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被撬开壳一定很痛苦。

    珊瑚被剥开的话,  也会在水中成为一堆美丽的彩色碎片。

    白色鱼鳞在水下轻轻绽开。

    就像漂亮的贝壳不会让任何人撬开自己的壳,拿走壳内的珍珠。

    鱼鳞一开始也会像贝壳一样,顽强抗争着来自外界的力量与侵扰。

    但自然界几乎没有动物可以拒绝伴侣的邀请。

    骤然的疼痛引起人鱼鱼尾的痉挛,  无法控制的,超出斯悦想象力的,  宛如被人用一把刀,  从尾鳍往上整个劈开,比贝壳被撬开坚硬外壳时要疼上十倍不止。

    斯悦用犬齿狠狠咬了白简耳鳍一口,黑色人鱼的耳鳍上也有一层坚硬细小的鳞片,  像白简的盔甲一样保护着白简。

    斯悦又疼又气,  他额头上气出了几片白色的鱼鳞。

    水下。

    黑尾缠着显得脆弱漂亮的白尾。

    白色鱼尾的尾鳍在水下显得有几分透明,像白色的纱,像被揉碎的云,在水中融化。

    窗外的香樟林被风吹得发出尖锐的呼号声。

    海浪不停撞击在岩壁上,  溅起数米高的白色浪花。

    月光照耀在并不平静的海面上,  朦胧月色下,海浪将暗流也搅乱,卷着一起撞击到岩壁,将岩壁上的石块都撞碎裂。

    海岸的岩壁上多有深浅不一的洞穴,  海浪撞击进去,又翻涌出来,接着叠加的几层浪更加用力地撞过去。

    哗啦的海浪翻涌声在月下像一场极富韵律的变奏曲。

    斯悦的尾鳍无力地拨动着池水,他仰头看着灯上的坠饰,  亮晶晶的,  和他被白简尾巴绞掉的那几片白鳞一样,  沉在水底,  亮晶晶的。

    他鱼尾有一小块部位的鳞片没有完全贴合下去。

    “明天就好了。”白简从楼下上来,  将吃的都摆在了池边,斯悦直接用爪子抓了一只剥好的虾塞进嘴里,白简盘腿坐在岸边给他擦手。

    “那我那些鱼鳞呢?”

    人鱼的确不脱发,但他们会褪鳞,就算不自然褪,也会因为各种意外掉落,比如,交尾。

    “也会长回来的,你还年轻。”白简拌好蟹黄面,事后,一脸餍足。

    斯悦:“”

    小白人鱼的尾鳍费劲地掀起来,重重地拍了一记水面,水花四溅。

    白简抬手抹去斯悦脸上的水珠,“抱歉,你太可口了。”

    月亮已经倾斜,不再正当空,斯悦扫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凌晨三点,他到家时是八点半,四舍五入算九点,那他和白简就相当于在水中纠缠了六个小时。

    难怪他现在泡在水里,扇一下尾巴都费劲。

    白简将热过的牛奶递至斯悦嘴边,“放心,下次会是在你好了之后。”

    斯悦有些错愕地抬眼看着白简,白简还没完全渡过返祖期,他看着斯悦,眼角还没有褪去的几片黑鳞,衬着不见眼白的一双黑瞳,目不转睛。

    所以是这顿还没消化就已经在琢磨着下一顿怎么吃了?

    斯悦咬着白简塞到嘴里的青笋,难吃。

    斯悦的尾巴被整个绞了一遍,人鱼的身体构造很奇妙,斯悦是转换的,严格来说,斯悦算不上原住民,所以白简比他更了解他现在的身体。

    斯悦感觉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如果他还是人类的话,他肯定知道,这里那里再那里,但他是人鱼,他只能受制于人鱼,被任意探究占有。

    当然,到后来还是很爽的。

    感到愉悦与兴奋的时候,白色尾鳍会轻轻去蹭黑尾外层的鳞片,作为回应。

    而白简和人类时一样,它钟爱亲吻自己的伴侣,就像斯悦还是人类的时候,汲取着斯悦身上传递过来的情绪与绵长爱意。

    斯悦用完了晚餐,就在池子里睡着了。

    浓浓睡意涌向他时,他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仍然是:牛逼,居然真的可以在水里睡着。

    -

    第二天周六,天放晴,雾气散去。

    夏天的天气情况要比春日里好上许多。

    斯悦正好也不用上班,他从水里惊醒,是一个梦将他惊醒,他梦见白简绞着自己的尾巴,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语气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

    “将你直接穿透,好不好?”

    斯悦一个激灵。

    瞬间醒来。

    它尾巴跟着主人一起,惊慌失措拍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醒来后,斯悦才后知后觉这只是一个梦。

    梦中场景其实可以不论是否给人以真实感,但白简这个人,白简的语气,他话中的内容,却让斯悦没有感到任何,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也就是说,白简!他真的做得出来!

    不过平日里的白简肯定比月圆时要温柔许多。

    斯悦手指抓着水池边缘,一跃而起,他去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刚开始的几步路走得颇为怪异,调整过后就好了许多。

    换衣服时,斯悦才看见自己的肩膀上的牙印,腰上青紫色的掐痕,腿上也有。

    被穿透感直达胃底。

    不适感令斯悦耳后出现大片的白鳞。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和运动裤下楼,入夏蹲在楼梯口摇着尾巴疯狂示意,想要斯悦带它去玩球。

    入夏刚来时是两个多月,还是个狗崽子。

    现在大了点儿。

    是个大狗崽子。

    斯悦蹲下狠狠rua了一把入夏的头,“我先去吃点儿东西。”

    斯悦从自己放在客厅里的包中翻出实验报告,全是空白,这是李韧给他的,研究所人手一本,基本每个人一个月就能写完这么一本册子。

    林姨端过来一碗海鲜大杂烩,“很鲜的。”

    斯悦一边吃,一边动手写报告,“好,谢谢林姨,我妈呢?”

    “夫人昨天出门去了,说是要去看朋友。”

    斯悦动作微顿,应该是去看江识意他妈去了。

    报告纯手写,但他们其他职员可以在手写和电子报告之间自由选择,等当上了研究员之后,是有不写实验报告的自由的,只不过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不强求写,研究员自己也会写,还会比其他时期写得更加完整专业。

    他们对斯悦的要求很简单,能把话说清楚就行了。

    不许用大白话。

    斯悦一边写,一边就想到了那天三所的那些试验品。

    他们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生命迹象,有些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的则只是靠着求生本能在呼吸,反正,都离死已经不远。

    哪怕这样,研究所依旧在竭力延长他们的生命,至少,人的生死应该是把握在他们手上,即使他们可能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那部分意识。

    这是研究所对他们的态度,如果被送到其他地方,处理方式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每个地方对这类生物的处理条例是不同的,在这方面,所有单位在看法上并未达成一致。

    斯悦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和李韧他们一起核对出还活着的实验生物本来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不管如何,理应通知家属。

    斯悦咬着笔,他想,可能,他们,也不一定想要自己家人看见自己如今这幅模样。

    但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又或许再见爱的人一面。

    这很矛盾。

    “在写什么?”白简从后门进来,他穿着园艺师的黑色围裙,抱着几枝天堂鸟,手里拿着一把园艺专用的剪刀,看见斯悦不专心吃饭,微微蹙了下眉。

    斯悦不理他。

    在白简将几枝天堂鸟插到了客厅的长颈玻璃花瓶后,斯悦还咬着他的笔头在沉思。

    听见脚步声,斯悦瞥了一眼白简。

    继续沉思。

    白简拉开斯悦旁边的椅子,“我现在想吻你,但我的手有些脏,你介意吗?”

    斯悦扭过头,“你不哄我?”

    比如昨晚弄得太痛?

    太久?

    太无下限?

    太过分!

    白简轻轻一笑,“我昨晚已经哄过了啊。”

    斯悦一怔。

    什么时候哄的?

    白简的笑意慢慢延至眼底。

    斯悦想起来了。

    是哄了。

    “想起来了?”白简打量斯悦的神情,注意到对方眼神的变化,问道。

    的确是哄了。

    哄斯悦说我爱你。

    哄斯悦叫白简先生。

    哄斯悦叫,再叫大声一些。

    斯悦抢在白简往自己耳后看之前捂住耳骨,猛然站起来,冲到后门的柜子旁边,一把捞起来柜台上的剪刀,“你等着。”

    白简:“”

    院子里的花基本上都开了,前提是应季的花种。

    放眼望去,各色的花将院落装饰得像一幅别致万分的油画。

    正爬在梯子上给一棵万年青做造型的园艺师听见后门的动静,看过来,“您也来帮忙啦?”

    斯悦“咔嚓”了两下空气,“是啊。”他皮笑肉不笑。

    白简跟在斯悦后边出来,“想拿什么撒气,随意。”

    斯悦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望着白简,“下回,我在上面。”

    “昨晚你是在上面。”

    “那我在里面。”

    “阿悦的尾巴的确被我包在里面。”

    白简的面具戴不久了。

    他也无需在伴侣面前伪装。

    斯文优雅的外表底下,藏着的是一条性格行为都极为恶劣卑鄙的人鱼内心。

    斯悦被阳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他适应了一会儿,指着墙角那一丛比膝盖高一些的花,“那是什么?”

    “姜荷花。”

    纤长的根茎,白色的花瓣,像一只只小白鸟停在枝头。

    “可以剪掉?”

    “可以。”

    斯悦拎着剪刀,蹲到那簇花丛前,思量着以怎样的角度剪下去。

    “咔嚓”

    几枝开得正好的姜荷花歪倒在地。

    园艺师看得太阳穴一跳。

    “白简先生,那可是培育了好久的进口花种”园艺师这份工作,需要工作者知识储备量异常丰富,而像白家这样面积堪称辽阔的花圃,更是需要人力心血培养,石板间的苔藓草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养育出来的。

    白简将倒在地上的百合扶起来,“花开得要有价值,它开在枝头上还是开在花瓶中,要看目的是什么,斯悦的目的是有趣,我的目的是斯悦开心,这就是它的价值。”

    园艺师觉得白简先生说得对。

    于是晚餐时,客厅、餐厅、会客厅、休息室的花瓶,都插\\满了。

    斯悦自己亲手搭配,亲手插的花,他成就感十足,拍了照片,发了九宫格朋友圈。

    花圃被他薅秃了好几块。

    白简看着园艺师的苦瓜脸,笑道:“反正也都是要修剪的。”

    “那您为什么一直不进屋?”

    “您不也是在心痛吗?”

    白简的笑慢慢敛起,恢复成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别乱猜他人心里所想。”

    白鹭评论了斯悦的朋友圈。

    [阿悦你没上班呀?]

    [没,休息。]

    [你把我哥的花都剪了吗?]

    [没有都剪,我只剪好看的。]

    [哇,你好厉害!]

    斯悦和评论区里的朋友们聊了会儿,白简进来了。

    “早些睡。”白简敲敲桌子,提醒他。

    斯悦直起身,仰脸望着白简,“我今晚睡自己房间。”

    白简本来打算去会客厅,听见斯悦的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斯悦,“自己的房间?”

    斯悦被白简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紧,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距离,产生美。”他胡扯道,其实是因为周阳阳说开了荤的人要连续搞好几天,他怕。

    距离产生美?

    白简眼里聚集了浅淡而又浮于表面的笑意,他抬手,捏了捏小人鱼的脸,俯身轻轻吻在了小人鱼的耳廓上。

    “阿悦,抱歉,你的房间已经被挪做共用,家里需要一件房间来存放闲置的书籍。”

    白简慢条斯理,“你的房间,刚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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