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樗萤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樗萤走得慢,她喜欢慢悠悠地看路边栽的花草,看一会儿, 又走到他身边来, 伸长脖子看他手里的麻雀。
麻雀重回夏油杰手心安静得很,倒是樗萤灵动俏皮,更像麻雀些。
她要是麻雀, 一定是麻雀里最漂亮的一个, 比白天鹅更美丽,连最有见识最富有的国王见了,也要异常珍重地将她捧在掌心。
舒服的风吹过来, 撩动樗萤的长发和裙摆, 她身上柔柔的香气弥散在风里,连风都沉醉。
她那么慢, 又偏要走在前面,每次落后都不得不快步追赶, 夏油杰见状便放慢脚步, 纵了她这点好胜心。
不知为什么,让她得逞,他心情会很好。
樗萤转过身面对夏油杰, 在他跟前倒退着一步一步慢慢走, 对他道:“谢谢你请我吃好吃的。”
她指的甜品屋蛋糕,夏油杰只当在说昨晚的面包,笑笑:“这没什么。”
他听夜蛾正道说过一些关于樗萤的事情。严格来说她算不得术师, 只是有点特殊力量又得到天元大人特殊关照的小姑娘。
樗萤这么细皮嫩肉, 怯怯娇弱, 不是术师却要做术师的事情, 难免辛苦。
“进高专读书好吗?”夏油杰问。
樗萤摇摇头。
“不好?”
“别的地方很好,但都没有在读书。”樗萤道,“只是给学校打工。”
她想做题,想做三好学生都没机会。
“还有咒灵也很可怕。”樗萤补充,“长得好丑,还要吃人,十分讨厌。”
夏油杰迎风叹息,咒灵要是好东西何不关在动物园,咒术师也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祓除,坐在动物园售票处卖票多好。
他想这么说,但见樗萤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真的很怕,调侃的话到底没有出口。
硝子正无聊,见夏油杰和樗萤二人结伴出现,觉得稀奇,又听樗萤说想让她救一只鸟,惊奇的脸就垮下去。
“姐姐,我只会治人,哪治过鸟啊。”她道。
“你试试嘛。”樗萤摇着她的手。
硝子想了想,歪头道:“治好了你怎么谢我?”
“我什么都答应你。”樗萤道。
硝子很高兴,立马着手治疗,结果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麻雀治好,开拓了全新的医疗领域。
“医动物比医人简单多了。”硝子道,“医动物只需要医身体,医人还要医心。”
她说出这么深沉的话,见樗萤很崇拜地看着自己,随意摆摆手:“我才不要管其他人的心,老老实实躺下给我修理身体就好了。”
麻雀伤势痊愈,却还是飞不起来。
硝子道:“它有心理障碍。等有一天相信自己能飞,就会飞走。”
她是不会伺候一只鸟的,麻雀又怕夏油杰,于是麻雀在飞走之前,由樗萤来养。
硝子和夏油杰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樗萤:“你会养吗?”
“我会!”樗萤信誓旦旦,“我准能养好!”
然后她一天敲了八百次夏油杰的门。
麻雀还是夏油杰给樗萤拿回房间去的,他回到宿舍,才知道原来樗萤住在他隔壁。
一开门,甜甜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闯入什么不得了的禁地,就像装饰得最最精致的珍珠贝王宫,少年止步,唯有海王独宠的小美人鱼才能栖息其中。
这样比喻似乎有些夸张,但这的确是个小公主的房间,少女气满满,公主床的幔帐用挂钩钩起,精致的小夜灯、梳妆镜、首饰盒,连贴纸都是心形,毛毯雪白雪白,必须脱鞋才准踩。
夏油杰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自己这么“男生”——尽管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蓬勃的男高中生气——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觉得自己真糙。
樗萤找来一个小盒子,垫了软软的手帕,夏油杰把麻雀放进去。
樗萤趴在旁边,一脸新奇地瞧着,她从来没养过宠物,如今短暂地拥有了一只宠物。
真好。
她这么趴着看小动物的模样很是乖巧,夏油杰看她一会儿,才道:“交给你了。”
樗萤踌躇满志:“交给我吧!”
夏油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但才坐下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
他打开房门,樗萤求助地扑进来:“杰!”
她第一次叫他名字,由于急迫和无措,咬字咬得可怜巴巴。
嗓音嫩生生,怪好听的。
麻雀拉便在手帕上,樗萤想把手帕拿出来换,可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夏油杰下得去这个手,他帮樗萤把手帕拿了出来,还给她洗得干干净净。
片刻之后,樗萤又来了。
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忍住没有尖叫,一见到夏油杰就靠过去,眼泪汪汪:“救救我。”
夏油杰看着牢牢占据她头顶的麻雀,哭笑不得,伸手替她将麻雀摘了下来。
樗萤决定将先前那句“真好”收回,养个宠物并不是那么容易,必须付出十成十的耐心和勇气。
好在之后麻雀就乖很多了,因为夏油杰在将它还给樗萤前低声威胁:“再捣乱就吃了你。”
麻雀诚惶诚恐缩成一团。
樗萤没有因为麻雀淘气就放弃养它,她还是好好地将麻雀装了起来,将面包撕成一条一条喂给它吃。
第二天,轮到夏油杰跟樗萤搭档去祓除咒灵。
夏油杰不像五条悟那样孩子气地跟樗萤在后座争位置,他坐到副驾驶,樗萤还是借辅助监督的手机玩游戏,这次她屡屡闯关失败,觉得无趣,将脑袋抵在前座靠背上发呆。
辅助监督见状东拉西扯找话题跟樗萤聊天,问樗萤家在哪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们家就我一个小孩。”樗萤道。她更惆怅了,“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去。”
“你这么漂亮,有没有交男朋友?”辅助监督道。
樗萤道:“还没有哦。”
夏油杰一路没怎么说话,都在看窗外倒退的风景,不过不妨碍他听樗萤跟辅助监督聊天,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倒是侧头看了樗萤一眼。
正逢樗萤脑袋转过这边来,他的视线便撞上她的。
樗萤眼睛亮亮,歪头笑他:“你偷看我。”
夏油杰道:“如果真是偷看,就不会被你发现了。”
樗萤想想也是,坐到他后边跟他说话。
夏油杰问:“你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樗萤道。
“等一下会看见你怕的咒灵。”夏油杰道。
樗萤想了想,问:“你厉害吗?”
夏油杰道:“我和悟是全高专最厉害的。”
“那我不紧张。”樗萤马上道。
夏油杰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温柔的光彩,明明虹膜是深渊的暗色,却十分敞亮。
他们这次要对付的咒灵在体育馆里,是众多未夺冠者的不甘凝成的诅咒,只有一只,却很庞大。
樗萤有了经验,一进去就躲在安全的角落。
她摸出库洛牌,正要打头阵,只听一声裂响,场上居然出现了第二只咒灵,比要对付的那只更大,长得更丑,好像一条巨型毛毛虫。
樗萤惊诧之余,夏油杰已身形如电降临在目标咒灵上空。
他那样干练的身形是体术练得出神入化的体现,一通灵敏迅猛的拳脚攻势下来,竟连巨大的咒灵也吃不消,节节败退。
夏油杰战斗的时候好似换了一个人。眼锋凌厉,邪气横流,连中途出现的那第二只咒灵都拜倒在他嚣张的个人魅力之下,积极出手相助。
樗萤看了一会儿发现,第二只咒灵根本就是被夏油杰操纵的,指哪打哪,比小狗还忠心。
一个夏油杰加一个咒灵,这场战斗根本不用樗萤出手,但她依然尽职尽责地给夏油杰加了一个盾。
战斗进行到尾声,夏油杰做出一件令樗萤很是震惊的事情。
那么大的咒灵战败之后在他手中浓缩成一个黑溜溜的小圆球,而他捏着球,竟然打算往嘴里送。
吃咒灵之前,夏油杰鬼使神差往樗萤那儿看了一眼,看见她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
他的动作停在那里,直到她慢慢地走到跟前来。
“你为什么要吃它?”樗萤问。
夏油杰手指紧了紧:“这是我的术式。将咒灵降服,吸收,操纵,我的身体就是一个庞大的咒灵仓库。”
他的“咒灵操术”很厉害,吸收咒灵的过程却令人难以忍受,毕竟诅咒不是什么好东西,诅咒的味道也不会好。
咒灵经过喉管时,夏油杰会觉得自己在吞吃下水道。
但再怎么讨厌,他还是会吃的。
无论为了消除咒灵还是变得更强,他都理应如此。
他是强者,可以忍人之不能忍,唯有这样才能保护作为非术师的普通人类。
这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夏油杰吃咒灵的时候,樗萤突然朝他伸出手。
她的指尖又凉又软,点在他咽喉,轻轻往下游移,如同露珠滚落。
夏油杰循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将咒灵咽下,由于分神注意她,竟全然没有从前的反胃感。
樗萤收回手,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觉得恶心吗?”夏油杰道。
樗萤诚实地道:“有一点不卫生。”
她顿了顿,很快兴致勃勃:“不过很帅,你能再把它吐出来给我看看吗?还有刚才你召唤的那个,一次吐两个。”
夏油杰一怔,随即低头狂笑。
“操纵降服的咒灵,不需要再把它们吐出来。”他道,“我又不是牛。”
他召唤出一个咒灵来给樗萤看,樗萤看一眼就捂住眼睛不要看了,可以操纵诅咒很帅没错,但帅的只有操纵者本人,诅咒还是让人不忍直视。
祓除了诅咒,二人回到车上,等着还剩半根烟的辅助监督一起回高专。
夏油杰在前座闭目养神,樗萤在后面窸窸窣窣不知翻什么东西。
须臾,夏油杰被从后面伸来的手轻轻拍了拍肩。
“给你这个。”樗萤递给他一瓶水。
她趴过来,认认真真地道:“我生病的时候也要吃很难吃的药。好难受,但还是要吃。越是接受不可违逆的苦,越要苦中作乐。”
“温水冲服,保护肠胃!”她竖起大拇指。
夏油杰低声笑,顺从地照做,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尽管这也不是温水。
他喝了水,樗萤很高兴,捉了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两颗糖。
“这是奖励。”她道,“奖励你很棒。”
夏油杰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草莓糖果,盈润的红色透着十足甜蜜。
这时辅助监督上车来了,看见樗萤在分糖,逗她道:“怎么我没有,我就不棒吗?”
樗萤大大方方打开她的包,一样抓了两颗放到辅助监督手里。
“我对你这么好,你下次要给我买糖饼噢!”她道。
辅助监督哈哈大笑。他真喜欢樗萤,别说糖饼,金珠子恐怕也狠得下心给她买一买。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夏油杰又在一边看风景一边听。
樗萤给的糖果,他握在手心,直到返回高专,握出了令甜蜜融化的热度,也没忍心吃掉。
这天晚上麻雀很乖,樗萤睡了个好觉,没有再敲夏油杰的门。
第二天上午,夜蛾正道破天荒地要给学生们上理论课,樗萤一大早又提上她下岗多时的书包,快快乐乐到餐厅吃早餐去。
今天餐厅上了很好吃的雪山甜甜圈,十分抢手,樗萤来得早,居然也只剩了最后一个。
她快步朝甜甜圈走去,眼看要拿到,半路杀出一只手,飞快将甜甜圈据为己有。
樗萤一抬头,高大漂亮又欠扁的白毛校草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气得她踮脚去掐他两边脸肉。
“还给我,那是我的!”樗萤道。
“先到先得,甜甜圈听了也觉得不公平。”五条悟道。
他皮肤挺好,软软滑滑,人长得又白,用点力气,脸皮就会红。
樗萤越闹着要,五条悟越把手举得老高,等她因为够不着嘴巴一嘟准备真的生气,他立马单手揽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甜甜圈当然也给她。
“好了,你的你的你的。”他道。
樗萤抢到甜甜圈快乐地咬了一口,见五条悟唇边一抹得逞的坏笑,才瞪圆眼道:“未经允许不准抱我!”
她真双标,因为库洛牌魔力发作撒娇叫老公抱抱时,五条悟可没有给她立什么“未经允许不准抱”的规矩。
当然了,他乐意抱。
五条悟放下樗萤,跟她一块儿吃过早餐,结伴同行到教室去。
明明穿着一成不变的制服,樗萤却能一天一个样,今天扎了高马尾,一些梳不起来的小碎发绒毛似的飘着,很是可爱。
她又开始记甜甜圈的仇,非躲着五条悟走,躲也没用,他长腿一迈就跟上,走在她旁边,悠悠道:“东京新开了一家游乐园,超级好玩,布偶又多。”
樗萤竖起耳朵。
她想去游乐园玩。游乐园跟学校一样,都是存在于生病前珍贵回忆里的地方。
她从来也没有坐过过山车,如果可以,她想玩一次过山车。
“去不去?”五条悟问。
“去。”樗萤马上道。
“老公好不好?”五条悟又问。
樗萤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点头道:“好。”
五条悟摘下墨镜,戴到樗萤脸上,笑眯眯道:“老公比你想象的更好。”
他放了一个东西在樗萤手里。
樗萤低下头,让墨镜滑到鼻尖,看见手里有一部崭新崭新的白色手机。
她眨了眨眼,还给他。
“为什么?”五条悟道。
“这个很贵,要叫一百句老公。”樗萤慢吞吞道,“好麻烦,我不要。”
“这样吗?”五条悟叹道,“我好不容易跟学校申请下来,那我们不要了,还给学校。”
樗萤一听,立马将手机握紧在心口,表示她给学校打工很辛苦,还是收下好了。
薅学校羊毛令人快乐。
五条悟笑笑,轻轻将口袋里的购物小票捏成齑粉。
他倒没想刻意讨好樗萤。
分开两天,他回了五条家参与处理一些家事,这两天里樗萤显而易见地没有在想他,他却会在家族群聚的时候兴味索然。
大家的目光殷切投向未来家主,而那少年英才的继承人在众星捧月之中晃神,想了一下他的初恋。
他都不知道恋爱是这么容易让人分神的事情。
彼时五条悟的手机微微震动,是夏油杰发信息来,告诉他他随手救了一只麻雀。
“感动日本前十名没你我不看。”五条悟回道。
硝子也发了信息,叫他看看五条家有没传世医书拿一本来看看。
甚至夜蛾正道都发了信息,让他处理完家事记得返校。
没有樗萤的信息。
当然不会有,樗萤甚至连手机都没有。
情窦初开的少年想念一下喜欢的人,连短信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没有条件没关系,五条悟向来是乐于创造条件的人。
樗萤开了机,按来按去,发现里面还下载好了几款新游戏。
五条悟刚想开口,让她记下他的号码,就见樗萤抬头望向其他地方,高兴地招手:“硝子,杰!”
樗萤走向同样来上课的硝子和夏油杰,兴冲冲地跟硝子互换了号码,又跟夏油杰互换号码,完全忘记前一刻还是老公的五条悟。
五条悟望着她快乐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握拳捶了下树。
这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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