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手持武器, 缓缓走到门前,预备解除门锁,迎接毫无防备的樗萤。
手握得太紧, 玻璃碎片嵌进皮肉中,他不觉得痛,满脑子想象樗萤遭受突然一击之后的表情。
惊讶是肯定的,或许还会哭。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她哭的样子,那样柔弱的少女偏偏有着充沛的泪水,泪盈于睫, 像沾了晨露的玫瑰,即便无意于皮囊,也会赞一声漂亮。
他“嗒”一声开了第一道锁。
外面没声音了,因为樗萤喊累了, 预备找个人来强行开门。
跟蓄意谋害的大小姐不一样,樗萤是真心实意担心关在里头的大小姐,怕她病到昏过去。
“我撬门了噢。”樗萤东张西望地找伊之助, 没瞧见, 附近也没人。
她正想离开去外边找找, 突然听得房门一动,像是开了锁, 但紧接着房门又一动,又锁了回去。
樗萤道:“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她讲这两句话的工夫够母鸡下个蛋,也够无惨冲出来痛下杀手,但他竟最终没有出来。
世间悬崖勒马的故事不乏以爱为注脚,可惜无惨不是这种感人故事的主人公, 之所以没有出来, 只是因为在开门前的那一刻, 他跪了。
真跪,双腿无力,手也无力,无惨扔了玻璃,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这也怪不了别人。他乍变人类忙于恐惧和愤恨,又是摔东西又是扎自己,忽略了这副身躯的耐受力。
换作樗萤这么折腾早就累趴,无惨现在的身体比樗萤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也累趴。
该死!
樗萤又来敲门:“刚刚是不是你动?让我进去看看!”
门内终于有了回应,她听得大小姐充满隐忍地含糊道:“别管我!”
“真的没事吗?”樗萤问。
“走开!”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
樗萤吃了闭门羹,有点生气,觉得今天的大小姐真讨厌。
但她很快原谅了大小姐,因为大小姐很显然就是被她传染到感冒发烧,说话的声音都变成怪怪的公鸭嗓。
她决定让医生过来看看,给大小姐开一副比她那更苦的苦药。
大小姐消停了,樗萤却不消停,到处找伊之助玩。
伊之助刚来就成了庄园里的红人,不单单因为他惊人的美貌,还因为他身为一个女孩子居然力大如牛,可以轻易扛起三包大米。
长而宽大的裙子掩盖了他身上块垒的肌肉,大家看在眼里,只觉这个美女好飒好帅,大小伙儿们都很喜欢,女仆们也很喜欢,都跑过来摸伊之助的脸,好奇地挑起他的头发,看他泛着幽蓝色的发尾。
伊之助很不自在,本来穿着女孩衣服已经热得要死,干完了活不能吃东西不能休息,还被人摸来摸去。
他很烦躁,非常想把人扔到喷泉里。
这很奇怪,同样摸来摸去,樗萤摸他,他除了脸皮滚烫之外并无不喜,天长日久,还觉得蛮可以接受。
伊之助无暇探究这种区别对待心态的来由,他的烦躁发展到了顶峰,因为发现樗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看着这边。
顶顶漂亮的小女仆睡醒后梳了个顶顶可爱的双马尾,还找来亮粉点了眼角,擦上润润的唇膏。
女为悦己者容,樗萤不打扮都好看,偏还要打扮打扮,这可是伊之助级的待遇。
但现在,去她的死人头伊之助,樗萤的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她瞪伊之助一眼,转身就走。
伊之助一个激灵,大力分开众人追上来,怕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脸长在我头上,我爱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你管不着。”樗萤道。
她不理他,吃晚饭的时候不理他,吃了晚饭在庄园的后花园里散步看余霞,她明明都肯主动伸手来牵他的手,但还是不要理他。
伊之助后知后觉,她在生气:“你气什么!”
“我没有气!”樗萤如是说。但说完这句话,她分明更气了。
樗萤没有气伊之助太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就缠着伊之助不肯撒手,还记着伊之助说的有鬼的事情,一想起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在有鬼的庄园里住着,心里就发毛。
管家仆从们渐渐歇了,大大的庄园打个呵欠,准备入梦。
大小姐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露面,倒是允许送饭过去,还允许医生开点强身健体的大补之药。
伊之助逡巡了一圈回来,告诉樗萤这宅邸里并没有鬼。
“是吗,太好了!”樗萤道。
她喜笑颜开,随即考虑是不是该继续生伊之助的气,忽觉双脚一暖,是伊之助端了热水进来,把她软白的两只脚放进去搓洗。
他真的变得更体贴了,从前让他做这种事,他不管做不做,第一反应肯定是大叫这有失男人风范很丢脸,如今却肯自发伏低下去,蹲在那里,不自觉地抿了唇,认认真真替她洗脚。
樗萤看得心软,又觉灯光之下,猪头少年越发柔和的美目十分养眼,伏下去摸他的脸:“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呀?”
伊之助听见她说话,才想起这样做一点都不威风一点都不男人,飞快转过脸去,粗声粗气:“今天下午,那些女的说手脚冷,睡觉之前就要泡泡热水!”
这么上心又这么别扭,樗萤竟生出一丝罪恶感来,真不忍再折腾他。
她把伊之助的脸转过来,要他看着自己,软绵绵承认道:“我下午是生你的气来着。”
伊之助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没办法,我吃醋呀!”樗萤道,“伊之助是我的伊之助,头发是我的,眉毛是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好摸的肚子全都是我的,被别的女生摸,我当然受不了。”
她指尖从伊之助的眉梢下游,游到唇畔,见他紧张地往后退了退,不由笑出声。
“总之,不许你喜欢其他女孩子,也不许给其他女孩子摸,更不许让摸肚子!”樗萤随即轻轻拧着伊之助的脸肉霸道地道,“不然我就讨厌你!”
伊之助把樗萤的手从脸上摘下来,大声道:“知道了,你真烦!”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枝子女士安排的房间睡,守着樗萤睡,给她拍拍,看她献宝一般取出许多小玩意儿,说是给他买的,还把一条有金猪珠的绳系在他手上。
这天晚上伊之助挨着樗萤睡得十分安稳,好似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寻回温暖的归宿,杀鬼的时候他嫌夜长,守着樗萤,他只觉夜太短。
伊之助没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庄园里没鬼不代表庄园附近没鬼,他犹豫是把樗萤带着走,还是杀了鬼再来接她。
樗萤怕鬼,不过她在庄园待得有点腻了,还想继续去找牌。
她告诉伊之助,她得把画室的怪现象搞定了才能离开。
“什么怪现象?”伊之助问。
两个人目标太大,樗萤只好等第二天晚上再带他到画室来看。
夜深人静时,樗萤把伊之助的手放到画室的门上。
伊之助有点吃惊,因为他的手被弹开了。
他随即兴奋起来:“这是什么怪物!”
“怎么样都打不开门。”樗萤道,“能打开门就好……”
她“了”字都没说完,伊之助已经赤手空拳跟门的结界对上。
他挥拳用力砸向结界时,樗萤悚然一震,分明感觉到他体内那张牌也迸发出极强的气息,两张牌力量对冲,对抗力度强到地震一般。
她望着伊之助陷入了思考。
被伊之助三拳猛击之后,结界有了波动,气息微弱下去,可还是打不破。
樗萤刚想配合【砂】牌再试一试,却见伊之助转身跳窗出去,须臾拿着两把日轮刀回来了。
“没有用的。”樗萤道,“无论什么攻击它都会反弹……”
现实很快打脸,伊之助一刀下去,困扰她多时的结界竟被劈开两半。
分裂的结界融化成莹莹的光,那是库洛牌魔力的具象,樗萤一凛,忙走上去,伸手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汇聚到她手上,变作薄薄一张纸牌。
樗萤望着那牌,恍然:“原来是【盾】。盾这么厉害啊。”
她却不知,【盾】是用来守护重要的东西,强度取决于守护意念的坚定程度。
画室留存着已故大小姐的遗作,想来是夫人视作生命、或许比生命更重要的珍宝。
樗萤收起牌,百感交集:“原来要用砍的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还行,偏偏她不会使刀,就算会使,力气也没伊之助大。
伊之助果然是她的好老公,他一来,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樗萤高兴极了,勾住伊之助的小拇指晃来晃去:“老公好帅!”
兴之所至,趁伊之助不注意,她恶作剧地凑过去,用力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回生二回熟,她亲得又快又好,亲在右边脸颊,跟上次那个亲亲对称。
伊之助一抖,失态得刀都要握不住,后退三步,倒比第一次挨亲时反应更大,赧得眼皮耳根都红透。
“你这个——”他咬咬牙,要说狠话,望着樗萤水汪汪的眸,实在说不出来,怕吵醒人,克制着低吼道,“不许亲我!”
“我偏要亲!”樗萤道,“不服,你亲回来呀!”
她又要去搂伊之助的脖子,伊之助不让,躲闪间见她脚一滑好像要摔,忙凑了回去,还是被樗萤抱到。
少年少女月下嬉闹,好一对天生的璧人,却不料这幕落进一双幽深的堇眸中。
美丽废物无惨大人经变身为人后那一通闹,躺在床上养了一天一夜才恢复些许力气。
他真是个狠人,见能走路,马上要继续执行谋杀计划,扶着墙走,本想去樗萤的房间找她,听见响动过来一看。
好啊,好得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