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烟尘滚滚, 马如惊雷。
跟随小魏王而来的侍卫们也早有察觉,客栈门口的前锋卫先戒备起来,整队向前赶去, 虽是事发突然, 众人却队形整齐, 行动敏捷, 丝毫不慌。
与此同时,也早有几道影子利落地从院中闪了出来, 正是白隼跟两名亲卫。
白隼的目光最为锐利,虽然双方隔着还有些远,他却已经看清楚了来者的服色装扮, 当下回头同手下人吩咐了句, 其中一人抽身返回, 白隼自己越众上前。
此时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了,其中一人也看见了白隼,竟扬声唤道:“白卫长!”
白隼疾步近前,对方也赶紧勒住了马儿,双方相隔七八步远,白隼抱拳单膝跪地:“参见晋王殿下。”
原来这带人赶来的,赫然竟是晋王赵兴良,晋王人在马上,焦急地低头道:“你在这儿,那么你们王爷也在这儿了?”
白隼道:“回晋王殿下,我们王爷确实在此。”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赵兴良莫名地感叹了这声, 仿佛大松了一口气。
晋王旁边另一人却煞风景地说道:“王爷,还不知道魏王在此是做什么的呢。无旨意而随意带兵出京,这可不是小事。”说话的这人, 四五十岁的年纪,颇为瘦削,一把胡子,身着四品的常服。
晋王微怔,他左边另有一个白面无须、太监模样的却笑道:“既然找到了魏王殿下,慢慢问就是了,石大人何必着急。”
白隼是小魏王手下刺探情报最灵的,早在赶过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晋王旁边的这两位,那长胡子的,是四品大理寺少卿,而左边的那位确实是一位宫中内侍,还是伺候皇帝身旁的王太监。
晋王咳嗽了声,微微俯身又问白隼:“对了,魏王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有极要紧的大事才无旨匆忙出京的?”
白隼何其聪明,早听出了晋王的言外之意。
京城之外的封疆大吏、乃至于亲王等进京离京,要么是有皇帝的旨意,要么是正式的朝廷的调令,别说是擅自进京或者离京,就算私下里跟京内的官员等书信来往,都会被视作大逆不道之举。
尤其是魏王身边还带着亲兵,虽然只有数百人,可仍是引发了许多的猜忌,人心惶惶。
早朝之上,众说纷纭,甚至有言官言辞激烈,指责魏王无故擅自出京,目无君上,必然是意图不轨,多半是有谋逆之举,并恳求皇帝速速派京畿卫,最好趁着小魏王还没走远,尽快将人拿下带回京内发落。
皇帝斥责了这种说法,可若是给魏王这么走了,确实很不像话。
虽然皇帝未必就认定赵襄敏要谋逆,但如果赵襄敏当真无旨意随意来去自如,那么对皇帝而言,面上无光只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朝臣们会认为小魏王恃宠而骄,并没把皇帝放在眼中。
争论之下,皇帝本想让齐王带人把魏王追回来,不料有朝臣反对。
这反对倒也有道理,毕竟齐王是长子,说句不好听的,倘若魏王当真有不臣之心,齐王又不是个能打仗的,岂不是羊入虎口?
还好有晋王赵兴良出列,主动请命。只是晋王年纪轻,又没有经过正事,皇帝并不很放心,齐王谏言,叫皇帝派内苑的王太监同行,也算是代表皇帝之意,另外又命大理寺石少卿一起陪同,有了这两位左右手,自然稳当。
赵兴良方才问的这句,是提醒白隼,叫他务必给魏王找个不得不出京的理由。
可白隼虽然听了出来,可奈何……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于是清了清喉咙,道:“的确有一件事,不过……王爷还是亲自问我们殿下的好,我们实在不敢插嘴。”
这一句歪打正着,在石少卿跟王太监听来,倒确实是个真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晋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不太敢相信,他正忖度着,王太监笑道:“既然王爷就在前面那小客栈里,倒也容易,咱们过去看看就是了。有了缘故,回头在皇上跟前也好交代,也让那些总是叫个不停的大人们心服口服啊。”
当即,晋王命所带的兵马原地整休,他自己跟王太监,石少卿一块儿,跟着白隼进了客栈。
客栈里,如意正站在苍鹭身旁,低低问:“你刚才跟我说的是真的么?”
没等到苍鹭回答,如意猛地看见晋王一身鲜明地走了进来,吓得又是一个哆嗦。
先前天不亮,雨燕姑姑把如意悄悄揪了出去,当时晨曦朦胧,客栈底下还点着灯,如意瞧见赵襄敏的时候,先是惊喜地叫了声“吉祥”,可看清楚他一身装束,才惊怔住了。
就算如意再怎么莽撞,也自然认得这一身金丝蟒绣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雨燕姑姑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如意还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晕了过去,被拽起后,双腿还是软塌塌地,很想找个地方坐着靠着去。
她没胆子再跟赵襄敏说话,事实上,当初言双凤才把赵襄敏救回来之时,如意打心里就畏惧这少年,只是见惯了他给言双凤“欺负”的情形,又加上赵襄敏表现的极温和好相处,心头那股本能地畏惧才淡去。
直到现在,如意才明白原来那种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并不是自己胆小怕事,而是很有先见之明。
怎奈她的主子太昏聩。
等赵襄敏上了楼,雨燕姑姑跟了上去,如意才总算敢开口了,她鬼祟地跑到门口问苍鹭:“你、你真是跟着……王爷的?”
苍鹭看她被吓得不轻,便不像是以前那么冷淡,“嗯”了声。
“我、我还得缓缓,”如意从门旁的桌子边摸索了一张凳子,头重脚轻地坐了,勉强问:“你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鹭本来对这个问题是嗤之以鼻的,毕竟她只是个小丫头,他告诉她这些做什么,何况小魏王的机密,他怎么会轻易透露。
于是淡淡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如意坐在凳子上,胸口那股气稍微能转了点,她抬头看着苍鹭,眼圈突然红了,欲言又止。
苍鹭倒是有些奇怪:“你干什么?”他看出这丫头仿佛想哭,却不知为何。
如意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地:“我、我本来以为你……是无亲无故的人,还想咱们回庄子就成亲呢,娘子答应过我,若我成亲,就给我一大笔嫁妆,现在看来,怕是什么都没了。”
苍鹭不由往身旁瞄了眼。
有几个是他的亲随之人,正在身后不远处,苍鹭恐怕他们听见。
可此时竟有点顾不上。
苍鹭望着面前委屈胆怯的小丫头,他虽知道如意的心意,可从没想过要跟这丫头成什么亲,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他本该欣慰的。
可还是问了句:“是么?”
如意吸了吸鼻子:“怪不得娘子走的这么急,原来是知道了吉祥的……”她嘟囔了这句,突然又紧张地看向苍鹭:“之前娘子把吉祥欺负的那样狠,没想到他竟然是王爷……这次他追过来,是不是要……”
苍鹭叹气:“不会。”
如意已经又站了起来:“真的不会?你担保他不是要砍我们的头吗?”
苍鹭无奈:“要砍的话早动手了,不至于等到这会儿。”这虽是实话,但说出来后,苍鹭还是有点心不甘,便压低了嗓子道:“你也知道二娘子做的过分,你怎么不劝着她?”
如意一怔,赶忙道:“我、我当然劝过,先前娘子强去亲吉祥的时候我还说过呢,只是她哪里听我的。”
苍鹭咳嗽数声。
忽然,楼上雨燕姑姑俯身,对着他做了个手势。
白隼去迎晋王等,此刻这里除了苍鹭跟他手底的人,还有白隼的部众以及其他王府内卫。
这些人武功虽比不上他们这些近身顶尖儿的,却也并非泛泛,苍鹭跟如意的对话声音虽不大,他们只怕都听见了。
雨燕自然是在警告他们两人。
苍鹭赶忙噤声,他可以不在乎如意念叨他的事情,可关乎小魏王那就不一样了,这丫头又憨,别更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
晋王赵兴良才进门,就看到了如意,他的眼睛亮了亮:“是你?”
如意先是后退了两步,继而赶紧跪在地上:“参见王爷。”奇怪的是,虽然都是皇室中人,可在面对晋王的时候,如意并没有见到赵襄敏之时那样恐惧到无法自制的感觉。
晋王看见如意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笑道:“你这丫头倒也伶俐。起来。你主子呢?”
如意刚要回答,又转头看向楼上。
这时侯王太监跟石少卿一左一右,都在打量如意,见不过是个有几分颜色的俊俏丫头,王太监道:“这孩子是?”
赵兴良道:“这……咳,说来话长。”
石少卿却皱眉道:“怎么不见魏王殿下?”
白隼正要开口,突然缄默不言,反而往后退了退,垂首跟苍鹭站在了一块儿。
伴随着楼上一声门响,人影闪烁,底下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却见二楼上,一道轩挺的玄影现身。
晋王先禁不住叫了声:“敏哥!”
赵襄敏出了门,淡淡扫了一眼王太监跟石少卿,又向着晋王略一点头,负手侧身向前方走去。
晋王早麻利地迎到了楼梯口,等赵襄敏拾级而下,才笑道:“敏哥,你这一走不打紧,可知道京城因为你都翻了天了?”
赵襄敏道:“为何?难道是觉着我逃了?”
晋王笑道:“我当然不这么想,可挡不住有的人……”
此时王太监跟石少卿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王太监笑着行礼:“小王爷,皇上向来深知您行事从来有个章程,并不会胡作非为,只是众口铄金,朝廷规矩,所以不得不叫奴婢跟晋王殿下石少卿一起出京来看端地,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只不知,王爷在此……是做什么呢?”
赵襄敏道:“自然是为一件大事,说来,皇上也该是知道的。”
王太监很是吃惊:“是么?可……皇上并未交代奴婢啊?不知王爷可否赐教?”
赵襄敏抬头看了看楼上,道:“王公公,本王并不叫你难做,也不让你们白跑一趟,这就随你们回京,当面跟皇上交代就是了。”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王太监喜出望外,他心里其实担忧着赵襄敏随便找个借口、最终却不回京一走了之,那他更没法交代了。
倘若动手硬拦……未必讨得了好儿不说,还不知回头怎么跟皇帝交代,他笑说:“王爷真真是爽快磊落之人,那……咱们这就请?”
赵襄敏道:“稍等片刻。”
此时,苍鹭早在旁边连戳了如意好几下,丫头硬是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苍鹭指了指楼上,如意才回味过来,她赶忙拔腿往楼上跑去,慌里慌张地,在楼梯上连摔了几次。
王太监在旁看的目瞪口呆,这样笨手笨脚的丫头若是在宫内早不知死多少回了,他有点疑惑:“这是……王爷府里的?”看打扮又不像。
晋王赵兴良在旁笑道:“王公公您觉着可能么?”
王太监松了口气:“怪不得呢,瞧这粗笨蠢钝的,我还想说魏王府断断出不了这样的人呢。”
苍鹭在旁不由皱眉,忽然赵襄敏道:“倒也不然。”
王太监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赵襄敏道:“她很快就是王府的人了。”
王太监大惊失色:“王爷指的是……您、您要……”
他一时浮想联翩,看看赵襄敏又看向那扎手舞脚冲进二楼房内的如意,以为赵襄敏怎么想不开就看上了这蠢笨丫头。
多亏石少卿在旁拉了他一把,赵兴良则笑道:“这丫头笨是笨了点,不过直爽又心实,倒也怪讨喜的。”
王太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二楼上雨燕姑姑跟如意两个陪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王公公眯起双眼,一直看的怔住了。
那女子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虽衣着整齐,脸上却还透着恍惚之色。
而且看得出,脸上的胭脂都是昨儿的,没那么鲜亮。残粉在脸上当然不至于惊艳到哪里去,可是偏偏这残粉把她原本的张扬明丽压下了几分,透出些许令人哀怜的淡淡凄艳来,有点像是夏日的晚霞照在玫瑰花上,光影朦胧,美至颓然无言。
王公公在宫内见过多少娘娘们,本是看不上外头的女子的,可此时一照眼,竟有些挪不开目光。
客栈中鸦雀无声,赵襄敏却走了上前,他赶在言双凤下楼前,主动探手过去,手心朝上。
言双凤稍微迟疑,终于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赵襄敏引着她转身,刚要往外走,又停了停步子。
小魏王握着言双凤的手,对面前的王太监道:“这是凤二。”又扭头对言双凤道:“这位是宫内的王公公。”
言双凤的心一直堵在嗓子眼里,可她今日已然受过最大惊吓,其他的种种便成了“不过如此”,此刻就算是皇帝出现在跟前,她恐怕也不会再色变。
当下微微屈膝:“公公。”
王太监先是看言双凤看的发呆,等见小魏王亲自上前扶住她,越发张口结舌,据他所知,这位王爷,可是从来不跟女人亲近的。
他这才想起方才赵襄敏是从那房间里走出来的,当时那房中明明只他二人。
而且,定神看来,王太监才发现,言双凤身上披着的,赫然竟是小魏王的玄色朱底织锦披风。
王公公屏息:“这……”有点结结巴巴地:“王爷,这位是?”
“这是本王的,”赵襄敏笑瞥了言双凤一眼,语气平和淡然:“王妃。”
话刚出口,就觉着掌心的那只手紧紧地把他捏了把,然后想抽离。
赵襄敏及时地握紧。
“王妃?”王太监则惊心动魄,几乎平地打滑。
同样站不住脚的还有如意,白隼等人,晋王殿下虽算是知道赵襄敏心意的,可听他当着人公然说了出来,仍是忍不住惊颤。
其中最淡定不过的,只有“见多识广”的苍鹭,以及见怪不怪的雨燕姑姑。
此刻将近中午了,太阳光甚是刺眼,照的满地光影如金烁烁。
赵襄敏引着言双凤向外走去,正要出门,眼神忽地一变。
他甚至还未止步,便抬手将言双凤拦腰一抱。
左臂一挥,手底下是那袭披风被他摘落甩出,金线映日,蟒纹腾空,发出耀眼光芒,犹如真正的金龙在天,烈烈舞动。
啪啪数声轻响,披风之外,有几支射来的箭纷纷坠地。
雨燕姑姑的声音响起:“护驾!”
言双凤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给赵襄敏单臂搂入了怀中,侧身护住。
“怎么了?”声音从赵襄敏的胸口传出来,言双凤试图抬头,却听到赵襄敏道:“别动,无事。”
在这简短的一句后,原本寂静的客栈突然哄然大乱,喊杀声,叫嚷声,王公公撕心裂肺地:“这是什么?啊……有刺客?!来人,快把刺客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刺客:最讨厌有人秀恩爱了哼~
王公公: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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