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夜深人静,曹宜蹑手蹑脚地回来。
言双凤本来要等他回来再问几句,可从她在北镇得知消息, 到没日没夜地赶路进京,一路马不停蹄,连喘气都是急的, 实在是身心俱疲。
先前只是太过担忧言如锦,又被那股恨怒之情所激, 竟把疲惫压得死死的, 到了晚间, 才有点撑不住了。
言如锦又特意叫了蓉儿,让她陪姨娘去歇下。
曹宜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才敢回屋,没了方守恒做护身符,他总有点打怵, 生怕言双凤真的拿一把刀把自己剁了。
打发了丫鬟们,曹宜上榻,靠着言如锦道:“二妹妹同你说什么了?”
从言如锦去家庙到回来, 曹宜只在这屋里睡过两三次,如今虽是夫妻, 却总觉着生疏的很, 言如锦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熏人的脂粉气。
她懒怠管别的,便淡淡地:“老太太跟太太是跟你说什么了?”
曹宜笑道:“你怎么反问我起来了?”
言如锦垂着眼帘:“凤儿跟我说什么, 你大约能猜得到, 老太太跟太太同你说的什么,我兴许也能猜到。”
曹宜赶紧安抚:“你别多想,身子还不大好呢, ”
言如锦抬眸:“宜郎,咱们毕竟夫妻一场,有什么话,你敞开同我说就是了,不必旁敲侧击。”
曹宜的脸色略见不对,僵了僵,才道:“我哪儿旁敲侧击了,只不过是……嗐,这凤妹妹的脾气怎么越发急了?今儿见了我,不由分说先一个嘴巴子,若手上有刀,恐怕我真要给她……”
言如锦轻声道:“她之所以这样急,不过是因为太担心我。等我好了,我替她向府里的老太太跟太太赔罪吧。”
“我当然知道你们姊妹情深,也不用就想着赔罪,何况我也没怪她呢,”曹宜侧身看着她,笑问:“凤妹妹……这是要在府里住下吗?”
言如锦道:“她好不容易来了趟,就算是寻常的亲戚,也要招待住个三五十日吧?”
“那是自然的,”曹宜急忙先应了声,才道:“不过,今儿方侍郎跟她见面,总觉着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都是和离了的,能有什么?”
曹宜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哪里就能断的那样干净利落,说来也怪,我先前去请方侍郎,他本来一口拒绝的,谁知半道又转回来,我就纳闷了,你说他为了什么?”
最后这句,他是试探的语气,目光闪烁地看着言如锦。
言如锦也有点意外,想了想摇头道:“劝你不要乱想,方大人是个正经人,既然跟凤儿分了,以他的脾气,身份,家世,就不会容他再回头怎么样。”
曹宜想到言双凤今日那艳丽嚣张之态,轻声嘀咕:“这也未必啊,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言如锦皱眉:“你说什么?”
曹宜察觉自己是有点轻浮了,忙笑道:“我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说,要真的是缘分没断,那也未尝不是好事。”
言如锦听了这个,半是惊恼,半是冷笑的:“好事?什么好事?”
没等曹宜说下去,言如锦红着双眼道:“是不是因为,倘若凤儿又成了四品诰命夫人,府里就又能跟方家搭上关系了?或者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待我跟蓉儿会比先前好些?”
曹宜没想到她直接说了出来,一时语塞:“我、我没这么说,你想多了。”
言如锦道:“是我想多了,还是给我说中了?”
她闭了闭双眼,流下两行泪,却又定神道:“不过,倘若方大人当真余情未了,你们家里怕又要着急了吧?你难道忘了先前我为什么得罪了老太太?不就是因为府里想把表小姐塞到方家去?”
曹宜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这个……这个,”他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身背对着言如锦:“先前二妹妹跟方侍郎和离了,去方家说亲的人简直前赴后继,每天都得有几个,若说府里想给晚儿表妹和方侍郎说和,也是人之常情。”
言如锦道:“我妹妹是方守恒的原配,你的表妹又要去当他的填房,反正,我是不会开这个口的,谁爱去说谁去。”
先前曹家的人动了结亲的念想,却也知道方家的门槛难进,便打起言如锦的主意。
毕竟言双凤先前在曹家的时候,言如锦常常去府里走动,跟方家的人熟络不说,方家上下也很高看这位娴雅大方的言大娘子。
何况言如锦又是言双凤的姐姐,如今要她给曹家表妹说亲,方家的人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本来曹家人觉着言如锦向来温顺懂事,自然会一口答应。
谁知言如锦竟推脱不从,显得不很满意这门亲事,这才得罪了府里的老太太。
只是外间的人并不知道此中的内情罢了。
曹宜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你也太讲究那些了,古时候出嫁的长女没了,次女前去当续弦的还有的是呢……”
他说了这句,发现言如锦的脸色更不好,便忙改口:“何况,如今这不是还没成么?”
言如锦缓缓地吸了口气,想到言双凤先前劝她的话,想再说几句,胸口一阵憋闷,闭着眼睛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曹宜胡乱给她抚了抚背:“你也不必烦心,也许是老天自有安排,不用咱们着急呢?”
言如锦正觉着头晕,外间丫鬟来到:“奶奶,姨奶奶叫人把新换的药送来了。”
“先前我听说另请了个大夫,”曹宜起身向外,笑道:“凤妹妹办事倒是雷厉风行的。”
言如锦吃了药,胸口之气逐渐舒缓了些,曹宜才宽慰道:“如今凤妹妹回来了,表妹那件事,你不管就不管了,我其实也想通了,别人怎么样,跟我们无关,只要咱们好好的过日子便是了。”
言如锦轻声道:“能吗?”
曹宜道:“那个虹儿,我下午时候已经把她打发出去了,这个贱婢,敢在我眼皮底下捣鬼,我岂能容她?”
言如锦欲言又止,曹宜靠近,抱着她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中嫉妒要强的人,你放心,我也早想好了,要是姨娘里能生个男孩儿,就抱在你这里养着,毕竟蓉儿都八岁了,咱们长房这边却还没有个男丁,唉,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
良久,言如锦长长地叹了口气。
曹宜正有些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听见,便道:“你也不用发愁,我知道你不像是凤妹妹,再说……你们言家两个姑娘,总不能都、都和离吧……你、可别学凤妹妹,她那脾气实在是……难为方……”话未说完,已呼呼睡了过去。
客房之中,言双凤早已叫如意打发蓉姐儿去睡下。
她问苍鹭:“那个大夫到底怎么说的,他果然可靠么?你可别给人骗了。”
苍鹭无奈:“娘子放心,那大夫是京城里数得上的。”
“你是才上京,哪知道京内的水深呢,这儿的骗子也是一抓一大把的,防不胜防,”言双凤自觉着是“过来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的上头倒也罢了,顶多骗几个钱,这可是关乎人命,一点不能马虎,你得去那正经的药馆,比如祥泰居,燕禧堂之类。”
苍鹭默默地瞥了她一眼:“娘子,我知道,我以性命担保,这大夫是极顶用的。”
言双凤见他说的恳切,才道:“好吧,那今日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苍鹭道:“那先生有个怪癖,病人好了再收钱。”
“竟然这样?”言双凤惊奇地,感慨道:“这可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在北镇不过一年,京内已经大变样了。”
苍鹭想笑,又忍住。
先前他请的那位大夫,哪里是什么等闲之辈。
那是宫内老资历的御医,姓曾,曾太医医术高明而性情怪癖,先前老魏王在的时候,两人颇有些交情,他也可以说是看着赵襄敏长大的。
虽然说宫内的太医,有的会在京内的王公大臣们府上走动,但曾太医却从不行这一套,就算有钱有势都请不到的。
今日若不是苍鹭抬出了小魏王的名号,他也不会主动前来。
就算如此,曾太医还很是不悦:“区区一个太仆寺曹家,叫我的徒儿去都绰绰有余。真的是小王爷交代的?”
苍鹭道:“若不是殿下格外交代,我也不敢来打扰您。”
之前赵襄敏虽走的匆忙,但交代的清楚,但凡言双凤遇上的事儿,便当是他的事儿,要不遗余力地相助。
苍鹭原先也犹豫要不要惊动曾太医,可是言双凤指明了要找个最好的大夫,他也怕万一出事的话,以后在小魏王跟前没法交代,这才特去找了曾太医。
言双凤正要叫苍鹭也去歇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那个先生临去的时候说什么……叫我问我的药?他是说错了呢还是我听错了?”
苍鹭犹豫了会儿:“这大夫说话不清,也没告诉我,改日等见了容我再问问。”
言双凤也没当回事:“也罢了,想必是他随口胡说,如今只要姐姐没事儿我就谢天谢地。”
苍鹭告退出了门,听到里头言双凤打了个哈欠,她又嘶嘶地叹说:“哎哟,累坏我了,这腰都要断了……”
苍鹭站了片刻,走下台阶。
先前他追到曾太医,询问他那句话是何意思。
曾太医没有回答,而只是问道:“小王爷虽文韬武略,不同寻常,但毕竟年少,更没经过这些……男女之事,一时沉迷也是有的,只是你们太大意了,怎么也不提前找个好的给小王爷。”
苍鹭有苦说不出:“您说什么好的?”
曾太医道:“至少出身名门,白璧无瑕。”
苍鹭挑了挑眉,终于道:“人是殿下自己看中的,您也不是不知道,殿下先前从不近女色,就算找了又能怎样。”
曾太医抢白道:“那是你们没用,不上心!”
苍鹭知道他是在老魏王跟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不敢还嘴。
曾太医却又喃喃道:“不过也好,若只是年少迷恋,来的急去的也快,倒也不用操心别的。”
苍鹭觉着这话里有话:“您指的是什么?”
曾太医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这言双凤的名头,我在宫中都多有耳闻,现如今她跟小王爷的事儿皇上那边还不知道,倘若泄露,那才是滔天波澜。”
苍鹭打了个激灵。
曾太医道:“小王爷不日就会上京,到那时候再看他的意思吧。他年纪虽轻,却是杀伐决断的,想来不至于为一妇人辱没了魏王府名头。”
苍鹭有点怀疑这话,虽然他也这么盼望着。
他问:“那倘若王爷……执迷不悟呢?”
曾太医眨了眨眼:“古来那妲己,褒姒的,哪个有好下场。你一个所向披靡的武夫竟问我这中可笑的话,难道你双手没沾人命?”
苍鹭听出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我杀的都是贼寇之流,不会对弱女子下手。”
曾太医冷道:“她要是危害到小王爷,那她就比千万贼寇更凶猛可怕,你这还不明白?”
苍鹭回想着曾太医的话,默默地也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待见言双凤,但说要取她的性命,他也觉着着实太过了。
苍鹭有一点私心……他指望着在小魏王身份暴露之前,赵襄敏不知何时就回心转意,斩断跟言双凤的这段“孽缘”,若这样,也算是保全了魏王府的体面。
如今听了曾先生一席话,更觉着两人断了才是两全齐美。
次日早上,言双凤醒来,四肢百骸每根骨头都在疼。她咬牙起身,洗漱整理。
蓉姐儿早先去了母亲房中,言双凤姗姗前往,却见言如锦气色果真比昨日要好些,且问她从哪儿找的大夫,又说昨晚上服的药极好。
言双凤心里喜欢,觉着苍鹭倒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便又问昨日曹宜回来过没有,说了什么。
忽然外头丫鬟道:“夫人来了。”
屋内都觉意外,言如锦先拉住言双凤的手:“不要毛毛躁躁的,压一压你的性子。”
说话间曹夫人已经带着蓉姐儿走了进来,见言双凤站在床边,便笑对蓉姐儿道:“我以为我来的够早了,到底不如你姨娘。”
言双凤见她并无恼色,就如昨日的事情没有发生,却也佩服她隐忍变脸的本事,便浅浅地行了个礼:“太太早啊。”
曹夫人笑着道:“快别了,都是自家人。”
说话间上前来握着言如锦的手道:“今日觉着怎么样?吃了早饭么?”
“不知道太太要来,我失礼了……”
言如锦挣扎着要下地,却给曹夫人摁住:“才好了些,别又乱动。安静保养才是真,等你好了,行多少礼不能够?”
言双凤啧啧称奇,却并不想看曹夫人演戏。
正要出去,只被曹夫人唤住:“对了,有一件事,先前我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方家派了人来……”
言如锦跟言双凤都很意外,言双凤问道:“方家的人?做什么?”
曹夫人道:“是方家的老太君,听闻你上京来了,很是惦念,就派人来请你过去叙话。”
言如锦忙看向言双凤,言双凤显然是没想到,欲言又止。
曹夫人笑道:“既然人家已经派了人来了,不如……”
“我不去,”言双凤却没等她说出来,便笑说道:“我进京来是为姐姐的病,何况我是方家的下堂妇,和离了再跑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曹夫人以为她必会立刻就赶去方家,听了这么一番话,竟怔住了:“你……你当真?”
言双凤望着她惊疑不解的脸色,道:“这还有什么真真假假的。劳烦太太替我回绝吧,您若不方便,我叫人去说也行。”
曹夫人思来想去,说道:“罢了,还是我去吧。”
等曹夫人出门,言如锦问道:“凤儿,别人也就罢了,如今是老太君派人来请,你真的不去?”
之前言双凤在方家的时候,老太君是真心的偏疼她,她对老太君也确实是打心眼里的敬重,但也仅只如此而已。
方府曾经是她的所有期望不舍之地,但从跟方守恒和离之时,那对她来说已然是另一个天地,余生她都不想再踏足一步。
趁着这个机会,言双凤问言如锦:“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先前我正想着姐姐若离开曹府的话,该怎么把蓉儿带走,如果是……”
言如锦却握住她的手:“凤儿。”
言双凤一愣,目光相对,突然懂了言如锦的意思:“姐姐你难道……”
“我、我还是……”言如锦不敢看她,垂着头,声若蚊呐:“我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言双凤的唇一动,又紧紧闭上。
最终她只是悄然咽了口气。
方家来人被打发了后,言双凤在房中补了个觉。
她是一心为了言如锦好,但是姐姐所求的,跟她的想法显然大相径庭。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蓉儿,言如锦显然没有离开曹家的勇气。
言双凤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失望,是有些的……但,平下心来细细想想,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言如锦的选择的。
就算是她,和离后回到山庄,外头还有许多风言风语呢,老太爷兴许是因为山庄无人了,对她总算也是和颜悦色,可时不时地还是要训诫几句,拿她说事儿。
要是言如锦也跟着回去,别人怎么说言双凤可以不去想,只怕言老太爷也不会安静不语,万一更让姐姐加倍的委屈呢。
事实上,言如锦想的还有更多,比如,她得在意蓉姐的将来,倘若她跟曹家和离或者怎么样,倘若她执意要带走蓉姐,那将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一个偏僻庄子的丫头,当然比不上太仆寺曹家的小姐这名头响亮。
言双凤心想:“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闹成这样姐姐还是舍不得……罢了,别的我不管,横竖姐姐不再想不开就是了。”
她想到这儿,便把苍鹭叫来,道:“咱们也别闷在这府里,出去逛逛。”
如意大喜:“去哪儿逛?去南门大街好不好?那里不知多热闹呢。”
言双凤意味深长地笑道:“嗯,确实要去个热闹的地方。”
当下先去跟言如锦说了声,言如锦便叫她把蓉姐儿也带上,正要出门,就看到门房提着两挂炮竹,正预备要放。
耳畔零零星星地也传来炮竹声响。
如意道:“今儿也不是节日,这是怎么了?”
正此时,就见曹宜兴冲冲地从外进来,一看到言双凤几个,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凤妹妹,你要去哪儿?”
言双凤懒得理他:“出去逛逛。”
“今儿正是好日子,”曹宜兴致高昂地:“这会儿出去指定热闹。”
言双凤顿生好奇,蓉儿在旁问道:“父亲,这是为什么?”
“告诉你,是大捷,”曹宜拍掌笑道:“听闻龙城那边,小魏王殿下跟胡寇交手,歼了三万兵马,早上天不亮军报就到了兵部。如今外头的百姓们都是听说了这个才放鞭炮庆祝的,我也叫他们放两挂,沾沾魏王殿下的喜气!”
言双凤努了努嘴,揶揄:“哦……我还以为你考中状元了呢。”
曹宜道:“考中状元也不如这个叫人高兴,对了,据说魏王殿下不日将回京面圣了,凤妹妹,你在北镇那边,距离龙城不远,就没见过这位殿下?听说他……”
言双凤嗤之以鼻:“曹姐夫,你是喜迷了心了么,你也说那是魏王殿下,我这般草芥小民,就算想见,那也找不到魏王府的门儿啊,就算找到,人家知道我是哪头蒜哪根葱的,就敢去随便攀扯,怕不把我打出去。”
曹宜正高兴,听她说话越发觉着有趣,便哈哈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的,听说那位小王爷打小在军中长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生得玉面朱唇,好看极了!皇上曾说他是‘金玉为骨,风雪为姿’,还有什么一点、一点……”他绞尽脑汁地回想,一时却想不起来。
蓉姐儿在旁小声道:“是‘一点星芒,不坠尘凡’。”
曹宜手舞足蹈:“对,就是这个!”
言双凤听着曹宜夸夸其谈,心里却突然闪出了赵襄敏那张脸,此一刻,只觉着曹宜跟蓉儿所说的这些好词儿,用在“吉祥”身上,毫不违和,贴切极了。
她暗暗记在心里,却笑道:“你们说的那位殿下跟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一样,又像是个能征善战的二郎神,反正都是那天上的人物,这辈子咱是见不着的。”
苍鹭在旁边听着,一张脸如同苦瓜将被压出汁了似的,扭曲变形,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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