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足足十秒,两人才齐齐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将身体向后撤。
动作太整齐划一,背后的原因不言而喻,又是一阵尴尬。
江柚急急瞥眼躲开看向一旁,臊得浑身都觉得别扭,恨不得装傻充愣当做没什么也没发生。
可嘴巴里的巧克力味道还残留在唇齿舌间,滑腻的触感,香浓不涩,恰恰好的微甜,是实实在在怎么也掺不得假的。
压根半点不给她思想上任何退缩和逃避的机会。
不可控制地,江柚情不自禁又回想起了刚才的片段。
姜宥微愕地抬眼,干净修长的指骨,黑巧克力上形状不规则的牙印,最后那不经意一瞥,他唇角努力下压都掩不住的笑意。
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放慢动作,在眼前重复闪现,记忆也随之一遍遍加深,像是要把他每一个微表情都深深刻进脑海,不舍得错漏掉任何细枝末节。
到这会儿江柚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真的装傻了。
可她又实在琢磨不明白,她张开嘴巴的动机是什么,甚至连她自个都怀疑,她当时不仅仅是没在状态反应不过来,而是潜意识里就想占姜宥的便宜。
想到这里,江柚又有点隐隐的,出于女孩天性矜持的担忧,她刚刚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江柚悄悄用余光朝姜宥那边望了一眼,想看一下姜宥现在是什么表情。
毕竟刚才她也只是匆匆之间,瞄见他唇角似乎向上翘了翘,不能确定是不是她脑补太多所以眼花了。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笑了,也不见得就是她理解的那种。人类面部表情千种,笑容也有分有无数层含义。多添一分少减一分,那就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万一他其实是在嘲笑呢?
虽然江柚自个也心知不可能,但暗恋中的女孩,情绪就是这样忽明忽晦的,心境也在极度自卑和极度自信中间来回反复横跳,精力无限,不带一秒停歇。
只遗憾江柚还是脸皮太薄,心里始终过不了害羞那个槛。刚刚才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儿,她没那个犊子也委实厚不下来脸皮,光明正大偷窥姜宥。甚至可以说一丁点马脚都不敢露。
所以即使她已经鼓起勇气,将余光派过去刺探军情,中途一度恨不得将一双漂亮的杏眼飞成斜眼。
但由于脖子直挺挺梗在那儿,把天鹅颈的优美曲线展览到极致,丁点角度也没敢偏移,所以自然什么都没能看见。
或许是因为姜宥那边迟迟没发出任何动静,江柚也一直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心里就有点慌。这一慌,她忍不住看过去的频率也就增加了。
到后来,当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江柚心里有点着急,面上却还得维持淡定。也算突然急中生智,她装模作样蓄谋玩儿起了老把戏——假装不小心将笔碰掉在地上,然后再弯下腰捡。
江柚尽量让自己动作显得自然不刻意,预备在拾起笔起身的时候,趁机打量一眼姜宥的脸。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抬眼看过去,姜宥就已经把手递到了她眼前。
手还是刚才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得圆润整齐,指尖也依旧掂着那半块巧克力——被她咬了一口后,长度又缩短一截,只剩一口左右的大小。
他这……什么意思?
江柚满腹狐疑,但也总算找到了正当理由,坦荡抬头冲姜宥看过去。
孰料眼皮刚向上掀了一半,就被他一句话给吓得使劲抿了回去。眼睫毛也跟着脆弱地,扑棱着鸦羽翅膀颤了几颤。
“给——”
姜宥递了递手,声音含笑,有点儿玩味又有几分捉弄的意思,“眼睛一直不停看过来,难道不是惦记着它还想吃吗?”
姜宥其实也没搞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云裳跟盛琰说江柚低血糖身体不舒服,他恰巧听到了。
那会儿手里正好拿着块巧克力,又见江柚脸色确实挺差,就随口问了她一句,吃不吃巧克力。
后面半句“吃的话自己从我抽屉里拿”被他自动简化省略,以为大家都是智商在平均线以上的正常人,不用说也能听懂。
结果他忘了,江柚的反射弧天生比别人长出几个光年的距离,听不懂潜台词,还总喜欢自由发挥,不走寻常路。
原先姜宥还真没打算让她吃他吃剩下的,想都没往这边想过,可江柚张嘴张得太自然而然,表情又是那么坦荡无辜,还带着一丝懵懂。
于是他也不由自主受了蛊惑,将手和巧克力一同递了过去。
虽然没料到会撞上这种从天而降福利,但这福利姜宥明显还是很受用的。
尝到了意料之外的甜头,无名火忽然就消了,兴致也被勾了起来,本能地就想逗逗送福利的冤大头。
江柚听到他的话,没忍住又闹了个大红脸。
她能感觉到,姜宥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心情又变好了,居然还跟她开起了玩笑。
但现在情况明显比刚才好点,至少她理智和智商都在,而且已经敏感察觉出他话里有陷阱,肯定不能上当。
所以虽然被调侃觉得窘迫,但江柚还是假意忽略掉前一句,镇定地小声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她都已经不小心吃过一次他的嘴巴(第四声)子,怎么可能再吃一次?她脑子又不是真的坏掉了。
姜宥点点头表示了解了,也不强求,把手连同巧克力都收了回去。
江柚也是受虐体质,见姜宥没继续拿着这事儿揶揄她,反而纳闷了,疑惑看过去。
然后她就看见,姜宥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那口巧克力,扔进了他自己口里。
江柚大脑里嗡的一声响,后之后觉意识到,姜宥吃的,也是她吃剩下的。
这下连脖子也彻底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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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讨论运动会的事儿,班上结结实实热闹了大半节课。
就在大家都以为老古板刘班真的转了性之际,刘班转身从办公包里掏出了化学课本,放在讲台上,清清嗓子,告诉大家要宣布一个消息。
大家看到化学书后,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由于刚才玩闹得太欢乐,谁都不愿意相信刘班会这么扫兴。
秉持着“但求刘班还残留着一丝人性”的想法,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屏息凝神,目含期待,等着刘班的宣判。
结果可想而知——刘班丁点儿不犹豫地斩断同学们最后的念想,直接判处死刑。
同学们此刻心中只剩一个想法,他们无比恶劣地想,怪不得刘班这年纪了还没升上主任,实在是他太死板不知变通,又不会看人脸色。
运动会上疯玩儿了两三天,大家心早就野了。更别说当下运动会还没结束,一会儿还要继续被放出去操场撒欢儿。
就这么区区一个小时不到,被勉强拘在教室里,随便玩儿点小游戏,增进全班感情,也要比讲课强吧。
何况操场的比赛声那么激烈,隔了两层厚玻璃,还直往耳朵里灌,即便是宋濂在这儿,也不见得真能做到“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吧?
偏偏刘班打定主意讲课的心志,比宋濂求学的意志还坚定。
“这回月考,咱班的化学成绩平均分,在全年级排倒数。我拿到卷子看了看,主要还是制漂白粉那块没学好……上周忙着赶教学进度,也没能腾出时间,给大家补补这块的知识点。正好今天有空,我就勉强牺牲一下我的个人时间,再把这小节重新讲一遍……”
不了吧,求别勉强,您真没必要。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想。
今天班上依旧没几个人听课。
云裳当时上课已经认真听过了,学得还不错。江柚因为被刘班喊起来回答问题没答出来,抓瞎丢了丑,私下把这节的内容从头到尾学了三遍,知识点也早滚瓜烂熟。
俩人都没心情再听一遍,云裳扭回头来跟江柚讲小话。
江柚心里还因为刚才巧克力的事儿直犯尴尬,于是刻意想要表现正常,伪造出一副自己丝毫没受影响,满不在乎的状态,大大方方跟云裳搭上了话。
她也是脑袋没转过来弯来,轴在那儿了。忘记了其实平时上课,她基本都是认真听讲,连跑神都很克制,是绝对不会交头接耳的。
如果她真想伪装出淡定的样子,至少也该像往常一样专心听课。
可惜江柚现在暂时想不通这个理儿,总觉得自己这样,跟云裳一起胡闹才是正常表现。
俩人说了会儿小话,开始背着刘班偷吃柚子,无奈柚子太难剥,吃起来麻烦。云裳灵机一动,又想到了一个更具挑战性,更刺激的游戏——
等刘班背过身往黑板上写板书的时候,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等刘班转回身来,再连忙坐下。看谁能够在不被老师发现的情况下,站起来时停留的时间最长。
江柚规则听的迷迷糊糊,胆子也勉勉强强,完全看云裳动作行事。云裳站起来了,她就跟着站起来,云裳坐下来了,她忙就跟着坐。
因为她动作总是慢一拍,又没云裳敏捷,好几次坐的时候,都差点被刘班发现。
或许真的脑子不太够用,江柚也忘掉了她其实可以一站起来就坐下来——也不对,根本她就完全没必要玩儿这个游戏!
站站又坐坐,江柚始终呈蒙圈状态,大脑麻木到,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虽说是背着刘班,但没避讳其他人。班上几十双闲着没听课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她们两个起坐的动静又实在称不上小。
不一会儿,好比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周围的其他同学居然接二连三地,学她们一起,也开始在座位上起起落落。
可能真的特别好玩吧,到后来几乎全班人都逐渐地被传染着玩儿了起来。当然,其中并不包括姜宥这些,带着耳机低头玩手机打游戏的。
也不知道刘班是真没发现,还是懒得搭理他们,仍旧在讲台上我行我素地讲着课,该板书就板书,该转身就转身。
同学们从来没听说过“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反而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行为也越来越乖张放纵,居然开始嫌单纯站起来没滋味,挑战难度太低,又默契地联合窜通着,玩起了新花样——
按次序一个接一个站起来。
这要还能不被老师发现,那刘班就真该换副新眼镜了。
他又一次背身写化学方程式,没成想c才画了个头,粉笔就被摁断了,于是转回身,从粉笔盒里重新拿一根粉笔。
转身的瞬间,习惯性打量全班,于是刘班就看见了,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当他不存在一般,在教室里荡起了人体波浪曲线舞。
别说,还挺好看。
默契十足。
就是也太不拿他这个班主任当回事儿了吧?
刘班黑着脸又盯着看了会儿,“舞蹈”竟然还没停下来的趋势,曲线继续按蛇形前行。而且眼看就要轮到他的得意门生——一班班长兼化学课代表——周清许。
刘班摆定姿势,站那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了,他倒要看看周清许会不会站起来。
月考的时候,考过刘班要写的那个化学方程式,还挺长的。所以,大家以为刘班这回转身的时间短不了,预备搞个大动作,完成一条蛇龙——刘班每次板书都一笔一划的,写字比较慢,肯定能给他们留足时间。
结果没成想,蛇头刚抬起,刘班便迅速转回身来,大家反应不及,一时也忘记按暂停键。
诸如高达林等更是兴奋到,根本没看见刘班转回身来了。
排在后面的见他们这么不怵老师,以为大家是故意的,本着法不责众的心理,也就跟着站起来了。
或许所有人都是这么个想法,于是在刘班不算和善的注目礼下,竟然也没人打断曲线波动,沉默又诡异地将游戏进行了下去。
周清许作为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从来不违规违纪,当然没能“辜负”刘班的期盼——也跟着,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蛇龙最终是在江柚这里切断的。
虽然身为游戏元老级玩家,但其实,她到现在也还摸清规则。
大家玩儿波浪曲线,彼此之间全拼的默契,没人互相告知怎么玩儿,江柚还停留在看云裳动作行事的规则里,看见云裳站起来,就跟着站了起来。
而这个蛇龙真正玩儿法,是需要等上一个人坐下来,后面的人才能站起来的。
所以她不小心打乱了节奏,然后后面又没人接续——姜宥在打游戏。这个诡异的游戏,才终于众望所归地,戛然而止。
刘班被得意门生打脸,也没了心情讲课,黑着脸训了大家一通。
训完可能觉得话放太狠,不利于搞好师生关系,又开始绞尽脑汁往回找补,摆道理,试图从自己学生时代的经历里给大家找点经验。
回忆着回忆着,他也慢慢有些怀念这种难得的,集体犯错的纯粹时光了,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我跟你们讲,学生时代的情感是最干净纯粹的,也是人一生中幸福感最强的……”
“但我们的幸福感也是最容易被破坏的。”有同学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讲?”
“就是!”有人领会那同学的意思,找死补充说道,“老师,您今天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毁了我一整天的幸福!”
“哪句?”刘班这纯属是明知故问了。
“——接下来我们上节化学课!”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大喊。
刘班也笑了,用食指推了推眼睛,又问:“那你们觉得哪句话听起来,能更让你们感到幸福?”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没那么统一了,其中最大的声音当然还属“现在下课”。
也有人说:“恭喜你中了xxxx亿元大奖。”
“祝贺你拿到xx大学录取通知书。”
“你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名。”
“…………”
大家都还挺有进取心,也可能当着老师的面,不好太胡闹,基本说的都是有关学习方面的。
正当刘班扬扬手,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我喜欢你。”全班先是安静一瞬,然后哄堂大笑。
笑声实在太大,姜宥也被吵得拿掉了耳机。
刚好一局游戏结束,他关掉屏幕界面,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江柚一句:“高达林刚说了什么?”
噢!江柚这才意识到刚刚喊“我喜欢你”的是高达林,她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江柚愣了愣,也没深想,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你。”
她话一出口,轮到姜宥愣了,但姜宥反射弧明显比她要短很多,很快就回过神来,眉毛挑了挑,痞痞笑问:“表白啊?”
“……”
江柚腾地耳朵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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