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爻带着阮溪到家的时候,  周雪云正围着围裙在灶上炒菜。凌致远也回来了,正坐在灶后烧火,夫妻俩看到阮溪都笑着打招呼,  叫凌爻先带她玩一玩。

    阮溪感觉得出来,凌家今天的气氛是真的好。

    凌致远和周雪云都是一副难得放松下来的状态,对她温和客气,言语间也十分热情。尤其是周雪云,和她当初醒过来时看到的模样,  简直有点像是两个人。

    毕竟不太熟,  怕阮溪和凌致远周雪云呆一起会不自在,  打完招呼凌爻便把她带出去了。两人在吊脚楼附近走了走,  然后在迎风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聊天。

    凌爻整个人也很放松,  感觉今天山间的风都是甜的。

    他看向阮溪笑着说:“来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村里人这么热情。”

    刚才他跑去阮家找阮溪,  走到路上遇见有些眼熟的大人,那些人还笑着冲他打招呼,亲切地叫他的名字,问他去哪里,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阮溪看着他,傍晚的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她笑着说:“人都是这样嘛,你对我生分,  那我对你也生分。你要是对我好,那我肯定也对你好。真心换真心。”

    乡下人虽然粗陋些,  但贵在朴实,  热心的人尤其不少。

    当然大家突然对周雪云和凌爻这么尊重和热情,  并不单单是因为周雪云好心出手救了小艳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附近几个村子一直以来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

    如果阮溪预料不出错的话,以后带着东西来吊脚楼找周雪云的人不会少。

    病痛最是难熬,要是有人能治,谁愿意干熬着?

    尤其娃娃们生了病,大人更是着急上火。

    阮溪和凌爻坐在石头上吹晚风说话,听到周雪云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两人便起身往吊脚楼里去了。然还没走到木楼梯前,就闻到飘散出来的肉香味。

    凌爻大半年没吃肉了,没忍住默默咽了口口水。

    阮溪看到了也并不笑话他,这年头甭管打人小孩,谁不馋口肉呢。

    阮溪跟着凌爻到屋里桌子边坐下来,饭菜碗筷都已经摆齐在桌子上了。阮溪坐下来拿起筷子,笑着冲周雪云说了句:“谢谢嬢嬢。”

    周雪云第一筷子夹个鸡腿肉,直接送到阮溪碗里,叫她:“别客气,快吃。”

    阮溪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让周雪云尴尬,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鸡腿肉。

    不仅接受得十分高兴,吃得那也是想当的高兴。

    周雪云吃着饭看着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们家爻爻。”

    这个阮溪可不能受,忙道:“嬢嬢,我没有在照顾他,倒是一直都在麻烦他。”

    她和阮洁每天下午都会找凌爻去学课本,每次也都要学上小半天。凌爻在她和阮洁身上花了很多的时间和耐心,哪里是她在照顾他呀。

    周雪云不知道这些事,但她能感觉出来,凌爻自从交了阮溪这个朋友以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至少明显开朗快乐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沉闷呆木。

    而且今天阮溪帮她打破了四年的压抑,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真诚。这一天生产队那些人给她的热情和尊重,对她的心态影响很大。

    她甚至开始反思这些年,是不是敏感过度因噎废食了。

    所以她说:“反正要谢谢你。”

    阮溪思考片刻,笑着道:“那好吧,我就接受了。”

    周雪云轻松地笑起来,伸手拿起公筷,又给她夹了一块鸡腿肉。

    几句话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桌子上的气氛轻松自在起来。

    凌爻啃完鸡脖子,吃口米饭问周雪云:“妈,我明天也想去生产队帮忙收水稻,和溪溪她们一起去捡稻穗,然后割猪草回来喂猪,可以吗?”

    周雪云之前不让他往人堆里去,都是让他出去放猪,现在心态转变了,她冲凌爻点点头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什么都问我,注意言行不做坏事就行。”

    听了这话,阮溪接话道:“那肯定不会,崽崽乖得要命。”

    周雪云听得一笑,只觉得小孩子间好玩,出声问:“你叫他崽崽啊?”

    阮溪点点头,“我比他大了一岁,他叫我姐姐。”

    凌爻立马接话道:“没叫姐姐,叫溪溪。”

    周雪云看他一眼,笑着道:“怎么?叫姐姐还委屈你了?”

    凌爻埋下头来吃饭,没再接这话。

    看他这样,周雪云就没再继续说他了,又找着话题和阮溪聊了些别的。聊的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话题,哄小孩子开心一般。

    吃完饭外面的天色也黑了,周雪云没有多留阮溪,叫凌致远把她送回家去。

    凌爻却挤上来说:“让爸爸休息吧,我去送就可以了。”

    周雪云想想他也是大孩子了,也就没说什么,叫他送去了。

    凌爻和阮溪并肩往前走,心情和今晚的月光一样清朗。

    和阮溪说着话,他在心里想——被困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

    把阮溪送到家门口,他看着阮溪进屋。

    回去的路上他奔跑起来,让夜晚的山风灌满衣领,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般。

    月牙弯弯,银光碎碎,脚下的石头在唱歌。

    次日凌晨起来,凌爻比以往每一个早晨都精神满满。

    他和凌致远周雪云一起,喂猪喂鸡做饭吃饭,然后拿上镰刀戴上草帽,去生产队的梯田上集合,听队长安排,开始新一天的水稻收割任务。

    他在田地里看到阮溪和阮洁,便拿着镰刀去和她们一起。

    上午半天帮生产队收水稻,下午他又和阮溪阮洁去山上割野菜,然后瞅着哪块田地刚收完水稻,再挎着篮子抢在别人前头跑去地里捡稻穗。

    拾稻穗的时候看到高海洋那一帮人,他们站在田埂上冲凌爻吆喝——

    “喂!傻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啊?”

    “你怎么成天跟女的一起玩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男的?”

    “你看他呆头呆脑看起来就像个女的,肯定以为自己是个女的。”

    “哈哈哈哈……”

    阮溪在地里捏起一个泥团往他们扔过去,嘴里骂道:“瓜娃子!爬远点!”

    因为被阮长生警告过,高海洋他们不敢上来做什么,只敢这么犯贱撩拨上几句。再看阮溪发飙要冲他们过来,他们做个鬼脸转身拍拍屁股,撒腿就跑了。

    阮溪把手里的泥团狠狠扔出去,大声骂道:“贱死了!”

    骂完又喊:“再来犯贱,叫我五叔锤死你们!!”

    阮洁在旁边出声:“他们可真是无聊。”

    阮溪缓缓气道:“不管这些二傻子,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凌爻并不在乎高海洋他们怎么笑话他,冲阮溪点点头道:“嗯。”

    于是三个人继续捡稻穗,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农忙过去后,漫山的植被和其他庄稼都慢慢变成了黄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色彩绚烂的童话世界,风景美得如油彩画一般。

    水稻收起脱粒晒干,到了分粮食的时候。

    各生产队分完粮食以后,阮志高定好时间,让村里的干部都通知下去,要在大队革委会的院子里开一场表彰大会,表扬并奖励村里的好人好事先进代表。

    到了开会这一天,妇女主任带着几个妇人早早就忙活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不过就是摆几张桌子,放几个板凳,弄得像那么回事。

    阮溪在农忙结束后就恢复了学手艺生活,大半天在老裁缝家,小半天在山坡上和凌爻阮洁一起学习,剩下的时间便都是在家里。

    因为今天下午村里要开表彰大会,中午她在老裁缝家吃完饭就回来了。

    到家发现家里面正热闹,原来是四姑阮翠兰带着她丈夫和两个娃娃过来了。

    家里也吃完饭了,阮溪进屋的时候笑着打招呼:“四姑,四姑丈。”

    阮翠兰看到她就跟四姑丈说:“瞧见没有?我这两个侄女,是不是都已经成大姑娘了?你看看咱们阮家的闺女,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漂亮。”

    四姑丈笑着说:“说得我好像多久没来了似的。”

    那不是端午节才刚来过。

    阮溪笑着找板凳去阮洁旁边坐在一起,和她一起默默听这些长辈聊天。

    正屋西头房间里,孙小慧凝着神色,坐在床沿上捏线穿针,跟躺靠在床头的阮长贵说话,问他:“下午的表彰大会,你去不去?”

    阮长贵果断道:“不去,有这时间我不如在家睡觉。”

    因为要开表彰大会,阮志高给村里所有社员都放了半天的假。

    孙小慧把线头又放在嘴里抿一下,捏着继续往针眼里穿,“那我也不去,反正也没我们家什么事,主要不就是表扬周雪云救人那事嘛,也真值当的。”

    阮长贵偏过头看她一眼,“救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值当的?”

    孙小慧哼一声,“他们在那开表彰大会表扬这个奖励那个,却冤枉我家跃华推的小艳子,说我们跃华要害人,砸了我家的锅和碗,我就觉得不值当。”

    想想他家因为这事蒙受的损失,阮长贵也就没说话了。

    锅碗都是阮志高之前分家时候给他们置办的,锅砸坏了要补,碗砸得太碎根本没法补,只能去供销社买新的。因为手里没什么钱,所以去生产队抵了不少工分。

    抵工分就是相当于借钱,到年底结算的时候是要把这部分工分给扣掉的。

    分家后这日子可以说过得着实糟心,到处欠债。

    之前为了阮跃进学手艺欠鸡蛋,现在为了阮跃华欠钱。

    好片刻,阮长贵说:“早知道就不该听你的分家。”

    不分家的话,至少遇到这种意外,不用为家里没钱发愁。

    刘杏花手里攒了小半年老大阮长富寄回来的钱和票,票不用攒下来可以抽空拿去黑市找人换钱,有的是人想买。家里的蔬菜鸡蛋她近半年来没吃也都拿去换了钱,所以她不缺钱。

    以前家里日子好过,就是因为阮长富寄回来的钱和票大部分都花在了家里,油盐酱醋这些全都够吃,家里种的蔬菜母鸡下的鸡蛋,大部分也都留着先自己吃,剩余的才会拿去换钱,没事还能吃口肉呢,刘杏花那时候是舍得的,他和孙小慧也高兴。

    而他和孙小慧现在呢,瓜果蔬菜依然自己吃得多,剩下的拿去换了点零散钱,买点灯油火柴都有些不够,更别提攒起来了。遇到事情,自然不是抵工分就是借。

    虽说刘杏花突然攒钱是为了让阮长生结婚,但家里其他人遇到事情她还是会先掏出来的,比如说阮溪去学手艺,而且阮志高和阮长生遇事也都会帮他撑腰。

    之前他们因为刘杏花攒钱而闹着分了家,不想分担阮长生结婚的压力,现在出事没锅碗吃饭,再想刘杏花给他们掏钱,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分家的时候,粮食物件一点也没少分给他们,刘杏花还花钱帮他们把东西都置办齐全了,砌灶买锅买碗打桌凳,没让他们挑出一点毛病来。

    而且现在不止不会给他们钱,之前还是他亲爹亲弟弟的阮志高和阮长生,甚至直接都不理他了,拿他比作外人都还不如,对外人还会客客气气搭把手呢。

    现在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遇到什么事都得自己担着,实在也累得慌。

    日子过好也就罢了,可这明摆着越过越差了,他心里憋得慌。

    孙小慧哪里不知道近来日子过得吃力,但当初是她闹着要分家的,所以她不说丧气话打自己的脸,只道:“急什么呀?再等等,等跃进拿工钱了就好起来了。”

    阮长贵道:“学了这么久,没看拿一分钱回来。之前搞坏了老裁缝的东西,还拿了不少瓜果蔬菜去赔礼不是?他到底学得怎么样,能不能成?”

    孙小慧道:“唉哟,这不是这不上不下的月份里,做衣裳的人少嘛。你等再过两个月,家家户户张罗着过年做新衣裳,裁缝铺忙起来,那不是就有工钱了?”

    阮长贵屏屏气,“到时候别看着人小溪拿工钱干瞪眼。”

    孙小慧直接笑出来,“这绝对不可能,小溪连机器都不会踩,怎么可能呢?我们跃进好歹已经学会踩缝纫机了,出去做衣裳,再怎么也比小溪拿的工钱多,她打杂只会比跃进拿的少。干瞪眼就更不可能了,得是小溪眼红我们跃进才对,说不定她干瞪眼呢。”

    阮长贵松口气往下躺,侧起身准备睡觉,“但愿吧。”

    孙小慧看着他:“不是但愿!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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