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闹嚷嚷走到格子衫妇人家里,格子衫妇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到老裁缝和阮溪人到了,她脸上堆满笑容,连忙迎上来招呼:“唉哟,可算来了。”

    为了等老裁缝来做衣裳,她到现在哪里也没去。

    当然这两天她也不打算忙别的,生产队的活暂时也不干了,就留在家里忙这个事情,毕竟儿子娶媳妇算得上是家里的头等大事。

    两个汉子在门前放下轿椅,另两个把缝纫机抬进屋里,招呼一声便走了。

    格子衫妇人招呼着老裁缝进屋,阮溪背着两个书包安静地跟在后头。她是来跟老裁缝学现场的,要做的也就是递递东西打打杂,所以她不多说话。

    格子衫妇人拿了个长板凳放在缝纫机后面,老裁缝直接走过去坐下来。他不爱与人打交道,所以不与格子衫妇人寒暄,直接叫阮溪把图册子拿出来。

    阮溪从书包里把图册子掏出来,送到格子衫妇人手中。

    老裁缝抽着烟锅子道:“我按那丫头的脸型模样还有身形,以及你们扯的几块布的花色和料子,简单画了几套样式,你自己看看,选好了我这就裁布。”

    格子衫妇人翻开图册子,眼睛里的喜意难掩,一边翻看一边说:“真洋气。”

    等她翻完老擦缝画的所有图,门口出现了她那准儿媳妇。

    格子衫妇人看图看得高兴,笑着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快快,快过来看一看挑一挑,宋大爷给你画了不少样式,你挑好定下来,立马就做。”

    即便是平时,但凡能做件新衣裳穿,那都是要高兴半年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这还沾着结婚这件喜事。女孩子眉眼含笑,捏一把辫子,过来看妇人手里的图册。

    两人一边看一边商量,倒也没太过分纠结,也没有因为审美发生分歧而争论,顺顺当当就把最喜欢的三个款式给确定了下来。

    等妇人和她儿媳确定好样式,老裁缝放下烟锅子起身。

    为了让老裁缝来做衣裳,妇人家里从生产队借了块大板子过来,搭在墙边,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让老裁缝可以在板子上画线裁剪熨烫什么的。

    老裁走到大板子边坐下来,阮溪从书包里掏出铅笔粗纸,以及剪刀划粉等各种需要的工具,放在板子上依次排开,让老裁缝伸手就可以拿到。

    老裁缝把纸张展开在面前,在已经标好的尺寸上画草图。

    阮溪在旁边看着他画,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妇人和她准儿媳妇也站在旁边看,她们怀揣的心情又不一样,那完全是在期待成衣的模样。

    老裁缝画好草图扔下笔,转头对阮溪说:“把画的这些仔细剪下来,放到布上拿划粉沿边描下来,再把描出来的布片剪裁出来,你来做。”

    认真细算起来,阮溪跟老裁缝学手艺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几天。这又是她第一次跟他出来做衣裳,她要真是个新手,接这任务怕是得犹豫个半天。

    但她并不是新手,所以很干脆就应下,“好。”

    格子衫妇人和她准儿媳对视一眼,显然对阮溪还是没那么放心。不过之前被老裁缝出声呛过,她们记住了教训,这次就忍下了,没有开口说什么。

    本来她们还很忐忑,但看到阮溪洗完手回来开始按步骤干活,心里的忐忑慢慢就没有了。因为阮溪做得十分细致,不止裁剪得好,还极其节省布料。

    看着阮溪剪出大半的裁片,格子衫妇人面上只剩下轻松,笑着说:“宋大爷,您这徒弟教得是真不错,做事一板一眼的,看着就叫人放心。”

    老裁缝这回倒舍得夸阮溪了,接话说:“还是她自己聪明,蠢的人我不教。”

    格子衫妇人在旁边附和,“是的,小丫头看着就聪明。”

    阮溪笑着裁布,奉承老裁缝,“还是师父教得好。”

    做完剪裁,阮溪放下剪刀,又去把缝纫机的机身从肚子里掏出来架稳。

    老裁缝洗完手到缝纫机前坐下,踩着踏板熟练地缝合面料。阮溪和格子衫妇人以及她的准儿媳,仍旧站在旁边观看,看零碎的布片拼凑成衣裳。

    老裁缝先缝合出简单的一版,让妇人的准儿媳先试一下。

    试到身上才知道具体效果,剪裁上哪里不太合适或者哪里可以做得更好一点,一眼就能看出来。试完后稍做改动,再往下细做。

    一套衣服便就这样试着改,改着试,做到最后。

    因为做的是婚服,这套衣服便做得慢了些,一直到晚上才完全做好。第二天还得接着做两套平常穿的衣服,所以这一晚阮溪跟着老裁缝一起住下来。

    住上面只能算是凑合,毕竟谁家也没有那么多的房子。但在吃的上面,比山上居民平时日常吃的那还是要好上一些的,不是咸菜疙瘩白稀饭。

    格子衫妇人给老裁缝和阮溪单独炒了菜,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边吃。

    吃饱了晚上凑合着住一晚,第二天起来继续干活。

    老裁缝仍旧在大板子前画草图,画完之后扔下铅笔,之后用划粉把纸片拓到布料上,按线裁剪这些没太大技术含量的活,仍旧让由阮溪来做。

    阮溪剪裁好之后把布片给老裁缝,这回老裁缝却没有接。

    他一副懒得动的样子,忽说:“昨天你也在旁边看一天了,一件衣服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步骤和细节怎么处理,你也都看到了,今天这两件简单,你来做吧。”

    听到这话,阮溪还没做出反应,格子衫妇人先不干了。

    她瞪起眼睛看着老裁缝,“宋大爷,这可不行啊!”

    老裁缝接话就问:“怎么不行呢?”

    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格子衫妇人微微拧起眉,“我这些都是新布,是花了真金白银走了四天的山路从公社买回来的,做出衣服来是用来结婚穿的,怎么能给你的徒弟练手呢?”

    谁不知道,他这是第一次带徒弟出门一起做衣裳。这徒弟收到手下没几天,再是聪明也不可能已经会自己上机器做衣裳了吧?

    阮溪完全能理解格子衫妇人的担心,她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便对老裁缝说:“师父,要不我还是再多学一阵子再上机器吧?”

    老裁缝却说:“我让你做你就做。”

    他心里有谱,这两件简单的日常衣服,他这徒弟百分百做得出来。

    而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就僵住了。

    老裁缝的性格脾气,格子衫妇人是知道并且领教过的。这山上无人不知他的为人与脾性,刻薄古板没人味,像块发了霉的臭石头。

    要不是他有手艺,恐怕别人连句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没有办法,格子衫妇人深呼吸屏住气,最后看着老裁缝说:“宋大爷,你要是非得让你徒弟做,那我就先把话撂在这,做坏了不给工钱你还得赔我布。”

    老裁缝轻松地“嗯”一声:“做坏了让她赔,她爸在部队里当干部。”

    阮溪蓦地一愣,看着他:“???”

    老裁缝无视她的眼神,冲缝纫机努一下下巴:“早做完早回家。”

    阮溪收回眼神没出声说什么,直接拿着裁剪好的布片去到缝纫机前坐下来。

    做这种样式简单的衣服在她这里完全算不上个事,所以她很放松。但站在缝纫机边的格子衫妇人和她准儿媳就不轻松了,脸上犹如压着成吨的乌云。

    为了快点缓解她们的心理压力,阮溪便没多犹豫,果断抽下缝纫机上的线,又挑出合适的线出来绕个底线,绕完底线再穿线引低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看到阮溪做这些事情的动作实在熟练,格子衫妇人的脸色下意识好看了一点。但她也没放松下来,尤其看着阮溪把布料压到压板下,她的心跳直堵到了嗓子眼。

    再一想到这是他家辛辛苦苦攒钱翻山路去公社买回来的布,她就更要喘不上气来了。在阮溪拨动轮子踩动踏板的一瞬,她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

    但在阮溪非常顺利地在布料边缘踩出一条等距离直线的时候,她猛一下又稳住呼吸站住了。随后她脸上的乌云一点点散去,慢慢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老裁缝在旁边抽烟锅子,看着格子衫妇人脸上的表情变换,故意挑了这时候开口问她:“我这徒弟,你看怎么样?”

    格子衫妇人闻言回神,面上有些羞赧,“您教得可真好。”

    老裁缝毫不自谦,“那是当然。”

    阮溪踩着缝纫机嘴角染笑,“还是我聪明。”

    格子衫妇人这又夸她,“丫头,你是真聪明,是我小看人了。”

    说到这她心里的担心便半点也不剩了,她完全放心且放松下来,也不再站在屋里看着,只叫她准儿媳在这等着,让她在需要的时候试试衣裳说说想法。

    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缝纫机转动的声音。

    最后一件衣服做好,阮溪坐在缝纫机前用手工针锁扣眼。把最后一个扣眼锁完,熨烫好再把扣子给钉上,就算完成这一天的任务了。

    在阮溪拿着熨斗熨衣服的时候,格子衫妇人拿了只剖了肚子没了毛的鸡进屋,到老裁缝面前说:“宋大爷,我给您宰了只公鸡,您给带回去吃。”

    老裁缝不推辞,直接就收下。

    他以前到人家做衣裳都是如此,总归能收到些吃食,有的送桃酥蜂蜜鸡蛋糕那一些,有的送些鸡蛋或者宰个家畜,过年时候宰猪还会给他送点猪肉。

    当然了,送了东西,工钱给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是不计较的。

    衣裳做完,老裁缝拿了公鸡和工钱收工走人。

    收拾好东西,仍是四个壮汉子送回去。

    老裁缝坐在轿椅上问阮溪:“你是全要钱呢,还是要这只鸡呢?”

    阮溪有些意外,“我还有工钱吗?”

    老裁缝道:“干了活当然有工钱拿,随你挑。”

    阮溪想了想,仰起头看向他道:“那我要半只鸡。”

    阮家的小灶房里。

    阮长贵在灶后烧火煮猪食,孙小慧在旁边坐着剁鸡食。

    阮长贵抓了一把稻草塞进灶底,问孙小慧:“昨晚小溪是不是没有回来?”

    这件事孙小慧是知道的,她剁着鸡食道:“听说是跟老裁缝去人家做衣裳去了。”

    阮长贵看向孙小慧,“老裁缝可没带过谁出去做衣裳吧?”

    孙小慧无所谓地笑一下,“没有,那又怎么了?”

    阮长贵脸有急色,“你说怎么了?说明老裁缝器重她呗,你不稀罕?”

    孙小慧手上菜刀不停,“我有什么好稀罕的?老裁缝那人什么样你不知道?他就是个铁公鸡,以前多少人找他学手艺,哪个没往他身上搭东西?都得到什么了?大方到顶,也就是一串葡萄。”

    她停下刀喘口气,“他就是把人当工具使,带小溪出去做衣裳,就是带个人在身边使唤,让她干杂活。八成就是小溪好使唤,他才正经认她当徒弟呢。”

    说着扬起菜刀继续剁,“也就你妈这样惯着她,让她去学什么手艺,搭了半篮子鸡蛋进去换回一串葡萄?一串葡萄能顶个什么用?半篮子鸡蛋没了不说,这丫头也算是白养的,养这么大不干家里的活,尽出去帮别人家干活。最后手艺学不成,得什么?”

    阮长贵顺着想了想,点头认同道:“也是,她去跟人家学手艺,叫人家费心费力教她,她又不是干这个的料,难道人家还发她工钱不成?”

    孙小慧冷笑,“工钱?过阵子怕是要再宰只鸡送过去也说不定。”

    孙小慧话音刚落,忽听到外面传来阮溪的声音:“奶奶,我回来啦!”

    听到声音的孙小慧摇摇头,“败家的回来了。”

    刘杏花的声音又传来,“哎呀,你是哪里弄来的鸡啊?”

    鸡?什么鸡?

    阮长贵和孙小慧刷一起抬起头竖起耳朵。

    阮溪:“做衣裳那户人家现杀送给我们的,我和师父一人半只。”

    边屋门外,阮溪说完话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币,抑制不住欢喜继续说:“噔噔噔噔……除了半只公鸡,还有一张一块钱,是我这次跟师父出去做衣裳,挣的工钱。”

    看到纸币的瞬间,刘杏花眼睛都瞪大了:“一块钱??”

    小灶房里,阮长贵几乎和刘杏花同时发出这句惊语:“一块钱??”

    要知道他辛辛苦苦上工一个月,工分划下来也就差不多五块钱左右。像孙小慧这样的妇人,在生产队干的都是轻一些的活,一个月挣的工分大概只有三四块钱。

    而阮溪出去两天,轻轻松松挣回来半只公鸡,还有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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