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堪比花娇的脸,已经梳洗过,仔细上了妆,依旧是一贯的艳光四射。
言双凤对着镜子里的人左顾右盼,反复观看,竟有几分搔首弄姿之态。
如意在她身后看的纳闷,终于忍不住问:“娘子在做什么?”
素日言双凤虽也打扮,却不似今日这样,头发,脸蛋儿,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牙齿都认真地审视数遍。
言双凤道:“我在看,如意,你说姑奶奶我是不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如意瞪大了双眼:“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
言双凤回想赵襄敏那软中带韧的一句话,喃喃道:“我本来也觉着不太可能,不过……”不自觉地,手指在唇瓣上摁了两下,这有点熟悉的触感,让言双凤回想起被赵襄敏那突然一吻的感觉。
她好像……还从没试过那种滋味,就像是心湖影乱怦然心动。
“不过怎么样?”如意等不到她回答,按捺不住地催问。
言双凤咽了口唾沫,心想那人已经走了,还是给她亲自“撵”走的,又何必再说这些马后炮的话。
“没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丽人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富贵爷爷走了有半个时辰了么?”
如意道:“哪儿能呢,顶多两刻钟。”
言双凤皱皱眉:怪了,她怎么觉着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呢,就好似此一刻,那“吉祥”已经远在天边了。
如意看她不语,才大胆插嘴:“娘子真的舍得让吉祥离开?”
言双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如意支支唔唔地:“我、我们那天私下里说的话,虽不该,但也都是为了娘子着想的……吉祥未尝不是好的……娘子又喜欢他,干吗非要他走?而且周大娘也说了,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又不记得自己是谁,这贸然赶他出去,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别的意外,可怎么得了?”
言双凤听了这几句,觉着处处都是漏洞,只有最后一句入了耳中,弄得她心头上突然一刺。
定了定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道:“我就奇了怪,你们怎么觉着我喜欢他呢?明明是他……”
如意却道:“娘子若不喜欢,怎么会嘴对嘴给他喂药,我可是头一次见你对个外男这么亲近的。”
言双凤只觉着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怎么就抓住这个不放了?这又算什么!我把吉祥从丹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可还脱光过他的衣裳,也还给他嘴对嘴度过气的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脱、脱……”如意震惊之余,突然聪明起来:“不是一次两次……那就是还有三次,四次?”
“去你的!”言双凤愕然,笑啐了口:“你偏在这上头伶俐!行了,人已经走了,就什么也别说了,我就算是真的跟他亲过嘴儿,那也是死了的事儿,埋在地底下就完了,从此不许再提。”
如意长叹了声:“不说就不说,我只是觉着可惜了儿的,还以为娘子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了呢。”
言双凤喝道:“越发胡说,谁孤零零的了,山庄里难道没有人?你不是人?”
如意难得认真:“我是说能跟娘子同床共枕的人。”
言双凤眼睛竖起:“那不是现成容易的么,晚上你跟我睡,我不嫌弃你打呼噜就是了。”
如意低了头,咕哝道:“听你说的这话,倒像是我多管闲事,我只是不忿,京城大老爷那边儿,恐怕夜夜都不缺人的,偏你……”
言双凤原先还带笑,听了这句,脸色一僵:“看样子我真太宠惯你了,什么话你也敢说。”
如意听出话里带冷,吓得一溜烟跑出门去。
室内安静下来,言双凤走到桌边坐下,被如意一句话唤起不愿回想的记忆。
良久,言双凤轻轻地一拍桌子:“姓方的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最好他精尽人亡,哼!”冷笑着揉了揉额头,却又想起如意转述周婆子的话。
言双凤出了会儿神,叹气:“吉祥该不会有事的吧……可也说不准,瞧那个跟中了邪似的样儿,还说什么‘除了你什么都不要’,这个浑小子,到底撞了哪路神了,什么都敢说!”
她正似嗔似喜地自惊自怪,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
原来是小平安跑来,在门口便叫嚷:“不不不好了。”情急之下,结巴的越发厉害。
言双凤忙问:“怎么了?”
小平安带着哭腔叫道:“姑奶奶快去看看吧,那那……那匹马疯了!造大反了!”
马车在雪地上缓缓地向前行驶,因为雪还有点儿厚,走的很慢。
起初无声无息,只有车轱辘压在雪地发出的呀呀之声,大约行了一半路程,老富贵扭头看着悄无声息的车厢,主动开了口:“这路不好走,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进北镇,您的腿觉着怎么样?”
里头道:“无碍。”
老富贵听着这简短的两个字,又过了会儿:“你不要怨念我们二姑娘如何绝情之类的,她也是不得已的,一则是老太爷发话不能留人,二则,就算她再怎么能干,毕竟是一介妇道人家,处境艰难也不是外人能知道的,若留你在庄子里,怕更有闲言闲语的不好听。而且你看着也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山庄是个小庙,也容不得您这样的大神。”
车厢里似乎有很轻的一声笑:“在她眼里,我只是个无用则弃的废物罢了,什么大神小神,我才是不敢当。”
老富贵花白的眉毛皱起,终于扭头道:“这话可是不对,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向着车厢内送了进去。
车中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动作,老富贵也不管,自顾自,掏心掏肺地说道:“这里是十两银子,我知道你未必看得上,但是对如今的山庄来说,这可是重若千金,我不怕你笑话,为这……二姑娘把自己的毛料衣裳都当了。”
半晌,车内道:“她当然是个不吝惜东西的,为了你们账房先生,把家底儿不是都掏了么。”
老富贵道:“这钱要看怎么用,李顺儿那是买命,多少都得拿,想必这个道理你也懂,但是给了卖命钱后,山庄所有的钱,算来算去已经不足五十两,要预备过年,要预备老太爷的用度,还要养整个庄子的人,还有那几匹金贵的马儿,你想想看,这十两对庄子、对二姑娘而言意味着什么?”
车中沉默。
老富贵却极洞察地:“您大概觉着自个儿不需要这十两银子,但这是二姑娘特意叮嘱叫我给你带上的,是她的用心跟体恤,就算你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历身份,有了这份钱,省着点儿花足够也能撑得过一年半载了。”
又过了会儿,车中的人轻声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老富贵莫名其妙,只觉着那声音好像温和了些,不似原先一样冷冰冰的了。
他心头略略一宽。
原来老富贵总觉着赵襄敏身份有疑,恐怕言双凤这么绝情赶他离开,又留了人家的马儿,以后会成为麻烦。
所以他才故意地跟赵襄敏解释这么些,无非是想让小魏王以后莫要为今日之事而为难。
眼见北镇城门在望,身后的雪路上奔雷掣电的响动,老富贵听着声响不对,忙回头查看,看清眼前所见,却更吓了一跳!
在老富贵身后路上,赫然有一匹白马赶来,矫健身形,如同玉龙似的在雪路上奔腾疾驰。
遥遥地在白马的后面隔着一段儿,仿佛还有两匹马儿出没,细看更加眼熟,正是山庄里养的!
老富贵不明所以,骇然色变,他赶忙止住马车。
这功夫,白马乘风已经快到了车边,它恢恢地叫了两声,放慢了速度,直到车厢旁才堪堪停下,又抬头去蹭那车窗,甚是亲昵似的。
老富贵倒吸一口冷气,不知说什么好。
窗帘打开,赵襄敏看了看俯首帖耳的白马,又瞧了眼面无人色的老富贵,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那十两银子,怕要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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