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很快到了期末,离高考只剩一百多天。

    马上放寒假,江柚整理了一些自己日常放在姜宥房子里,那些穿不着的衣服,打包带回家。

    没想到江妈居然在家。

    江柚一进门就看到,她极罕见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气质神态温和亲切,一如很多年前。

    江柚站在玄关处,刹那间,竟然有种恍惚和时空错乱的感觉。

    “刚从学校回来?”

    江妈率先打破空气中的迟滞和宁静,她声音也温和得过分。

    江柚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到不适应。

    她停了十几秒,才状似镇定地回答:“嗯。”

    “怎么带学校这么多衣服?”江妈盯着她脚边尺码巨大的行李箱,眉头皱起,“这些之前全放在学校?放得下吗?”

    江柚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及时找补到理由。

    “唔,都放在学校比较方便拿。万一天气有变化,也能及时更换衣服。”

    “哦。”江妈点点头,也没深问,放她回房间。

    江柚将衣服全从行李箱中取出来,重新整理折叠,一一放进衣柜内。

    收拾完大件衣物,正在收纳一些小物件时,她模模糊糊听到外面似有争吵声。

    跟以往和江爸争吵时的歇斯底里、野蛮狂横不一样,她听出来江妈的声音像是有点哽咽和哀求。

    于是顾不得继续整理,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快步往门外走去。

    到了客厅卫生间的门口才有些踟蹰,因为江柚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妈妈进行深入交流,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资格关心她。

    江柚纠结间,江妈已经挂掉电话,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母女两人,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

    江柚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吃惊,和尴尬错愕。

    江妈神色看不出表情,但脸上有很明显的水迹,江柚看不出来,江妈是刚洗过脸,还是刚刚哭过。

    她张了张嘴,想要吐露几句关切地询问。

    更具备成年人阅历和经验的江妈,比江柚更早一步识破她的意图。

    为了赶走自己不需要的问候关心,江妈甚至不惜用獠牙利嘴充当武器,掩饰住内心的脆弱。

    江妈就那样用面对敌人的眼神,看着江柚,讥讽地笑:“不是学着你爸,一个个都想离开家,逃开我吗?赶紧收拾好你的东西,滚回学校吧,我看着你就烦。”

    江柚明显还不具备读懂人内心的察言观色本领,不清楚江妈的色厉内荏,她只是单纯地迷茫困惑,不明白江妈为什么忽然要对她大声咆哮怒吼。

    她从来都没想过离开家,是他们一个个不准备要她的啊。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她?

    长达一年内积攒的委屈,担忧,害怕,就这样,被江妈的无端指控给激了出来。

    江柚抽噎地直视江妈,一字一句,道尽她的委屈和难过,“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

    还有一句“是你们先打算遗弃我的”,被卡在喉咙,江柚说不出来。

    对面毕竟是她的妈妈,哪怕如今不够合格,但也曾经合格过,给过她爱。

    江柚不想用这种尖锐的指控,去伤生育过她的人的心,即便那就是事实,她也依然说不出口。

    江妈也同样误解了女儿对她最后余留的情面。

    她现在情绪不稳,必须用伤害别人,让别人感受到她同样的痛苦,她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你没有?那当时好好的走读读书,甚至为你搬家换新房。结果却一点不领情,非吵着闹着,要去寄宿住校的那个人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我赶你去的?觉得家里容不下你了就直说。”

    “不提现在,就说你难道没有从小就故意寄宿住校,不想跟爸爸妈妈亲近?”

    江柚是真的彻底失望了。

    什么叫为她搬家换新房,难道不是她和爸爸共同决定,直到临近搬家,才临时通知的她吗?

    还有。

    她之前想要寄宿在学校,明明是因为,搬新家后住得远,来回路上不方便。

    至于她小时候,那就更是欲加之罪了。

    小时候,爸爸妈妈对姐姐异于常人的聪慧欣喜不已,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姐姐身上,给姐姐报各种补习班。

    有的补习班离家很远,来回接送一趟特别辛苦。

    爸爸工作忙,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如现在,只能请一个保姆。

    妈妈在家不仅要做饭,还要打扫卫生,照顾他们姐妹的起居。

    她心疼妈妈太劳累了,又见大家都围着姐姐转,还要时不时顺道操心一下她,于是小学起,就懂事地自己说要读寄宿。

    怎么到了妈妈眼里,现在又变成她从小就讨厌家里,不喜欢在家住了呢?

    江柚难受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落寞地转身要回房间。

    没注意到江妈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来。

    江柚弯腰去饮水机前接水。

    江妈突然警惕地启口:“你身上的羽绒服是什么时候买的?”

    江柚被江妈的声音吓得手一抖,水溢出杯沿,差点烫伤手。

    “上个礼拜。”她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说。

    “这款羽绒服是情侣款吧?”江妈仔细打量着,再度质问,依然没打消心底的狐疑。

    “是。”

    江柚破罐子破摔。懒得扯谎找理由。

    却没想到,江妈又替她找了个合理的说法:“是跟那个浓浓买来穿着玩儿的?”

    江柚抿唇,没打算开口。

    江妈忽然冷笑:“男款的所有者,跟之前你带回家的校服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吧?”

    “是。”

    江柚还挺佩服妈妈寻找蛛丝马迹的速度,这么快就能联系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看得出来,她当时应该就没相信她的说法。

    “前段时间我在xx商场电影院门口就看见你俩了,你跟那男孩在谈恋爱?”江妈语出惊人。

    江柚不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是想警告她,她手里掌握得关于她早恋的证据十足?还是想告诉她,她根本就丝毫不在意女儿早不早恋,也懒得理会。

    不然为什么前段时间——她跟姜宥最近一次看电影,也是将近两个月之前——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就发现女儿疑似早恋,却表现得无动于衷,毫不关心。

    那她之前严防死守不许她早恋,又是怎么个说法?

    江柚永远搞不懂大人变来变去的态度,也懒得去分析了。

    也是,连她成绩倒退都不关心了的妈妈,又怎么会在乎女儿早恋这种小事儿?

    江妈像是一个八卦的外人一样随口一问,不等她有所回复,就又匆匆退场。

    -

    之后的有关于高三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如果说江柚整个高二的记忆是混沌的,高三,则是全失的。

    春节前,江柚父母正式签订离婚协议。

    江柚的抚养权归江妈,江爸几乎净身出户,把家里的房子,还有他出国前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给了江妈。

    江柚倒暂时察觉不出,领了这张纸后,家里有什么变化。

    爸爸还在远在海外,不同音讯,妈妈则偶尔回市内,跟她意外在家里碰个面,更多的是,不见面不想念。

    家里的变故,江柚没有跟任何人说。

    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

    从小她就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底。后来,有时会去姐姐房间说给姐姐听。现在,她连说给姐姐听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裳申请offer成功,彻底不来学校了。

    姜宥也不经常来学校。

    江柚又慢慢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给姜宥打过几次电话,劝他回来读书,用之前他跟她说过的话劝他。

    但话筒那边只是冰冷的沉默,后来,江柚就渐渐连电话也不打了。

    她清楚地记得,姜宥最后一次来学校是跟她提分手,在高考志愿填报的那天。

    他其实不必来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参加高考。

    他来学校,只是专程来跟她道别。

    江柚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在长达这么久的冷暴力之后,她居然还有这种待遇。

    没有被无缘无故断联,真好。

    江柚淡淡微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确定她脸上的表情完美无瑕,因为她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

    她预料到会有这天,于是早早做好准备,凌迟般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她没有告诉姜宥。

    她真的报考了那所大学,那所她和他约好要去上的,在北方的大学。

    之后几年,江柚不擅长维系关系,慢慢和大家都断了联系。

    她只知道,云裳和周清许出国去了加州,但一直没有传出结婚的消息。

    盛琰和向晚歌考到了同一所大学。

    高达林也出国去了澳洲。

    江柚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过姜宥的消息,但他的消息被纷纷扬扬贴在互联网上,事无巨细,江柚少有办法回避。

    她大学里的一个室友,甚至是他的多年粉丝,经常在宿舍卧谈会上播报他的最新情况,江柚偶尔听一句,偶尔不听。

    她知道姜宥后来签约了一个电竞公司,当了职业电竞选手,粉丝很多。

    她还知道,他在一次酒后,误闯室友直播时,无意中透露出他曾因为害怕给不了女友稳定的未来,而选择了分手。

    被看了直播的网友大呼深情,中国优秀前男友。

    室友感动得稀里哗啦,不止一次在宿舍感叹,他的前女友太幸福了,有一个这么爱她的男朋友。

    幸福吗?

    江柚不觉得。

    她甚至无法同意所谓“给不了女友稳定的未来,所以分手”这句话。

    难道说分手了之后,她的未来就很稳定了吗?

    呵。

    一厢情愿。

    江柚不想每天生活中都要再被有关他的消息所围绕,索性出国当了交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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