤总算能动了。

    恼羞成怒地起身,她先是在赵襄敏的肩上推了把,又指着他的鼻子:“你这混账小子!反了你了!”

    赵襄敏一笑,略遗憾地揉了揉唇。

    门边上,老富贵已经转过身去,跺着脚催:“二姑娘赶紧的吧,出事的是李顺儿!”

    言双凤听见这句,脸色立变:“顺大哥怎么了?”她扔下赵襄敏,匆匆跑了出去。

    老富贵今儿去镇上置买东西,才买了不几样,便遇到一个相识之人,一把拉住他,同他说了一个消息。

    原来,近来少阳山里的胡子很不安分,前日劫了不少的来往客商,逼着那些人的家里拿钱去赎,其中一个北镇富商的亲戚,一路飞奔而回求人救命,如今北镇衙门已经知晓了。

    老富贵本以为此事跟自己无关,谁知那人道:“我就料到你一无所知,据那人说,被绑的里面,就有你们山庄的李先生,只怕要钱的信儿很快也要到你们山庄了。”

    老富贵受惊:“当真?”

    那人说:“总之不出这一两日,就都知道了。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听说光是这边就索要二百两银子呢。”

    言双凤听了老富贵所说,一颗心好似沉入了丹江底,脸色发白:“可知道顺大哥好不好?”

    老富贵道:“我问过了,那人说,胡子得留着他们的性命要赎金,所以一时半会不会伤人,可如果没有赎金就……”

    他知道一旦落入匪贼的手中,那些贼人自然狮子大开口,山庄本就艰难,如今又添此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倘若也是要二百两或者更多,那到底往哪儿找去。

    言双凤反而镇定:“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儿就行,要多少咱们尽量想法儿就是了。”

    老富贵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我一则担心他们漫天要价,二则担心给了钱他们放不放人……”。

    言双凤思忖道:“顺大哥从小儿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简直当他是亲大哥,何况他是为了庄子才出去奔走的……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保住性命最要紧。”

    老富贵沉重地点头。

    言双凤来回踱步,把如意叫进来:“去看看我的首饰值钱的都还有多少,都拿出来。”

    如意还不晓得此事:“干什么?不是才拿了一支钗子去吗?”

    言双凤啧了声:“啰嗦,叫你去就去!”

    正此时,小虎子从外蹦蹦跳跳进来:“富贵爷爷你怎么不理我?”又向言双凤道:“平安哥哥让我来告诉,那个北镇守备司的大胡子将军来了!”

    老富贵低声道:“怎么办?多半是为了这件事。”

    言双凤却一笑:“真是瞌睡送枕头,来的正好儿,我也正想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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