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之中,有独独为国学大士、前太子少师司先生所辟的一块静地,其独子司渊也随之居于此处。

    厢房之内,素手执笔,青丝垂落,然而那双多情目中,盛的却是无情。

    一个“谋”字在纸上落下,收笔之时笔锋遒劲,力透纸背,执笔之人的呼吸在此刻方才恢复。

    书房中静谧至极,唯剩他的呼吸。

    搁下笔,司渊缓步行至窗边的盆架旁,挽起青色的衣衫,仔细地净手。

    他的肤色白皙,几乎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出隐藏于其下的青色脉络。

    窗外吹过一阵风,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扬起,拂过他如画的眉眼。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他久久停驻于此处,不断地,缓慢地用一只手将水轻抬撩起,又浇至另一只手背,循环往复。

    事情……似乎有些脱离掌控。

    原本听话的小兔子变得不再温顺,原本可以轻易制作完成的诱饵,似乎即将烹饪失败。

    失败?

    司渊收紧指尖,眼尾变得锋利。

    如此好的一步棋,弃之实在可惜,必得再试上一试,方可甘心。

    骁定侯府大门前。

    “唐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子不在呢。”

    “啧,”唐如朔一副无语的表情,右手执扇往左手心一敲,“唬谁呢唬谁呢?你家主子这几日除了上朝压根都没出过门。”

    唐莲面不改色,垂眼作揖:“主子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许是唐公子没恰巧见着。”

    他虽不知这唐公子怎对主子行踪如此了解,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它一说。

    “行啊,楚云都不见我是吧?”唐如朔认清局势,咬牙切齿地点点头,随即扬扬眉,“跟你们女主子通报一声,说侯府救命恩人来了。”

    楚莲一愣,怪异地看着唐如朔,唐如朔撇嘴,更是嫌弃:“去啊。你家女主子跟男主子不一样,她聪明,会明白的。”

    什么都阻止不了唐如朔踩楚云都一脚。

    楚莲半信半疑,终是考虑到不好怠慢,仍是通报去了。

    陆知酒正在屋中陪着秦老夫人刺绣,她这项手艺其实也是极好,此番天赋倒是一直没泯灭。

    老太太看着欣慰,直道:“没成想,你外祖父的那点子手艺天分,没传得任何人,全传给你了。好啊,好啊。”

    陆知酒的外祖父秦公乃木匠出身,全凭手艺起家,后又开拓了雕刻、布绣的生意,虽是家大业大本可安享晚年,却因为喜爱,仍是喜欢鼓捣,倒是一生都与手工活计打着交道。

    陆知酒一辈中,虽有不少兄弟姐妹耳濡目染下也从事了此道,却再无一个同陆知酒一般,不仅嗅觉灵敏可嗅出百种水粉的原料,制物也又快又精致,叫人惊喜。

    这番事业要做到顶尖,也的确吃老天爷赏的饭,陆知酒自小便是显露出超常的天分,她离开青州之时,秦家上下光是因着这一点便觉可惜。

    陆知酒笑着:“我平日无事,除了读书写字便也就这些爱好了,但也是生疏了不少。”

    因陆府管得严,不仅时间几乎都要用来学些诗词歌赋,刺绣倒还好说,其他的木工、雕刻,如此被归位粗鄙之事的,都是不被明目张胆地允许的,她便只能偷偷做些解解馋,成品都压了箱底。

    “生疏什么?如今仍是极好。只是陆府当真迂腐,”秦老夫人自然知道是陆府所谓的女儿家家的规矩,顿时面露不快,“假作清高。”

    陆知酒闻言偷偷笑,还未待再接着谈天,欢歌便来说楚管家求见。

    楚莲进来后先是请安,随后便言简意赅地同陆知酒说道:“府外有位唐公子求见,他是江南鲤跃庄的老板,日前才迁来上京。先前求见主子不得,同奴才说跟小姐您禀告一声,他称自己是侯府的救命恩人。小姐您看看……”

    陆知酒有些疑惑:“救命恩人?”

    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陆知酒回想一番,这个时机,又说与侯府有关……那不就只能是祁阳之事了吗?

    可祁阳是岳月红……不对,不对。

    她猛然记起,这奉贤裁缝铺真正的主人,可并非岳月红。

    陆知酒眼睛一亮,片刻后对着楚莲道:“迎进来吧,我稍后便到。”

    楚莲再次惊讶——还真是救命恩人?幸好幸好,来问了一嘴。

    待楚莲颔首退下后,秦老夫人的声音传来:“他自个儿不愿见的人,便将这麻烦丢给你?”

    这话语之中的不满略有些明显,陆知酒小心翼翼地笑着安抚和解释:“外祖母莫要误会了,这人此前帮过我呢,但侯爷不知。他不太喜欢跟别人打交道,想来拒了也是因为如此,不过您瞧楚莲特来与我通报,可见侯府是将我放在眼中的,对吧?”

    说得倒是有几番道理。秦老夫人哼一声:“既是担了这样重要的官职,还论什么不喜欢同人打交道?莫要自毁前程才是。”

    陆知酒连连称是:“我会同他说的,想必他也明白。”

    在去往前厅的路上,陆知酒一直在回想前世关于奉贤裁缝铺真正的主人。

    但他实在过于神秘,以致于她只知这铺子消息灵通,老板与皇宫有联系却又并非天家之人。

    若是真的相识那自是最好,省了许多麻烦。司渊想要夺权夺位,她必是要破坏他此番大计,才不枉前世受的那些欺骗与困苦。

    而若是能得此人助力,再好不过。

    前厅之中,唐如朔已然端着茶杯喝起了茶,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见陆知酒款款而来,他放下杯盏,起身相迎。

    “想必这就是陆府二小姐了。”

    男子的语调有些故作姿态的高昂,却又不含冒犯。

    陆知酒也对着他行了个礼:“想必这就是唐公子了,或者说,唐老板。”

    “不敢当不敢当。”唐如朔甩开折扇,置于胸前摇了一摇,“果然不出所料,陆二小姐可比那什么都不懂的武夫聪明多了。”

    陆知酒品了品这话中之意,故意问:“唐老板是说侯爷?”

    “不敢不敢,这可不敢乱说。”唐如朔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草民只是感慨感慨,小姐聪明得很。”

    懒得同他虚与委蛇,陆知酒走到上首坐下,也招呼唐如朔重新落座:“唐老板坐下叙话吧。我正想问问呢,听说唐老板称自己为侯府的救命恩人?此话从何说起呀?”

    唐如朔坐下后,慢条斯理地抿口茶水:“二小姐已然猜到了吧?否则也不会来了。”

    陆知酒仍是耐心十足:“猜到是一回事,听唐老板亲口说,便又是另一回事。”

    唐如朔敛了些笑容,看向陆知酒。

    是很美丽的女子,可行事风格却似乎不如外表一般柔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是有暗流涌动。是怀疑,是试探,是步步为营。

    唐如朔刚要张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还未待他转过头去,便有一男子的声音逼近:“唐老板好懂礼节,被拒之门外了还敢登堂入室。”

    话音还未落,楚云都便走到了陆知酒身边,看着她:“笙笙,你莫要理他,这里我来处理便是。”

    陆知酒想要解释一番,唐如朔那有些不痛快的声音就传来了:“骁定侯你也很懂礼节啊,我携厚礼前来拜访,你几次三番将我拒之门外,这是何道理啊?”

    楚云都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似有冷箭:“我与唐老板素不相识,实在想不出您拜访的理由。”

    唐如朔几乎无言以对:“难怪你没有朋友啊侯爷,实在怪不得别人。我好意同你结交,你即便做个面子工夫也好啊。”

    楚云都:“没有必要。”

    唐如朔:“……”

    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陆知酒见情况僵持,插了一句话:“侯爷,唐老板也算是祁阳的救命恩人。”

    楚云都愣了一愣,转头带了些疑问挑眉看她。

    陆知酒也不去在意此前还在与唐如朔拉扯,直说道:“我还未问唐老板细节,想来他该是与奉贤裁缝铺的岳掌柜有关。”

    楚云都这时才好好去打量了这花枝招展的唐如朔一番。除了看起来的确富贵之外,这人实在不像是有什么谱的样子。

    唐如朔感觉到楚云都的打量,越发不耐,将扇子“啪”地一收:“还是陆二小姐眼神好。侯爷,你说是也不是啊?”

    楚云都无言。

    陆知酒暗叹口气,朝前挪一小步,在身后拽了拽楚云都的衣袖。

    楚云都僵硬一瞬,微微侧首看她,见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他便只得在这样的眼神中收起自己的成见,向唐如朔说道:“方才,冒犯了。”

    唐如朔轻哼一声:“可以理解,侯爷哪看得上我们这些铜臭之人。”

    指代太广,楚云都平日不敏锐,但面对特定的情况那是相当敏锐。

    他几乎是立马便去看陆知酒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才回过头去冷冷说道:“唐老板说的哪里的话,本侯从未如此想过。是对你个人的成见罢了。”

    唐如朔:“……”

    当真忍不了了……

    陆知酒想,自己从前可是从来不当什么和事佬的,如今倒是短时间内不得不当两次。

    她很是端庄地说道:“唐老板,想必你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这里人来人往不便叙话,我们到偏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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