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站起来,  轻轻下腰,李肃手上一垫,  把她扶了起来。

    李肃坐下拿起烛剪,  他常年握刀舞棍,手心有永久性的茧,但他手背却与这份粗糙不符,白暂光滑,  青筋可见。他很巧,  几下就把烛火剪到了位,  王承柔刚才忙乎了半天,不如他这几下子。

    “其实,圣上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会投胎出身好,  固国公府的嫡长子,  三岁开蒙的时候,云京城的名师们抢着当您的老师,  都是些真正的大家大儒。正因为是真正的大儒,可见并不是为了攀附国公府才行此举,是真的被小公爷的早慧明智所折服。”

    二人目光皆从火烛处望向对方,  李肃没有因为王承柔难得夸他而高兴,  他是了解她的,  这样的开场白,后面绝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  他不接,  他只道:“你这的宫人怎么连个烛火都剪不好?”

    王承柔自说自的:“少年时,  小公爷一腔男儿报国心,  别的贵家子弟还在逗狗遛鸟的时候,  您一匹单骑走边关,赶上战事,奋勇杀敌眉头不怵,生生耽误了一届科举。”

    李肃放下烛剪:“还是要注意下眼睛,哪怕不读书不做针线活儿,屋里也要亮一点才好。”

    王承柔:“终于,您在又一届科举时赶回了云京,有尖酸刻薄善妒者,等着看您的笑话,他们失望了,小公爷还是那个小公爷,状元及第金榜题名。一文一武两不误。臣妾,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您。”

    李肃眸光发散,镖圆赛,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契机。

    王承柔:“后来,臣妾领略了您的政治抱负、权谋野心。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日后布局,哪怕臣妾曾为棋子,如今回首来看,都要感叹一句,国家有如此君王幸甚矣。”

    李肃眸中有了实光,他道:“所以?”

    “所以,这一世您依然优秀,哪怕人变了,时局变了,天下还是您的,臣妾,也依然在原地。若说上一世臣妾看到了您谋权的手段,这一世则是见识了您的隐忍之心。”

    “哦?我忍了什么?”李肃终被她勾得参与到这个话题。

    “您忍了张宪空,忍了我,忍了南境的三年。”

    李肃把腿盘到了榻上,身子向后倚,来了,他不爱听的要来了。王承柔接着说:“您若是不忍,直接拆散我们,我必与他生死相随,同心永驻。可您忍了,忍到我与他淡然收场。南境的三年,明明您想要的已唾手可得,却为了大局,忍下私欲放下一切奔了战场,若只是大承的臣民,我必为国家有此君主而自豪欢呼。”

    李肃一笑:“那是你不知道,上一世你不在了后,大铮是个什么鬼样子。我这一世之所以会顾全大局,是因为知道,待我回首,你在目光所及。”

    李肃收了笑:“已经把我拔高到这个高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承柔:“臣妾想说,皇上英明了两世,却犯了同一个糊涂。臣妾是真的配不上圣上,上一世不配,这一世也不配。”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不爱听的。

    “臣妾空有色相,就算长得好些,全国若是找起来,必是有不少比臣妾姿色更佳者,圣上可借此次选秀的机会,从民间选拨,必定能寻到绝色佳人。

    ”

    李肃点了点头:“空有色相,嗯,还有呢?“

    王承柔忽然发现,她原本并不是要说这些,明明该说的是她遣走眠眠宫中婢女之事,只是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李肃不纠缠、肯放她而去,她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本可以相忘于岁月。

    她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她知道就算她列举一堆自己的缺点,李肃也会无动于衷,陷入执念的人怎么可能清醒自救。

    见她不说话,李肃倒是有话要说:“你霸道不知迂回,当初追我时,很是让人不适,但心是诚的意是真的。想嫁进固国公府的人不少,但到了真格的时候,她们皆会权衡,多一分付出都不肯。只有你,一无返顾地一头扎了进来。”

    这下换王承柔不爱听了,她不想提及上一世的蠢事。她站起来:“圣上喝茶吗?”

    李肃像她刚才那样,不理她转移的话题,自顾自地道:“但了解你后会发现,你是只纸老虎,对有了感情的下人都霸气不起来,对我亦然。被下了正妻的名份,连骂我都不会,可是被我欺负的惨。”

    王承柔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留个后背给他不曾回头。

    李肃:“我还看到,兔子急了咬人的时候,才知你心底有股狠劲。平常咋呼的厉害却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主儿,为达目的,不惜推人下井杀人越货。”

    王承柔闭上了眼,待睁开后她转身:“臣妾与圣上,真的是很会戳对方的痛处。”

    李肃摇头:“不是,我不是在戳你痛处。我只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霸道张扬的你,懦弱胆怯的你,还有心狠手辣的你,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见过,我都爱。怎么可能不配呢,明明就是照着我的喜好长的,外在、内在,皆是我心头好。”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稍许,李肃道:“不是要给我上茶吗?”

    王承柔去拿了茶放到桌上,李肃喝了一口道:“华昭宫那婢子的事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打发了就是。”

    她打发宫婢一事,料想李肃也不会说什么,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答应阮雯的事。

    王承柔道:“这一次多亏阮嬷嬷,否则还不知眠眠身边竟有如此不稳重之人。”

    李肃看向她:“阮雯?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她在公主身边吗?”

    王承柔心下一动,原来他真的动了撤换阮雯的心思。她道:“有她在眠眠身边挺好,臣妾并无不满。”

    李肃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他道:“我知道了,会如你愿的。”

    李肃说完看了眼重新暗下去的烛光,这一次他没有再挑亮它,而是吹灭了其中一支,他道:“很晚了,就寝吧。”

    一个月,她妥了一个月,忽然又要与他同床而眠,王承柔有些接受不了。

    人的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以前他天天都来,她好似习惯了一般,除却怕怀孕之外也没觉得怎么样。如今,习惯了清净的日子,忽然又要面对如山的压迫,避无可避的侵略,王承柔不再习惯难以接受。

    一通梳洗后,二人坐于帐中。李肃刚一碰上她的手,王承柔浑身一抖,她没忍住躲开了。

    李肃面有不愉,但他道:“我今天又说错话了,惹了你不快,下次再不敢了。”

    他说着搂着她躺下,王承柔浑身僵硬,李肃也发现了其中关窍,他内心里想,真不该与她僵持这一个月,以前明明已经习惯了他夜夜宿在这里,如今却比第一次都要别扭。

    他忽听王承柔道:“臣妾若说今日不想,圣上可否遵我意?”

    李肃在上面看着她,看了好久,然后他躺了下去,躺在了她身旁。王承柔轻轻呼出一口气,听李肃在旁边道:“今日允了你,不代表以后你可依此行事,相信你也不愿看到帝王之雷霆之怒。”

    一夜,二人皆没睡好。李肃早早地离开,下了朝回到圣康殿,宣了阮雯来见。

    阮雯跪在地下,已跪了很长时间。主子不叫起,她连头都不敢抬。她知道,就算她求了皇后娘娘,就算皇上允了皇后娘娘,自己这一关也不好过。

    她也是怕的,可若是可以留在华昭宫,她愿意承受来自帝王的压力。

    李肃放下笔,擦了手,终于肯把眼神瞥向地上所跪之人。他把布巾往旁边一扔,道了一句:“平常真没看出来,你倒是忠心。”

    阮雯赶紧作答:“奴婢一向忠君爱主。”

    李肃阴沉的眼盯着她:“忠君?你还知道你的君你的主是谁吗?”

    “奴婢不敢,奴婢自然知道。”

    李肃:“另起心思的人,朕一般不会再用,可你聪明找对了人,让皇后替你说话。你可以留在华昭宫,但虎刹门里再无你的名号。”

    阮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于皇上皇后还有公主都好的提醒,竟会惹圣上盛怒至此。虽没有打骂,但除名虎刹门,意味着她将成为一枚废棋,永世不会被皇上所用,她这辈子只能在华昭宫度过了。

    阮雯没想到的是,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替自己哀嚎,反而忧心上了公主。如此看来,可以确认皇上对公主的好都是假的。

    自己才刚为公主着想一回,就得了皇上的厌弃,不得不说,还是皇后娘娘看得分明,一门心思广纳后宫,让公主正视现实,不至陷得太深。

    阮雯跪得时间太长,从圣康殿里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华昭宫,皇后娘娘能那么痛快地答应替她这个厌恶之人求情,是否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想到了皇上会弃用她,比起忠于皇上的人,一个不得皇上信任之人,在公主身边更能令娘娘安心吧。

    阮雯苦笑,她莫不是成了帝后相争的牺牲品。

    择选的日子到了,因着李肃把此事全部交给了王承柔,皇后的元尊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每日不停进出的秀女,名册上的写写划划,王承柔觉得她就不该答应李肃,这活儿就该他自己来干。

    没选几日,外侍官传来噩耗,保帝侯府的老侯爷生了急病,人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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