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纳吉成事,安知珺与裴彬的婚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又过了几日,六十六抬红绸聘礼被搬进了安府,惊动了塘柳街的所有人家。很快,被周家退亲的尚书府安二娘子再结姻缘的事,慢慢地被传了出去。
安府此时喧哗鼎沸,听着对礼单的小厮唱着名儿,那六十六抬聘礼摆在院子里头,放得整整齐齐的,安府上上下下喜笑颜开,奴婢管事与有荣焉,纷纷奔到听芷院道贺。
见孙女婚事定下,老夫人亦是高兴,特意给安知珺送了两匣子银稞子用于打赏,而此时听芷院亦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安知珺便坐在院子里,一旁的案上放着的两只匣子,其中一只已经空了,另一只匣子里,银稞子也去了泰半。
听着那些奴婢管事们句句贺喜的话语,安知珺看着白汀与柳梅笑容满面地抓着银稞子一一打赏下去,勉强微笑的眉间掩饰不住隐隐的不安,是对这桩婚事的喜忧掺半。
对这位裴三爷,原本,她便只有一层忌惮,忌惮他那异于常人的诡秘。
如今,又多了第二层忌惮,忌惮他出身的护国公府。
父亲那吏部尚书朝廷命官的名头,拿出来也抵不过这般侯爵权贵,便是母亲明惠公主这等天家贵胄,怕也只能勉强跟护国公府抗衡,更别说,明惠公主会不会护着自己还两说。
如今他当真下聘做实了婚事,日后她嫁过去也就只能任他拿捏了。安知珺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前途多舛。
听芷院外头,安知瑶远远望着那进进出出贺喜的奴婢,嫉恨得脸都扭曲了,手里的帕子绞作了一团。
“六姐姐,你不去道贺吗?”安知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礼盒,看看听芷院那头,又看看安知瑶。
“去什么去?稀罕。”安知瑶一转身就走了。
那安知珺,怎么就不干脆死了?
怎么她就如此幸运?没了周临轩,还能攀上这般好的婚事?
明明就是个在家里不受宠的,凭什么过得比她好?
安知瑶暗恨着,回头去了阿娘房里,却见那安大奶奶案上正摆放着两只匣子,一只装着一双翡翠镯子,一只装着一支攥珠莲花金钗。
“瑶儿你来得正好,帮阿娘看看,送你知珺妹妹的贺礼,哪一件比较好?”安大奶奶问。
“哪件都不好。”安知瑶气得一下将两只匣子都收了起来。
“哎呀,小祖宗,你这又是跟谁置气?”安大奶奶看着安知瑶,叹气,“你可别说,又是因为安知珺。”知女莫若母,安大奶奶隐隐约约是知道这个女儿的那点心思的。
瑶儿自小便喜欢那个周临轩,凭良心说,彭城玉郎,百年周家,她也很喜欢,问题是,那周临轩早早地便跟六房的二侄女定亲了,就是再怎么看入眼了,也只能作罢。
可这瑶儿就是心比天高,以为那安知珺与周临轩这些年天各一方,自己可以近水楼台,再加上安知珺虽为尚书府娘子,却是个不受重视的,所以就以为能胜得过人家了。
到头来周家是与安知珺退亲了,可这亲事还不是轮不到她?亏自己还听了她的胡言乱语,厚着脸皮去见周夫人,结果是热脸贴冷锅,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阿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祖母前头污蔑我害她呢,现在那么快就给她谈下这门亲事了,偏心。”安知瑶气恼地把帕子摔到了一边,“那裴三爷干嘛就看上她了?娘您说,一个家里不受宠的二姑娘,除了那张脸,我哪儿比不上她?”
“便是再受冷落,人家也好歹顶着安尚书家二娘子的名头,值几个钱,名声再不好,自是有人瞧得上的。”安大奶奶冷笑,“你羡慕她嫁给裴三干嘛啊,你愿意嫁么?说是京中裴家的郎君,可若真有裴家那棵大树,何苦都二十二了都娶不上妻室,还是个七品的小官?别看那六十六抬聘礼风光,怕不是花尽了裴三手里的所有家当了。为的还不是想攀上你六叔那层关系?”
“娘!”安知瑶撇撇嘴,埋怨,“就算是这样,您看看那安知瑶,前后都寻两门亲事了,我还比她长一岁呢,您身为娘亲却都不给我好好找,就不替我着急吗?”
“你以为阿娘我不急?是你说的,你非那周临轩不嫁,你说我先头找了多少人家的郎君要你相看,你就是不情愿,逼急了还寻死觅活的,阿娘我能怎么办?”安大奶奶也气,前头自己那个大女儿性子温和,乖乖巧巧地找到夫家顺利出嫁了,没让她操心,这个小女儿的性子却偏生执拗,怎么都不听人劝。
“那是以前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娘,您就给我好好找嘛!”安知瑶撒娇。
“给你找,明儿阿娘我就去找彭城最好的世家夫人出来吃茶,带瑶儿你一块儿去,看看哪家郎君才配得上我家的宝贝。”安大奶奶连连答应,伸手去取那匣子,被安知瑶一下夺走了。
“阿娘,不用找了,我已经有看中的人家了。”安知瑶抿抿嘴,羞涩道。
一直以为自己女儿是个痴情的,安大奶奶愣了。
“哟?哪家的?”前不久在迦南寺还求着她跟周夫人说合呢,才过去多久,这小妮子就生出了别的心思,移情未免也太快了吧?
“娘您认识的,可我说出来,怕娘您生气?”
“娘不气,是身份不高还是怎的了?说出来,帮你好好参详。”安大奶奶大包大揽。
“便是,便是那裴三爷。”安知瑶支支吾吾得半晌,说了出来。
“你……”安大奶奶还真气结了,“安知瑶你就非得看着安知珺的东西抢了是吧?”
“不是的娘,我,我只是看上的人都恰好跟她有关系罢了。”安知瑶急,“阿娘您就帮帮我吧!”
“不行。”安大奶奶断然摇头,“且不说今日那裴三郎已经跟安知珺正式定亲了,便是没定,娘要不要把你嫁他,还得考虑考虑。”
“哎呀,娘!”安知瑶急了,一把抓过母亲,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安大奶奶听得脸色大变:“这事是真的?”
“听芷院传出来的,那还有假?”
“哎哟,真是……那死丫头,难怪一开始就瞒着我们呢!”安大奶奶眉头一翘,嫉恨。
安知瑶怂恿,“阿娘,您想想,要是我嫁去国公府,您多风光的?”
安大奶奶还真想了想,而后用手扇了起来,凉快迅速升温热起来的脸,盯着女儿:“你别想了,莫说那裴三郎是亲自做主挑的安二娘,阿娘插不上手,便是有他双亲在,那等泼天的权贵,阿娘也无法可想。”
“娘,您要真想法子,怎么可能无法可想呢?娘?”安知瑶苦兮兮的,“您就帮帮我嘛!”
“这事,就是裴三郎跟安知珺退了亲,怕也跟现在周家那般,落了空。”
“那不要逼裴三爷退亲,换亲就行了吧?”
安大奶奶想了想,终是点头:“这事,得从长计议。”
范家别院。
李信推开了书房的门,见着自家主子没有伏案而坐,而是又躺到了案桌旁的软榻上,抓着帕子捂着鼻子。
“爷!”
听到李信的声音,裴彬将那帕子拿起,揉了揉,丢到了一边的托盘上。
李信看着托盘上那沾染血丝的帕子,眉间跳了跳。
“安府给您送的帖子,应是问请期定日子的事。”李信将那安府的帖子递给了裴彬,犯愁,“爷,您当真不通知夫人,让她来商议这事?”
“怎么要她商议?她人在京城,要她大老远跑到彭城来再谈婚期,要等到什么时候?”裴彬坐了起来,冷嗤,“再说,当时父亲跟祖父都说了,若我日后有意愿娶妻,可由我全权做主的,我为何要给自己添不痛快?”
“那,爷您,想怎么做呢?”李信为难。他一介奴婢,总不能僭越给主子商议婚期。
“你去迦南寺一趟,找大师挑个好日子,越近越好,再托人给安府送过去。”裴彬走到书案前坐下,看着摊开的一本册子。是从缴获的山匪金银财物里,寻到的被劫贡品的名单,大大小小有半百件之多,价值百万两白银。
裴彬拈起了那册子,慢慢看着,问:“崔大人有派人过来吗?”
“送这册子来的那小吏说,那劫走的贡品已经悉数整理出来了,就看爷您什么时候伤好了,随时都可以去州牧府验收。”
自家爷这几日都在养伤,这崔州牧倒是识趣,除一开始送了一批药材补物,无事再不滋扰,至于那岑府尹,却是一如既往地日日送些人参鹿茸,当然,大部分都跟那四辆马车的金银古玩一起,当作聘礼送到安府去了。
“嗤!老匹夫胆儿肥啊!”裴彬抬眸,将那册子丢到了一边,“你派人跟崔大人说一声,明儿我便到州牧府拜会。”
“哎!”李信应着,端着托盘退出了书房,在走廊招小厮过来处理时,忧心忡忡。
自家爷是怎么回事呢?每日爷都得费三四条的帕子去,叫来做帕子的绣娘速度都快赶不上了。
那日伤的不是左边肩膀么?怎么这些天却是鼻子流血得多呢?他看那鼻子高挺,也没见伤着哪儿啊?莫非受的是甚么内伤?
可问爷,爷拧巴得很,啥都不说,就那眼神快要生吃了他似的。李信摇摇头,看着小厮端走了托盘。
这样下去可不行,回头还是多请一个绣娘吧!
州牧府。
一箱箱没封口的瓷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一旁的案桌上有几件摆放出来的瓷器,裴彬用右手拈起了一只白釉蟠龙壶,翻转,看到底部刻有进贡的御用字样,轻轻地将那白釉壶放到了案上。
他身边,李信抓着一张名单,正在唱着上头的贡品名儿,一个小厮则一边听,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对应的瓷器从箱子里找出来:
“缠枝牡丹元青梅瓶一只?”
“缠枝牡丹元青梅瓶一只!”
“霁蓝描金粉彩双燕杏花双耳樽一对?”
“霁蓝描金粉彩双燕杏花双耳樽一对!”
“如意吉祥锦鸡葫芦瓶一双?”
“如意吉祥锦鸡葫芦瓶一双!”
……
足足六十七件被劫走的御用瓷器清点完毕,李信将那贡品名册捧给了裴彬,裴彬接过去,扬了扬,“崔大人确定,这些都是四年前被劫走的那一批贡品么?”
“确定,这些都是从那日我们剿获的山匪金银里找出来的。”崔州牧道,“裴御史可以查看这些瓷器的底部,可都有御用纹样。不信,你可以让你随从,再一件件确定过?”
裴彬朝李信一颔首,于是李信便当真一件件再核实过一次,确定无误,才回禀裴彬。
裴彬不再言语。
那崔州牧却笑着伸出去拍裴彬的肩膀,看他脸色吃痛,想起来他这边受伤了,才把手缩了回去:“裴御史,这被劫的贡品找回来了,是大功劳,日后回京见着皇上,领赏的时候,可别忘了替本官美言几句。”
“既然崔大人将这贡品都找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裴彬亦微微笑了,“不过,我还有几句话,想私下请教一下崔大人,不知崔大人是否愿意赐教?”
“裴御史,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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