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珺确实冷静下来了,可是,她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不就是害怕她说出他非人的秘密,要再将自己拘起来吗?
“不是我。”裴彬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翘着长长的双腿,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慢慢捻着扳指,一双凤眸毫不掩饰地瞥过去,细细打量着她。
方才见着的好身段已经被袍子严严实实地掩了起来,只露着领口的一截肌肤,因被热水泡过,变得粉红。
那张脸,却犹如饱满水润的果儿,引诱着人想要咬上一口。
安知珺才从混乱中理清脑中思绪,并不言语,也没察觉这人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此时有多放肆。
“送你过来的人说,是彭城府尹岑大人送我的大礼。”
岑大人?她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咬了咬唇,吃惊,为什么会跟岑府尹有关系?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送过来的?”裴彬大概猜到,因是在雅香馆,被岑照和见着他去了见她,所以才揣摩到了自己的几分心思。
那老匹夫!
“在,雅香馆。”她咬了咬唇。
听到雅香馆,他捻着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眼光渐渐变冷,“你去见周临轩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将如何去雅香馆,又在暖阁里被迷昏的事,慢慢地说了出来。
他听着,冷嗤了一声,看着她:“你知道,雅香馆是周家的吗?”
她不语。
他脸上忽而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所以,周临轩把你约到雅香馆,转身就把你送给了我!”而后整个身子往前一倾,俯下身去,凑到她跟前:“呵,被抛弃得真彻底,可怜!”
她身子一颤,咬了咬唇,拢起的双手一动,右手便掐了一下掌心,疼得一蹙眉,又很快地展开来。
靠她很近的他,没放过她这细微的表情,低头,看到了她拢起的手,想起来给她解绳子的时候,她左手是缠着布条的。
他拈着她的左手翻开,看到了掌心那处半月型的小伤口,因被水泡过,边上细细的皮都发白,如今渗出了血丝,“怎么伤着的?”
他离开木椅,蹲到了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抓着那左手,让奴婢去找药箱,而后低头,将那手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
安知珺登时羞愤,浑身起了异样的酥麻,“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着,抽不回来。
“听说这般,伤口好得好。”他不以为意,抬眸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药箱拿来了,他找出药膏,用手指扣了指甲大小,敷在伤口上,一点一点地抹开,而后又寻了干净的布条,缠住了伤口,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慢悠悠地绕着手掌缠了两圈。
安知珺低头,看着他。
她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苏合药味儿,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和,此时居然产生了让她心里一安的错觉。
将布带两端打好结后,他仰头去看她,忽而伸手,将她的小脸一下掐在了掌心。
是张可人得很的脸,彷如不染一丝纤尘,因着眉间蹙起的泫然欲泣,风致楚楚,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怜爱。
他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不若,你嫁我如何?”
话说出口,他便心里一紧,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身子微颤,却避而不语,脸色暗沉下去,笑意却缓缓染上凤眸,慢慢地问,“怎么,不愿意?”
“我要回去。”她眼里惊疑,不敢看他。说要回去,但其实,她已经没有回路了。
京城,应已经没了她的立足之地,彭城,如今看来,也非她的容身之处,那么,在苏州,会有她的立锥之地吗?
她想着,下意识地便将手要拢起来,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不痛么?”玉手握在手里,柔若无骨,他忍不住揉了揉。
“你若答应嫁我,便送你回去。”
嫁他?她想起这一次,她是被人送到他身边来的,是周家,还是岑大人?无论是谁,这人的身份,皆是周家跟岑府尹惹不起的。
“你是谁?”她轻轻道,疑惑。
自从两人初识,他与她便彼此欺瞒,互相防备,从来没问过双方的来历。
“我姓裴,因五行缺木又少水,单字一个彬,今年二十有二,家在京城,在兄弟中排行第三。”见她追问,似是对自己有了兴趣,他起身,坐到了美人榻一侧,俯着身子凑到她眼前,凝视着她,眉角都是愉悦,“如今在朝中做官,是为巡察御史。”
裴家,是京中哪一家?“御史?”难怪她逃走的那一日,听到院门口有人唤御史大人。
“官职高么?”她下意识地便问。
“不高,七品。”他一挑眉,幽幽道:“怎么,嫌我官小?”
“不。”她摇摇头。
“那你嫁是不嫁?”他偏执地问。
嫁不嫁?安知珺看着眼前这人,想起了祖母要送她去苏州,想起了安知瑶对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
为什么要去死?
嫁他,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我便嫁。”也就不顾忌他是什么妖祟的来历了。
他深幽的凤眸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许久,也没再说什么。
这夜他走之后,躺在榻上,双手拈着被衾往上慢慢拉时,安知珺才开始有了一丝惶恐,她是头脑发昏,所以才会说嫁的吧?
这人明明已过弱冠之年,家中该有妻室了,说要她嫁,或许也不过是想将自己留下来的权宜之计。如此,他便不再怕她会泄露他的隐秘,也能随时处理掉自己。
可,既已应下来,能诳得他送自己回去,将来他当真要纳自己为妾,或许也能再从长计议?
事已至此,多虑无用。
安知珺依然对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忌惮得很,但已没有初时那般抵触。
书房里的炭一直没熄,烘得整个屋子暖暖的。
裴彬在太师椅坐下时,懒懒地伸了伸双臂:“派人去安府了么?”
“派了,爷,奴婢一见是安姑娘,就马上派小厮到安府报平安信儿去了!”李信笑嘻嘻地邀功,“奴婢办事,三爷您放心吧!”
“那周家退亲了?”
“退了,听说今儿姑娘才送到爷这,周家就麻利地到安府拿回了聘书与庚帖!”
“倒是个识趣的!”裴彬在太师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右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手指在没有消掉的红印子上弹着,眼里噙着光,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提亲下聘那套章程,你懂么?”
李信机灵得很,候在一旁等主子吩咐许久了,连连点头:“懂,爷放心,奴婢懂得很!”
“那你熟悉熟悉,不久能用上。”裴彬瞥了一眼李信,随手抓过案上的一本册子看了起来,面色平淡,嘴角却不时地翘一翘。
李信嬉笑眉开,“好咧,爷!”自家爷总算□□开窍了,不容易啊,得赶紧派人送个信给国公,再觑了一眼专注看书的三爷,脸色稍稍为难,自家爷看的书应是拿倒了,是提醒他呢还是不提醒他呢?
过了好一会儿,裴彬才察觉到自己的书册子是倒着拿的,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转了过来,没看一会儿就歇息下了。
从来不怎么做梦的裴彬,这一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位娘子,是那位安二娘。她乖乖巧巧地唤着自己“爷”,在他的怀里叫了一宿,他便舒适地睡了一宿。
第二日,睁开慵懒的双眸,懒懒地起身时,便察觉到了异样。
他掀开了被衾,看到湿濡一片的锦被,颜色比别处都深,带着一股不容言说的气味。
他只瞥了一眼,淡然爬下榻,平静地起身梳洗。
负责收拾床铺的小厮,收起帐子,看到卷起放置在一边的锦衾,了然,一语不发地将其抱了出去。
正伺候裴彬穿衣的李信瞟了一眼被小厮抱走的锦衾,抿嘴一笑,而后去看自家爷。
裴彬亦瞥了一眼那小厮手里的锦衾,而后移动视线去看李信,两人的视线对上,又马上各自别开,似乎无事发生,只是裴彬的耳根红得泛光。
“爷,今日早膳,您想吃点啥?”李信的话,解了他的尴尬。
裴彬理了理袖口,答非所问,“安二娘呢?起了么?”
“哎,奴婢这就去问问,安姑娘早膳喜欢吃点啥?”李信笑着招了个人过来去西厢一趟。片刻后人又急切地跑了回来:“三爷,西厢那头的奴婢说,唤不醒安姑娘,肖妈妈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事情是之前伺候安知珺的一个叫白汀的奴婢发现的。
先前在别院里住下的安姑娘,总是起身很早,今次回来后,安姑娘起得比昔日晚,一开始房里的奴婢都没在意,以为昨儿折腾,姑娘累了,所以要多躺一会儿,白汀于是便没打算打扰,只是透过帐子望望,确定姑娘睡得安好。
结果便发现姑娘脸色绯红,却不是正常的红,凑上去才惊觉姑娘发起了高热。
裴彬走进去的时候,便见到安知珺整个人躺在被衾里,如瀑布一般的黑发洒落在衾面,丝丝纤纤,陷落下被窝里的小脸只露着半边,红得很,双眼紧闭,怎么唤都唤不醒。
裴彬从被窝里托起了她的脸,用手按住了她的前额,体温热得烫手。
“安二娘?”
应是风寒,昨日受冻后寒气入侵,虽用热水驱去了大部分寒气,又喝了姜汤,当时没事,便以为她没事,睡下时,那没驱尽的寒气卷土重来,人又睡着毫无知觉,没及时求治,结果演变成眼下高热发烧,昏迷不醒。
“三爷?李管事说叫的大夫来了,就在前院。”
裴彬将被衾连同安知珺揽起来,用氅衣裹着就这么抱了出去。
大夫坐在裴彬对面,看着这家的这位爷把病患的手从毛氅下拿出来,心想这爷也未免太护着这病娘子了。
问了问病情,拿薄薄的帕子覆在白皙透红的手腕上,手指按上,听了好一会儿,大夫摇摇头,便写下医案,边道:“这小娘子延误了病情,心脉微弱,怕是药石难医了。”
风寒这病,可大可小,轻者一碗姜汤下去便能治愈,重者,便如眼前安知珺这般了。
裴彬脸色一沉,拿起他写的医案看了看,瞪了大夫一眼:“庸医!”
“这位爷,您若不信,找别的大夫,那诊断肯定跟我一般!”大夫摇头,就是有这等病患亲属,接受不了实情的,乱发脾气。
裴彬将安知珺送回了厢房,轻轻放在榻上。两次,她昏迷倒在他怀里,身子骨都脆得像瓷,娇弱易碎。
裴彬随手理了理她的秀发,在心里问:“我以前跟你兑换过治疗风寒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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